云筝被万花会那次的事吓怕了,见又是内侍来请,自然不敢轻信,但又不能不去,磨蹭了好一会儿,让翠黛留在家,等哥哥回来给他传个信儿,然后带上栖香,由兵士护送着去了琼玉楼。

    到了楼外却不进去,先吩咐人去楼里打探,确认里面只有纪云照,才不情不愿地上去了。

    纪云照等得不耐烦,酒也醒了两分,见了云筝开口就训斥:“你好大的胆子!本公主派人请你,你磨蹭这么半日,还敢让人上来探看,你当本公主是何人!”

    云筝低下头,撇了撇嘴,装出一副恭谨的样子,施了一礼:“小女见过公主殿下,下次不敢了。”

    这句话说得两人同时愣了一愣。

    下次……哪里还有下次。她明日就要离京了。

    云筝抬头瞟了她一眼。

    纪云照别过脸,昂着下巴道:“收起你那同情的眼神,本公主不需要!坐下。”

    云筝走过去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准备承受来自公主的风暴,反正也就这一次了,只要纪云照不太过分,她也没什么不能忍的。

    云筝做足了心理准备,谁知纪云照却倒了两杯酒,一杯推到她面前,举起另一杯道:“这杯酒,本公主给你道歉,为……”顿了一顿,垂下眼睫,“所有的事。”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云筝看着面前的酒,犹豫着不敢碰。

    纪云照突然将手中的杯子扔到桌上:“云筝,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本公主在酒中使坏?!不管你信不信,万花会的事本公主不知情!我还没有那么不堪!”说着红了眼圈,“如今我只是想在离开前,同京中的人和事做个了结……我少时害你受惊,至今心中有愧于你。你若原谅我,就喝了这杯酒,我们两清。若不愿原谅,或是担心我害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云筝感受到纪云照话中的真意,于是端起酒杯,看着她道:“过去的事,公主不必放在心上了。小女祝愿公主在北羌也活得自在快活。”

    “自在快活……”纪云照自嘲地笑了一下,“云筝,我虽是公主,这四个字却从未得到过。我一直不喜欢你,也许正是因为这四个字——你有,我没有。”

    云筝不知该如何接话,撇了撇眉头:“我也不喜欢你。”

    二人相视,忽然都笑了。

    纪云照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对云筝道:“若非你伴读时犯错惹了我,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我才不想和公主做朋友,还得捧着你,哄着你,看你脸色行事,太不自在了。”

    “云筝,你放肆。”

    云筝轻轻叹了口气:“看吧……一点真心话也听不得。”

    “真心话……”纪云照醉意上头,喃喃自语,“我有一腔真心话,说给了一个人,可是他不要我……云筝,你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早些让他知道……”

    纪云照红着眼睛,别开了头。

    阁子里很安静,只有她小声抽泣的声音。

    云筝不知这些话的由来,却很为纪云照难过,忍不住连喝了两杯酒。这酒虽是米酒,喝多了也醉人,而且云筝酒量并不好,此刻便有些上了脸。

    从栖香手里拿过三本书,递给纪云照:“这是《云中儿女录》,送给你。第三册是抄本,刚写完的……你都带上,日后无聊了解闷吧。”

    纪云照瞠目结舌:“你……你是……”

    云筝点了点头:“雅正书坊花押预售时,你捐了一百两银,那时我便觉得,你这人,也不总是那么讨厌。”

    纪云照呆愣半晌,忽然笑了:“云筝,真希望我还有机会,能和你做朋友……”

    云筝静了静,轻声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是朋友了。祝你明日一路顺风,日后……自在快活。”

    从琼玉楼里出来,日头还未到正西,云筝暂时不想回家,吩咐顺子驾车去了奚府。

    采薇正在房中做女红,看到云筝进来很是开心:“妹妹,真没想到入宫前还能见到你。”

    云筝笑着打趣她:“采薇姐姐,还有八日你就成婚了,紧张吗?”

    采薇羞涩道:“有一点。”

    云筝握着她的手,晃一晃:“别紧张,你的如意郎君会对你很好的。”

    “云筝……”采薇踌躇道,“对不起,是我鼓励哥哥去向你表明心意的,我以为……你心里是有他的。”

    云筝垂下头,沉默片刻,问:“奚东流……还好吗?”

    她是赶着奚东流未下值的时候来的,如今遇上了难免尴尬,可作为朋友,她又真心希望他好。

    采薇想起自家哥哥近日沉默寡言、又常常喝闷酒的失恋情状,心中难过,却也无可奈何,只宽慰云筝道:“哥哥他很好,我原本还道他会难受多几日呢,昨日听说和一位禁军校尉比武,赢了人家,回来高兴得跟捡了银子似的。”

    云筝点了点头。

    采薇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问:“云筝妹妹,你……为何不愿给哥哥一个机会呢?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我很喜欢你,真心希望你能嫁到我家来。”

    “采薇姐姐,我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云筝想到宗不器,脸上的酒意似乎也重了两分,“是……我哥哥,你要帮我保密。”

    采薇似乎毫不意外,笑着摇了摇头,轻叹道:“那我哥哥也不算冤。”

    云筝抱住采薇,靠在她身上,轻声道:“采薇姐姐,我如今才明白你过去说的话,你说喜欢一个人,就想日日看见他,若看不见便时时想着,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想一直陪着他。我也是这样喜欢着他,可是他……还没有喜欢上我。”

    云筝说着红了眼。

    采薇愣了一下,以她的观察,宗不器不像对云筝无意,云筝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她想安慰云筝,转念又想,在哥哥这件事上她就会错过意,还是不要多嘴,免得再生误会,徒惹云筝伤心了。

    采薇拍着云筝的背,等她这阵情绪过去后,柔声安抚道:“你这么好,宗大哥迟早会动心的……”

    云筝点点头,静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笑道:“那姐姐就安心等着做新嫁娘吧,这几日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到时候让太子姐夫看到你舍不得挪开眼……”

    采薇羞得满脸通红,伸手挠她痒痒:“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没顾忌了……”

    二人笑闹了一阵,嬷嬷来催采薇去熟悉婚礼之日的流程,云筝只好告辞离开。

    马车一路赶到云府门前,云筝突然改了主意,对栖香道:“你叫人把上次在醉西施买的酒拿上几坛,送到东府去。”

    栖香虽不明所以,但看小姐兴致不高,也不敢多言,照吩咐办了。

    云筝抱着一坛酒,一个人坐在东府的演武场上。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这里地方又大又安静,还有哥哥的气息,她觉得很好。

    她今日心绪有些浮动,没有力气似往日般没心没肺。

    纪云照说,喜欢一个人,就要早些让他知道。云筝觉得,虽然她开窍有些晚,但总归是让哥哥知道了。

    采薇说,你这么好,宗大哥迟早会动心的。云筝也觉得,是这样没错。

    她这些时日模仿别的贵女,还学着做菜,哥哥都不喜欢。他说过,最喜欢她做自己的样子,但她已经做了很久的自己,他都没有喜欢上。那会不会……无论她多么努力,他就是不喜欢呢?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就很难过。

    哥哥曾经说,她是天空的那个月亮,可是现在,她觉得他才是那个月亮,明亮……却遥不可及。

    云筝仰头看着,天空出现了两个月亮,摇了摇头,又变成了四个。

    “咦,怎么这么多月亮?”

    “你再喝一会儿,满天都是月亮了。”

    云筝循声转头,看见宗不器负手走了过来,于是开心地笑起来:“哥哥,你回来了……”她以手撑地,试图站起身,旋即又跌坐了回去。

    宗不器快步走到她身边,看她抱着个酒坛子,脸颊红扑扑的,俨然已经喝醉了,仰着脸冲他傻笑。于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弹了个脑瓜崩:“谁让你喝酒的?还喝白的,你真是出息了!”

    云筝看着他,慢慢地不笑了,慢慢地……扁着嘴开始掉眼泪。

    宗不器忙蹲下身,手抚着她的脸:“怎么了?怎么哭了?”

    “哥哥……欺负我……”云筝哗哗地流眼泪,也不出声,只不停地抽鼻子。

    宗不器很少见她这么哭,不由慌了神:“我手重了是不是?别哭,给你打回来……”抓着她的手,让她弹他。

    云筝与他较着劲不肯:“我不打,打了更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怎么会?”宗不器不停地给她擦眼泪,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力压在自己心口上,只想将这宝贝疙瘩藏进心里,“蛮蛮委屈了,是哥哥不好……”

    云筝终于抱着他大哭出声:“哥哥,你要早点喜欢上我……好不好?”

    宗不器再也无力克制,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间印下一个吻,如同虔诚的信徒膜拜神明,他将自己全部的心意灌注在这个吻中,身体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希望云筝能懂,又希望她不要懂。

    这个长长的吻,安抚了云筝的情绪。

    她停止了流泪,在他放开她之后,仰着头呆呆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宗不器摩挲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云筝,我们半年后再来谈这个问题。半年后,若……”若我成功了,若我还活着,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半年后,我应该会喜欢上你了。先不要难过了,嗯?”

    云筝眨巴着泪眼,呆了一会儿,问:“那我是有希望的,对吗?”

    宗不器道:“我不会喜欢别的女子,只要我在一日,就守你一日。”

    云筝的脑子被酒灌迷糊了,一时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她是有希望的,于是开心了,慢慢环住他的腰,小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道:“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哥哥,你得让我欺负回来。”说着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宗不器怕她摔到,两手护着她的身子,一时不防,额头失守,被她结结实实亲了一下,又一下。她的手肘撑在他的胸膛上,捧着脸颊,笑得志得意满,“我们扯平了。”

    宗不器无奈,捏着她的鼻尖晃一晃:“皮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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