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女仆奎妮领着卡萝来到二楼的卧室。
她跟在后面偷偷地观察奎妮的动作,发现它行走的姿态和普通人类一样,甚至挺灵活。
疑虑被华丽的房间迅速抹掉,高而软的床、干净的被褥、长长的贵妃椅、取暖的壁炉……所有的物品秒杀原身的家。
相反,浑身沾泥的卡萝站在干净的地板上,像一朵不知所措的野花。
奎妮转向发呆的卡萝,右手做往下压的动作。
她尝试理解:“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里等候吗?”
它点头。
“好的,我站在这里等你。”
得到卡萝的保证,它转身朝卧室中的小房间走去。
无聊的卡萝东张西望打量房间,发现墙上留下许多竖状的刻痕,每十道就划一条横线穿过。一面、两面、三面墙,布满凄楚孤寂的痕迹。
她完全不理解尼德霍格曾经寻找这么多保姆的原因。
终于,她等到奎妮回来。
它又做出“请”的手势。
浴室比她的想象宽阔许多,氤氲的水雾从四四方方的浴池腾升,奎妮帮她脱下脏兮兮的亚麻长袍。
“请等一下!”
她连忙从衣兜里拿出陈旧的怀表,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边上的小凳子上。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不能弄丢。”
她注视奎妮平坦的脸,看不出它的反应。它一声不吭,没有阻止她放好怀表。
卡萝当它听懂,自己脱下亚麻长袍。见状,奎妮才有反应,帮她脱最后一件里衣。
不习惯在人前光身子,哪怕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她害羞地低下头捂着较平的胸部,走下浴池。
这时,她才看清楚这具身躯多么瘦弱。
胳膊和腿似乎剩下骨头,肋骨显而易见,掌心因贫血而蜡黄。
卡萝哀伤地泡在温水里。
明年春天她才十六岁,这十五年来原身能吃饱的日子屈指可数。自从父亲病重,她每天能吃的只有一碗寡淡的菜汤。
但愿属于这具身躯的灵魂能够上天堂。
她在心里默默地施展祝福。
打结、沾泥的头发由身后的奎妮清洗,她捧起温水洗脸,搓掉脸上的泥巴。
周遭的水被泥巴弄脏,她不知道身后的奎妮有没有看见,她倒是内疚地把下半张脸浸入水中,借淡淡的水雾遮掩脸颊的红晕。
头发更脏。
真的好丢脸哦。
水面被她弄出咕噜咕噜的气泡,稍微驱散安静又尴尬的气氛。
过了很久,身后的奎妮终于放下她的头发,然后她听见奎妮离开的脚步声。
呼。
她伸长脖子深呼吸,差点因为饥饿而晕倒。
没多久,回来的脚步声打碎静谧,她回头便见奎妮举起一条有一层层花边、粉红色的裙子给她看。
好像蛋糕。
“呃……奎妮,这里有没有简单点的衣服?不需要太多花纹,白色最好。”
奎妮收起蛋糕裙子,转身离去。
卡萝又把下半张脸浸入水中。
接着,它拿着一条白色、方领长袖的裙子归来。这一回,裙子没有繁复的装饰。
“这一条裙子很好看,谢谢你,奎妮。”
布满木纹的脸毫无波澜。
她走出浴池,擦干身体穿上它带来的裙子。
然而裙子大了一圈,她穿起来不但松松垮垮,还滑肩露出一个肩头。
奎妮歪过脑袋,迎来偶生的第一次挑战。
卡萝却不想为难它,想快点填饱肚子。“没关系,我先穿这件,这件很好。”
平坦的脸木讷地“盯”她一会儿。
“可以帮我梳头吗,奎妮?”湛蓝的眸子晶亮剔透,是庄园中的唯二生机。
奎妮别过脸去,领她走出浴室。
卧室的壁炉已经燃起火光,驱散室内的阴冷。
镜中的少女脸庞消瘦,脸色蜡黄,唇色很淡,只有一双蓝眼睛生机勃勃。
后面的奎妮用柔软的毛巾绞干她的头发,发色恢复黯淡的金色。波浪一般自然卷,等干了后一定蓬松好看。
只见奎妮拿起木梳为她梳头,梳到一半,卡住了。
呃——
带球状关节的木手尝试用力往下梳,卡萝的头皮顿时刺痛。
可是还是卡住。
要不是贫血,卡萝的脸早就变成红彤彤的西红柿。“奎妮,我能自己梳吗?”
它猛地摇头。
好吧,可能伤及它的自尊了。
“或许一缕一缕地慢慢梳?这样应该容易多了。”
镜中的它木讷地点头。
木手轻轻地抬起她一小拨半干的头发,耐心地慢慢梳。果然,打结的地方轻易疏通。
“奎妮,你会说话吗?”她盯着镜中的木偶女仆突然问。
它梳头发的手顿了顿,继续梳。
她指着自己说:“我叫卡萝,母亲说‘卡萝’是欢快地唱歌的意思。”
平坦木偶脸保持垂下,仿佛专心致志地为她梳头,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她不介意,当做自说自话:“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希望我们能够好好地相处。”
它依旧默不作声,安静地聆听卡萝诉说以前住在村里的趣事。
镜里,她的眼睛总是神采飞扬。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发完全梳顺的时候已经干了,蓬松的金色卷发虽然缺乏健康的光泽,可是成为庄园里唯一的颜色。
卡萝让奎妮找来一个夹子,夹着衣领收拢肩线,不再滑肩。
随后,她跟奎妮回到一楼的偏厅用餐。
原本阴暗的一楼也点燃壁炉,四处的烛台摇曳橘黄的烛光,把晦暗的阴影推远。
一楼也不再阴冷,只套了一条连衣裙的卡萝感到暖和。
她没有看到尼德霍格的身影,便不多问。
光明神说,年迈的尼德霍格受了重伤,命不久矣。
兴许找人照顾好儿子和侄子是他遗愿。
奎妮陆续端来香喷喷的菜肴,坐在长桌一端的她忍不住咽口水。
原身许久没有吃饱过,她面对众多菜肴与甜品,产生鲸吞一切的疯狂念头。
但是她努力克制,因为暴饮暴食不利于健康。
她克制着舀起一口汤羹,还没喝下去,忽而脚下剧烈震动。连带着,桌面的所有菜肴也震动。
她心惊胆颤地凝视碗里荡漾涟漪的汤羹,勺子里的已经洒出不少。
莫名的震动持续着,使得她的脚底有点发麻。
地下有一头恶名昭彰的恶龙,它会不会突然冲出来吃掉自己?
还有地板为什么震动?它现在在做什么?发怒?
课堂上老师提过,黑龙是龙族之中战斗力最强悍、脾气最暴躁的龙,会与敌人不死不休。如果它现在冲出来发疯,她必死无疑。
越想越可怕,她东张西望地寻找奎妮。
奎妮正在壁炉前添加柴火,对地板的震动无动于衷。
“奎、奎妮!”
它闻声转头“看”来。
“你能不能过来陪我?我……我害怕……”她勺子里的汤羹洒完了。
偏偏天色渐暗的窗外,三三两两的恐怖死灵正盯着她,仿佛怨恨她能活着。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什么没有实习天使敢接受这个任务了。
兴许她此刻的表情十分惶恐不安,奎妮放下铁钳,来到餐桌的边上候着。
生怕下面的恶龙再闹事,卡萝囫囵吞枣地吃饱,想回二楼的脚步蓦地顿住。
如果她总是害怕,怎么完成任务呢?她还需要照顾龙蛋,怎么能一走了之?
先让奎妮陪着好了。
“奎妮,请陪我去龙蛋的房间。”
它没有表态。
卡萝当它答应,硬着头皮走向通往地下室的长廊。头顶的尖肋拱顶堆积浓稠的黑暗,藏了嘲笑她的嘴巴般。
走两步,她回头一次,看见奎妮跟来,她安心不少。
来到龙蛋的房间前,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长廊上的烛台投进温暖的烛光,把房间的黑暗割裂成两半。
孤独的龙蛋伫立于烛光之中。
卡萝轻手轻脚地走近雪白的龙蛋,生怕吓着它。
“嘿,你好啊,我叫卡萝,我是新来的保姆。”
水灵灵的蓝眼睛注视龙蛋的反应。
奎妮安静地站在一旁。
龙蛋一动不动,恍若未闻她的话。
“你觉得冷吗?需要点燃柴火取暖吗?”
龙蛋毫无反应。
可能里面的小东西睡着了,她轻声再说一句:“明天我来陪你玩,晚安。”
记忆中,原身的母亲会抚摸她的脑袋哄她睡觉,于是她照葫芦画瓢,迟疑地伸出手,轻柔地触碰龙蛋尖细的顶部。
咦!它没有反应,没有抗拒!
卡萝像是发现新大陆,胆子大起来。
柔软的掌心从龙蛋的顶部温柔地轻抚下来,冰凉光滑的蛋壳摸着很舒服。
第二次从顶部摸下去,她的掌心感到一阵蠕动,像是跳动的脉搏,像是里面的生命回应她的抚摸。
她惊喜地缩回手端详龙蛋,可惜蛋壳很厚,阻隔她的窥视。
没关系,她和龙蛋有许多时间相处。
她以手遮嘴,跟它说悄悄话:“嘿,我明天再来找你啰!”
房间的门再度关上,黑暗卷土重来,包裹静立的龙蛋。
夜幕还没转深,她让奎妮带自己参观一楼和二楼,记下厨房的位置。
她没想到一楼还有偌大的书房和画室,不晓得以前是供谁消遣。
她想看书打发时间,但她如今的身份是目不识丁的农奴,便试着寻找图画多的书籍。
当然没敢留在一楼阅读,她抱着几本回二楼的卧室。
她走后,一楼恢复死气沉沉,尽管烛光仍在。
长廊的尽头,没有锁上的木门不动声色地推开一条漆黑的门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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