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看他握着手套不说话, 推了推他的臂膀:“别傻愣着了,快试试大小合不合适啊。”
展昭将两只手套套在手上,表面用深色细布缝了一圈, 将暖和厚实的熊皮藏在底下, 便于清洗, 也不易被弄脏。
他活动了下手指,露指的设计可以毫无阻碍的握刀捉剑, 甚至是提笔写字, 短短这么会功夫, 他已经能感受到手心手背处像是靠在火盆边上,渐渐起了暖意。
展昭面上带着融融笑意:“正好合适,分毫不差。”
香菱笑嘻嘻地催着他赶紧试另外几样:“这样你冬天当值的时候, 就能少受一分苦了。”
展昭抬手系着围脖的扣子,眼睑垂落盯着自己的靴子,嘴角向上翘着,没有说话, 脸上的神情无比温软,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缓缓拂过脖颈间柔软的动物皮毛, 面色带了几分复杂,眼中酝酿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绪:“此物如此贵重, 你……为何不自己用了?就是卖了, 也是一笔不少的钱。”
他抬眼打量了几眼屋内的陈设,还是刚来时自己帮忙添置的那几样,家具上的红漆有些斑驳脱落, 床帐都是最普通的青布,连个花纹都没有,看着便有些寒酸, 甚至连个梳妆台都没有,一点也不像女子的闺房。
香菱无所谓地耸肩笑笑:“没关系啦,我不怕冷的,留在我这里也是浪费,还不如让它物尽其用,发挥出真正的价值。你天天在外面跑,风吹日晒的,不给你给谁啊。”
这话半点没做假,她有火系神之眼,随时随地都能引导火元素力,严寒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影响,更别说现在的身体也不是真正的人类,对气候的变化感受不到多少不适。
至于钱,够用就行,多了无用。
展昭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外面想起漱雪的喊叫声。
“展护卫可在这里?”
展昭过去将门打开:“漱雪姑娘?是大人有事寻我吗?”
漱雪掩唇一笑:“说对了,大人说有要事跟你商量,让我喊你过去,我在府里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你的身影,就想着你会在这里,果不其然。”
展昭颔首微笑:“我这便过去。”
他转身看向香菱,后者对他笑着摆手:“那你快去忙吧,晚饭再见哦~”
走出屋子,展昭和漱雪并排而行。
漱雪看着他脖子和手上多出来的东西,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笑眯眯问道:“展护卫身上这两样,可是香菱送给你的?”
展昭蹙着眉心,脸上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香菱年纪还小,或许不懂这些,但他懂。
一个女孩子给男子送这些穿戴的东西,还是亲手缝制的,怎么看都惹人浮想联翩,若是传了开来,让外人说三道四,对她的名声不是件好事。
漱雪见他绷着下颚不答话,悄悄偷笑一声,继而幽幽叹道:“这几日总是见着香菱拿那块皮子出来比划,我原还想着,她是想给自己做件大衣,看她穿来穿去就那么两身,这么冷的天,身上还穿着单衣,怪可怜的,谁想这么好的皮子,她一心只惦记展护卫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留一点用的。”
她才不会告诉这两人,开封府所有丫鬟小厮,包括一些衙役,都在私下里讨论这二人能不能成婚,什么时候成婚,甚至还有人开了赌局。
她可是买了成的,要是最后香菱和展昭没走到一块,她就亏大发了。
展昭一言不发,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才顿住脚步,低声说道:“我知道了,多谢漱雪姑娘告知。”
漱雪弯了弯眼睛,笑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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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等香菱忙完厨房里的活,回到自己屋子里时,发觉里面竟然大变样。
小小一间单人宿舍摆满了家具,原先的不知道扔哪里去了,全数换了新的,床上铺了颜色鲜亮的柔软被褥,外面罩了缠枝莲榴子红的床帐,顶上悬挂着淡色流苏,床边还有个不大的梳妆台,上面摆了个精致的匣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再往过是个以铜箔包边的雕花衣柜,此时正门户大张地敞着,露出里面两件她从未见过的冬衣,一件粉白,一件朱红,外加一件橙红底色下摆处绣着素色花纹,帽子上缝了圈兔毛的披风,都是俏丽活泼的颜色,一看就是十来岁的小女孩用的。
香菱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脸颊,晶亮的眼中满是茫然。
发生了什么?难道她上班的这会功夫,这里换人住了?
正在思忖间,展昭从外面走进来。
香菱急忙问道:“展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展昭咳嗽一声,将目光移开不与她对视,白皙清俊的脸上染了淡淡的赤色,看着不大自在:“我见你这里东西太少,就自作主张给你添了些,只是府里暂时没有收拾好的大一些的空屋子,你先将就住着,我白天已叫了工匠去修缮,再过上几天,你就能换个宽敞的住处了。”
“啊??”香菱傻眼,“所以,这些东西,全是你买的?包括那几件衣裳?”
展昭又咳了一声:“嗯,我见你总是穿着这一身,天气这么冷,再不加衣,怕是要冻出病来,所以才……”
这、这简直是……香菱哭笑不得,心里盈着满满的感动感动,同时又有些无可奈何。
她都不知道该说展猫猫些什么才好,她要是冷了或者想换个好些的居住环境,有几百种方法,要是没有这么做,只能说明是真的不需要。
这么多东西买下来,还不知道花了他多少钱,想他也就一个护卫,一个月俸禄才多少,那些钱光是买那三件衣裳,估计就能花得一文钱不剩,更别说其他几样一看就质量不错的家具。
她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抚上床帐细腻精致的刺绣,期期艾艾问道:“肯定花了你不少钱吧?”
展昭温声笑了笑,和煦明亮的眼睛像装着星星:“不妨事,我平日也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再说你对我照顾有加,受了你那么多恩惠,我总得回报一二。”
香菱低头嘟了嘟嘴:“明明是你照顾我……”
要不是刚进府那会有展昭帮她说话,她怎么可能单独住一间屋子,一进厨房就抢了主厨的活,也没人敢为难她,还不都是背后有人的原因。
展昭将手掌放在她发顶停留一瞬,继而又笑道:“不必分得这么清楚,就像你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留一份,我花些小钱让你过得舒适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真是个顶顶温柔体贴的人,默不作声做了好事,还要将这些归为你来我往的人情的交际上,完全不借此讨点什么,甚至为了不让对方心里产生什么负担,连请功的话都不为自己说两句。
香菱歪头看他,眼睛扑闪扑闪的,毛茸茸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那……好吧,我都记在心里了,要是、要是以后你有什么难处,我一定会拼了命的帮你的。”
展昭垂眸轻笑:“还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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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过后没几天,就是过年。
热闹的节庆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赏了花灯,看了社火,在汴京城里和展昭四处疯玩了一段时间后,眼见着就到了开春时节。
正月底,天子封颜查散为文渊阁大学士,代天巡狩襄阳,另加封公孙策为主事,着四品护卫展昭和白玉堂一同前往。
表面上是巡访,实为暗地里访查,再趁机剪去他的羽翼,然后擒了本人,如此才算万无一失。
圣旨一下来,香菱就坐不住了,见天的闹着展昭要跟着一起去。
展昭无法,只说这事还要包大人同意才行,两人又一起去找包拯说情。
包拯一听,便断然拒绝:“胡闹,展护卫去襄阳是有要事,你一个小女子去了又能干什么,若是发生点危险,展护卫还得分心护着你,你岂不是拖了他的后腿?”
“我不会拖展大哥后腿的!”香菱眼巴巴凑过去,“我的枪法也很好的,完全有自保能力,不信您问展大哥,是不是这么回事?”
包拯惊讶地抬了抬眼,他看向包拯,以目光询问,展昭看了眼少女亮晶晶的小眼神,点头说道:“确有此事,她的身手不输于我。”
香菱的脸上笑开了花,她嘿嘿嘿地又靠过去,双手捧在胸前,满是期待地看着包拯,道:“包大人,您听到了吧,我这么厉害,带上我肯定能帮不少忙呢,您就让我跟着一起去吧。”
包拯抚着胡须不说话,转身坐到椅子上,如老僧入定般,垂眸盯着面前那块地砖,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香菱再凑过去,双手放在包拯肩上轻敲着,殷勤狗腿的模样,让展昭看得别过眼去,弯着嘴角无声笑了笑。
“我给您做个手抓羊肉?”她看着包拯的脸色,一边试探着问道,“用最嫩的羊羔肉,用我调制的酱料腌制一晚上,再稍微煮一会,捞出来后撒点盐和胡椒粉,就能吃到最原汁原味的肉香,又酥又烂,筷子轻轻一挑,骨头就能掉下来,吃着一点也不费劲。再在煮过肉的羊汤里放点萝卜干和菘菜,滋补又养生,还能解腻,您看好不好?”
包拯的喉咙动了动,香菱再接再厉:“我再给您做个仙跳墙?上次中秋节那一顿,您肯定没吃过瘾吧?这次我重新改进了配方,滋味比上次更佳,别说神仙闻了要动凡心,就是飞禽走兽闻了,立刻就能生出灵窍,口吐人言,一边冲您下跪,一边哭喊太好闻了,求您让他们吃一口吧。”
“噗——”展昭急忙撇过头去,装作刚才忍不住偷笑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包拯清了清嗓子:“这不是几顿饭就能解决的问题……你总归是个姑娘家,贸然涉险,大大不妥啊。”
香菱立刻看向展昭,那说会说话的明亮大眼不住发射着“皮卡皮卡”的光波,展昭完全招架不住。
顿了顿,他帮着开口求情道:“大人,香菱此前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手,襄阳那边也无人知道她的底细,若是让她一起跟过去,说不定到了必要时刻,能起到出人意料的作用。”
香菱大力点头,脖子都快要扭断了。
包拯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沉默半晌,终是叹着气说道:“既如此,就让香菱跟着你去吧。”
“太好了!谢谢包大人!”香菱伸着胳膊蹦跳着欢呼。
她这副喜形于色的小孩模样,让包拯的脸上多了些笑:“只是,展护卫,香菱始终是姑娘家,你一定要将她看好了,万不可出半点差错。”
展昭微笑着点头:“大人放心,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危险,即便拼着我这条命,也会护得她周全的。”
包拯:“…………”
不,没这么严重,他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心里这么想着,他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一个是沉稳俊朗的青年,一个是俏丽活泼的少女,看着看着,唇边缓缓浮起一抹耐心寻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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