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春水、菰蒲莲荷,在她身后黯然失色,彻底沦为背景。

    她眼中的情意真挚浓烈,面上的神色无畏果决,她以一种破釜沉舟之势正面压向他,将他明明白白地逼到了墙角,丢盔弃甲、无处可逃。

    云筝等不到他说话,又看不懂他表情,渐渐地慌了神,如一只圆鼓鼓的鞠球突然漏了气,扁塌塌缩成一团,一面懊悔自己的冲动,一面羞涩得恨不能将自己缩进他袖中藏起来。

    她怎么敢这么和哥哥说话?!

    眼珠滴溜溜乱转,时不时瞧他一眼,小脸一阵红,一阵更红。抓着他的衣襟小声道:“哥哥?”

    她的话声太小,被一阵响亮的咕噜声掩盖了,云筝慢慢低下头,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她那饥肠辘辘的肚子。

    船篷中极静,她的肚子叫了一声还嫌不够,竟然又叫了一声!

    云筝慌忙叠着手死死压在肚子上,悄悄抬头去看哥哥,神色尴尬又羞恼,小脸儿红得透透的,好似一只圆溜溜胀鼓鼓还挂着露珠的樱桃。

    宗不器抿唇,眸中染上微微的笑意,在云筝羞得闹脾气之前,捏了捏她的脸颊:“带你去吃东西。”转头吩咐艄公,“折回去。”

    船篷中的小桌上摆着茶水和一盘豆绿色点心,宗不器拿起一块点心递给云筝:“先吃点东西垫垫。”

    云筝垂着小脑袋,默默接过去,放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宗不器又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顺一顺。”

    云筝一抬眼,瞥到桌上剩着的半盏茶,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幽怨地瞪着宗不器:“我不喝!”说着将手中的点心也扔回了盘中。

    醋劲儿真大。

    宗不器无奈道:“碰巧遇上,没注意到她上了船。”

    云筝不依不饶:“那哥哥还答应过,你的脸不能给我不喜欢的人看!”

    宗不器视线转向船篷顶,幽幽叹了口气:“你买的金刚面具还在吗?”

    云筝疑惑地看着他。

    宗不器淡淡道:“日后出门,我都戴着它。”

    云筝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倒在他怀里,嘟着嘴道:“还是不要了。”搂着他闹了一会儿,又想起方才的话题,挠着他胸前的衣襟,神色纠结,“哥哥……”

    “嗯?”

    “你还没有回答我……”话一出口,脸又红了个透。

    宗不器静了一瞬,踌躇道:“云筝……”

    谁知他只说了个名字,就停住不说了。

    云筝忍不住抬眼偷瞟他,见他脸上又是那副复杂的神色,心一慌,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许说……说不喜欢我!反正,哥哥不许喜欢别的女子,若是已经有了,那就断了,若是还没有,那……那就试着喜欢我……”

    话至此处,满心苦涩。眼皮一眨,泪珠滚滚落下来。圈住他的脖颈,侧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道:“哥哥,我现在理解奚东流的感受了……我喜欢的人,若是不喜欢我,真的好难过……”

    她的泪水湿湿凉凉,将他的心也洇透了。

    他竟然让他最珍爱的宝贝觉得难过了……想现在就告诉她,他一直是她一个人的!然而,想到那个刚递出去的五月之期,想到前路未卜的复杂状况,他不敢。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越发沉静,抚着她的发,说了一句:“我试试。你……”

    “你”什么呢?你也试着,多看看旁人?这绝对不可接受。

    然而,只这“试试”两个字,便让云筝破涕为笑了,惊喜地抬起头看他:“那说定了!”

    宗不器望着她灿若朝霞的双眸,笑了一下,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勾了一下鼻尖:“下船了,小哭包。”

    一提“船”这个字,云筝脑中顿时一阵眩晕。

    这半晌,全副心神都在哥哥身上,顾不上想身在何处。此刻船荡悠悠地靠岸了,眼中明晃晃白茫茫一片全是水,云筝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闭上眼急促地呼吸,抱着宗不器不撒手:“哥哥,害怕。”

    宗不器抚着她的背,哄道:“蛮蛮,别怕,我在这里。”待她呼吸平稳了些,抄手抱起,稳稳地跨到岸上,“睁眼吧。”

    云筝慢慢睁开眼,蓦地和那双幽深的眸子对视,“唰”一下羞红了脸,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刹那间了悟之前那么多次的莫名心慌,当时还以为生了什么怪毛病,原来,是心动啊!

    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的羞态,宗不器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亲一亲那双灵动如春水的杏眼。忍了又忍,终于稳着声音轻笑道:“还不下来?”

    云筝一呆,手忙脚乱地跳下地,四下瞧了瞧,见无人注意此处,才放下心来:“哥哥……”心中涌动着一股不知该如何纾解的浓烈情绪,似乎想做点什么,又似乎需要他做点什么,脑子里缠成一团,最后气呼呼地嘟着嘴,“我饿了……”

    宗不器唇角翘起,带着她走上湖畔绿荫:“想吃什么?”

    暗香湖畔不仅游人甚多,荷担卖物的小贩也早早占好了地盘,想趁着今日发大财呢。

    云筝掰着手指头数:“肉饼、宽焦、卤鸭、细粉、麻团……”

    “你有几个肚子?”

    “哼,我不管,反正都要吃。”心里不满足,就要填饱肚子。

    “好,都买。”

    正好路过一个卖麻团的小摊,小巧玲珑的白团子沾着芝麻穿在竹签上,宗不器买了两个,递给云筝,“吃撑了可别闹我。”

    云筝两只手各拿一个,自己吃一个,给他嘴边送一个:“哥哥你也吃。”

    宗不器宠溺地笑笑,抬手擦掉她唇边的芝麻粒:“我不吃,都是你的。”

    麻团摊主见状笑道:“郎君和小女郎兄妹感情真是好,不似我家那两个,整日介吵闹不休,叫人头疼……”

    云筝忽然虎了小脸,麻团也不吃了,对那摊主道:“我们不是兄妹!我也不是小女郎,我是大姑娘了!”说完还神色颇为郑重地挺了挺胸脯,站在宗不器身前比划了一下,嗯,到他肩膀……下面一点点了。

    “啊……”摊主一头雾水,结结巴巴道,“大姑娘好,大姑娘……好……”

    宗不器笑着摇了摇头:“走吧,云大姑娘。”

    二人一路逛,一路买吃的。

    云筝眼大肚子小,每样都想吃,每样都是浅尝几口,便丢给宗不器收拾,就这样最后还是吃撑了,哼哼唧唧地喊难受。

    宗不器无奈:“要回车上歇息吗?还是想回府?”

    “不回。这里景色这么好,我还没看够呢。”

    宗不器从马车上搬来小桌和蒲团,安置在远离湖岸的一棵大树旁,又吩咐栖香和翠黛取来茶水,让云筝坐着喝茶消食。

    云筝休息了一会儿,胃里舒服不少,困意却上了头,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还有心思念叨:“哥哥,我睡一下……栖香姐姐,翠黛姐姐,今日难得出来,你们逛逛去吧,不用在这伺候了……”话才说完就进入了梦乡。

    栖香和翠黛看了看宗不器,见他点头,施了一礼悄声走了。

    风轻日暖,曲声悠悠,云筝很快就睡熟了。

    宗不器担心她这姿势睡醒了难受,有心去车里取个软枕来,又不能留她一人在此,想了想,坐到她身旁,曲臂放在桌上,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云筝这一觉直睡到日影偏西还没醒,宗不器想叫醒她,看她睡得酣甜,又不忍心。正犹豫间,忽听身侧一人道:“贤侄竟躲在此处消闲,怎没去那曲水池旁禊饮一番?”

    转头一看,却是太学博士吕凤竹,身后几步之遥跟着他的夫人和女儿。

    这位老大人今日遇上宗不器,不以官职相称,只论辈分攀交情,是为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

    宗不器心知肚明,此刻云筝还枕着他胳膊,他无法起身,只颔首施了一礼,淡声道:“晚辈性喜静。”

    吕凤竹袖手笑道:“贤侄渊雅稳重,又正值好年华,也该考虑成家了。”

    宗不器眉心微皱,正欲开口,忽觉臂上一轻,转头,见云筝不知何时醒了,正精神奕奕地盯着眼前多出来的三个人。

    她睡得发髻微乱,小脸红扑扑的,姿态甚是可爱,宗不器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将她挡在身后,颔首对吕凤竹道:“吕博士过誉了,晚辈尚无意婚娶。”

    这算是委婉谢绝了。

    吕凤竹心中失望,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见云筝从宗不器身后探出头,便顺势转了话题:“这位是云府千金吧?”

    “正是舍妹。”

    云筝不好再藏,站起来走到宗不器身旁,施了一礼:“小女见过吕博士。”身子对着吕凤竹,眼睛瞧的却是他身后的吕慧姝。

    此时一看,那吕慧姝身材微丰,面容清秀,模样还挺标致,云筝心里又忍不住犯了酸。

    吕凤竹随口夸赞了云筝两句,便带着妻女离开了。

    宗不器回身看着云筝:“舍得醒了?”

    云筝噘着嘴,幽幽道:“再不醒哥哥就被人拐跑了。”

    宗不器手指轻点她额间:“胡说八道。”

    天色渐晚,栖香和翠黛收起桌子和茶具,宗不器带着云筝朝马车走去。

    云筝跟在他身后碎碎念:“哥哥,你喜欢上我没有?”

    宗不器拉着她,走得不疾不徐,嘴角上扬。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丰满一些的,还是纤细一些的?”

    宗不器偏头看她一眼:“都可。”

    那就是吕慧姝还有机会……可是哥哥又说了无意婚娶,这话是为了拒绝吕慧姝,还是真的啊?

    “那……哥哥预计何时能喜欢上我啊?”

    “不好说。”

    “哼,”云筝柳眉一横,抱紧他的胳膊,虎着小脸凶巴巴道,“反正我是第一位的,只能喜欢我!”

    “……”

    从这日起,云筝开始了她的追兄大计。

    不仅托小风盯紧宗不器,探听他身边出现的女子,还经常招呼都不打,也不带护卫,就让栖香陪着去京营或军武司接他下值,被宗不器凶了一顿才消停。

    消停了没两日,又开始模仿其他名门淑女的举止风范:走动时莲步轻移,说话时轻声细语,开心时笑不露齿,饭桌上忸忸怩怩……宗不器一个爆栗子敲在她脑门上,云筝气得一边拿脚踢他,一边抱着他哭闹,然后恶狠狠地吃了两碗米饭。

    最近这几日,云筝又迷上了做饭。云府厨房里的孙伯她不敢惹,就去东府里折腾。摔了六个盘碗、烧过一回厨房,把下人们闹得鸡飞狗跳,最后做出了一堆看不出原料的菜。

    大师傅气呼呼地告到了连叔那里,这回连叔没有再跟宗不器告状,只赏了大师傅二百钱,请他用心教、多担待,并且务必不要让小姐受伤。

    云筝还隔三差五就问问宗不器,有没有喜欢上她。宗不器每次都不说话,她也不灰心,反正哥哥早晚是她的,不着急。

    永康十六年三月十二日,福慧公主奉旨和亲北羌。

    在离开上京前一日,纪云照在琼玉楼包了二层的雅阁,和亲近的几个贵女告别。酒阑人散,纪云照已有了五分醉意,吩咐内侍去请云筝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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