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巴掌大的字给虎子免了活。他在屋子里躺了一下午, 打开黑白电视优哉游哉。
青豆回来,灰头土脸加面如死灰,给虎子递了个噩耗。他以为青豆跟素素提了, 素素拒绝了,摆摆手称没事儿, 好女怕缠郎,他不会轻言放弃的。素素拒绝也在意料之中。
青豆翻了个白眼, 懒得和他掰扯,骂他:“活该!”
虎子这边表白计划箭在弦上,那边杀出个程咬金。
下午, 刚子冲了凉,片刻不耽误地跑去割麦。见素素手生, 姿势不对, 手把手教她。
刚子像二哥程青松, 或者说,程家村这片的男的都这样, 性格爽朗,还带点好拿捏的憨傻, 一点不拿别人当外人。
素素割了两天麦也没人教她。吴会萍当她来玩的,没给她任务, 有了刚子的指导后,她每一镰刀都铆足劲道, 几镰刀下去, 就有清脆割麦声回应。非常有成就感。
在刚子的吆喝下, 两人齐头并进, 于麦田里杀出两条笔直的沦陷。顺便沦陷的, 还有扑通扑通的心跳。
素素割完两条沟子, 汗如水洗,对青豆说:“刚子报了哪所大学,你知道吗?”
青豆:“啊?”
“刚子多大?他说家里穷,耽误了好几年读书,是不是挺大了?”
青豆:“啊?”
素素:“啊什么啊?你个孔夫子!”
青豆真觉得虎子就是活该。换她选,她也选即将奔赴远大前程还勤劳肯干乐于助人的王刚,而不是全身烂嘴不烂还好吃懒做逃避农活的初中生王虎。
活该!活该!活大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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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村这片男丁流失不大,没有全数涌向城里,所以麦子割得快。歇的也比十总村早。
素素提议去散步,没人答应,全累散架了,虎子说他去,素素假装没听见,又问了一遍,谁去遛弯啊。青豆举手,说她去。她想素素想出去走走,那她陪着吧。素素装聋作哑,坐到刚子旁边,还没说话,顾弈噗嗤一笑,拆了她的台。
刚子是个愣子,等到素素面对面来问自己,才笨嘴笨舌地搭腔应好:“啊?啊!哦!”
一项集体活动以他们各自单独活动告终。
吴会萍没想到家里来这么多人,也没有饭菜,分两次蒸了二十个馒头,就着点腌酱瓜凑合了一顿。她问青豆他们明天还在吗?青豆想了想,点了头,吴会萍马上到对面订肉去了。过了会,扬声喊青豆,问要不要凉皮。
青豆正在田里抱大西瓜,跟着扯嗓:“要——”说着不放心,“你多买点——”
宁城西瓜像冬瓜,青绿的皮,又大又长。顾弈和青豆一人一个搬到井边。她将一个小点的瓜搓净泥土,搁到桶里,指导顾弈小心放下井绳,仔细卡住绳子,将西瓜浸在井水里冰镇。
她抠着脚丫,笑嘻嘻地说:“晚上我们就有冰西瓜吃了。”
顾弈望进洞深的井水,觉着画面熟悉:“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吗?”
“啊?”
顾弈笑:“你带我到井边给我讲故事。”
“哦。哈哈哈哈哈。”青豆跟着笑,“我记得。”当时顾弈干干净净斯斯文文,是她没接触过的男孩,她腹内空空又想扒着人家,所以臭显摆吧。
“还记得讲的什么吗?”他问。
“讲的希腊神话。”
“你知道那是希腊神话!”
“后来知道了。”青豆当时知道的故事全没有具体书名,都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又来一个男的又来一个女的。等她渐渐有了自己的书,才慢慢把当年的故事对上号。亏得她记性好。
他舔舔唇,深深看她一眼:“再给我讲一遍?”
青豆没明
白顾弈为什么这么说,随口说:“好,你等等哦。”
新房的花砖地上,躺着两个虚弱的人。一个为情所困,一个为农活所累。
她切了另一个没凉的瓜,喊他们来吃。没人回应。青豆只能一个个去喊。她踢了踢虎子,让他去吃瓜。他问,甜吗?青豆说废话。
这厮鲤鱼打挺,跑得贼快,刚刚的咿咿呀呀像装的。
傅安洲蹬三轮车蹬伤了,走不动道儿,青豆将西瓜片成小块,给他拿了双筷子,让他夹着吃:“疼得厉害吗?”
他本来就“拉胯”,现在又拉伤,别废了。
傅安洲摇摇头,掏出枕下那本缺页的唐诗集,“这本里面有很多你的画。”
一些三角、圆形和笔画极少的字,除了“大”、“小”,还有“豆”。看看纸张,算算年纪,应该是青豆。
“是吗?我不知道呢。”青豆又问他,疼得厉害吗,要是厉害就回去吧,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就是用力不当,我明天可以下地,不会偷懒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青豆解释。
“明天就复活了,我很强壮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的没事。”怕她不信,傅安洲勾出一根手指,“真的,我保证!”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她没有怀疑他干不动活,只是怕他伤着了。“哎拉钩不是这么用的。”说是这么说,青豆仍是乖乖勾上了手指。
两根小指缠成个小麻花。
傅安洲看着她那对酒窝,一时迷瞪,等她念完幼稚的“一百年不许变”也忘了松手。青豆抽了抽手指,惊讶于他的大力,正要说话,一抬眼,心跳乱了。
他正含笑看她,眼里桃花盛开。青豆误入桃花岛的大迷阵,心跳加剧,手忙脚乱,左手一软,一大碗西瓜倾斜,摔在席子上。
清红汁水就这么泼在了傅安洲的裤子上。
这回不错,正正好好,正中靶心。
青豆惊叫地伸手去擦,又惊叫地收回笨手,撒腿去拿毛巾。
堂屋传声,呼吸如有扩音。里头不小的动静哐啷啷往外传。
外面两人恍如未闻,蹲在廊檐下安静吃瓜,一点没有管里面是死是活的打算。
傍晚蚊子心思活络,开启围剿攻势。虎子拿左后脚跟擦右脚脚背,摇动着身体跟顾弈唠嗑,“昨晚我睡在房顶,真舒服,晚上还挺凉快的。要不今晚我们一起睡上去。”
“哦。”
“还能看看星星。要说还是乡下好,城里躺大马路上也没有这么大片的星星啊。”
“嗯。”
“那个,你报华西没?”
“嗯。”
“那你怎么不跟青豆说啊。”这妮子刚还来问他,确定顾弈报华西了吗?合着顾弈跟青豆还遮遮掩掩。
“啊?”
“顾弈,不是我说你,里头那小子不好小觑。”他朝里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女人呐,不收拾不服帖!你给她自由她就飞给你看。”
顾弈回神,翻了个大白眼:“你t好你自己。”
傅安洲没裤子,别说房门,连卧室门都出不了。
只能顾弈帮他搓短裤,青豆跑出去叔伯家借男裤。她把握不住尺寸,借回来两条,隔着门缝递进去,又被他失笑递了出来:“豆儿小了。”
“哪儿小?是松紧太紧还是裤腿窄?短的话没办法,我们乡里没有什么大高个儿呢。”她还非要问个详细。
“唔不是短”他迟疑,不知要怎么形容,“你看看,能不能换条整体大一点的。”
“啊?哦!”见傅安洲吱唔,她便知不好。
完了,又问傻话了。为什么她最近总是笨笨的。
顾弈在后面喊,帮虎子也借一条。虎子摇头,称没事儿,不换也没事。顾弈虚晃他一腿:“不换别跟我睡!太味儿了!”
“爱睡不睡,反正我睡房顶。味儿才好,熏跑蚊子。”
“连蚊子能都熏跑,那得多味儿啊!”顾弈嫌弃地避开他半米。
虎子骂骂咧咧,“少爷病。进村了还有少爷病!”
顾弈懒得理他,晾裤子时遥望了眼夕阳,问虎子,“北京好玩吗?”他挺久没去了。
虎子本来想笑话他,还帮对家晾裤子,听顾弈这么一问,也叹了口气:“要是跟你们应该挺好玩的。但跟素素她前相好不怎么好玩。”
他在北京也露天铺张席子睡,挺舒服的。那里最近进出管理严,招待所学生要有学生证,男女住要有结婚证,各个景区都把着人,他哪儿也去不了,想留尊严避开他们也不行,只能跟着素素看表演。
虎子听她那前相好喊个什么“摇滚”,喊了几天。耳朵都快聋了。
就那破音响,全是噪音,就那破锣嗓门,全是鬼吼,好听个屁。不过那男人人不错,兜里半个子没有,跑去老娘家偷拿几十块钱,就为了请他们吃顿饭。听虎子说有朋友在海南,还留了个联系方式。
素素走前跟他说清楚了,表示“再见就是朋友”,虎子莫名其妙,跟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交了个北京的铁瓷。
顾弈:“你怎么就想到要跟着素素去了?”
“我不放心她啊。”当时小海四处传播素素不要脸的事,素素气绝,流了两滴鳄鱼泪。虎子心疼,安慰她,她不是那种姑娘,好着呢,是小海不识货。素素说想去北京,她以前的男人比小海好多了。虎子就好奇,什么男人啊?多好啊?他也想看看。叙及此处,虎子又摇摇头,“跟她出趟门,我算看出来了,她比我牛,我不放心个屁。”她也用不着他不放心。去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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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宏的夕阳疯狂蔓延,赖皮许久,不肯落幕。
这个傍晚特别长,长到一个冬瓜大的西瓜在空气中蒸发,长到虎子讲完北京的五日游,长到素素跟刚子进展到你推我搡,眼里没有别人,这银辉才姗姗来迟,泄了一地。
男人在这事上无师自通。有素素这个精灵人眉眼点拨,刚子很难不开窍。
她得知刚子第一志愿是南城大学,兴高采烈。刚子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笑得傻乎乎的,人都交待出去了。
仿佛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顺便还领了结婚证。
虎子旁观良久,把在别家田里摘菜的青豆叫来,让她给他“雪上加霜”,死了这条心。
“你拿钢笔水来,帮我把忍字刺完。”上次只刺了个形,还要再上两遍色。
青豆放下菜篮,看也不看他,伸手摸了摸傅安洲半干的裤脚,又抖落了一下,拉平整。
“程青豆!”
“滚!”
青豆跑去洗菜,掐了香菜根,一点点切碎。
“程青豆!”
“我不想理你了。”
“程青豆!”
“我不不不不不!”
“程青豆!”
“鬼才理你!想一出是一出!有病!”
“程青豆!最后一次!”
半小时后,莲花灯绽开全盛灯光。
顾弈站在桌前给虎子扇风赶蚊子,青豆两腿一盘,烧针蘸墨,嘴里念念叨叨:“上辈子欠你的!”
虎子:“这辈子嫁我还。”
青豆:“”
傅安洲坐在条凳上撑着头,看他们这工程不小,也不敢大声说话,小声地抿着气儿:“怎么?你们有婚约?”
青豆与虎子异口不同声——
“当然啊,青豆是我媳妇儿。”
“你看他那张猪脸,像吗?”
青豆听虎子败她名声,更气了,给他高频扎针:“让你乱说!我扎死你!”
“你以前都不反驳的!”
“以前是懒得理你,现在你得寸进尺。”一边为素素鞍前马后,一边把她当备胎,不要脸!“就这张猪脸配上个猪脑,也好意思天天想这想那,美得你。”
虎子疼得直冒汗,偏偏手边的扇子还停了,“顾弈扇风啊!小顾子!干吗呢!”
顾弈与傅安洲对视一眼。
他说:“我一直以为是你呢。”
“什么?”
“豆儿许的对象啊。”
“怎么?”
他笑了,半真半假:“我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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