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际乌云蔽日，像一幅由污渍撒泼的水彩画，灰黑的云层扭曲，抽象，了无生气。
木板建造的农舍看似高大，实则不堪一击，斜坡屋顶用薄薄的木板铺盖，表面覆盖一层干枯的野草。
烟囱与小小的窗户黑沉沉，看不到光。一栋栋农舍宛如佝偻沉闷的老人，伫立泥泞不堪的道路旁，注视满身污垢的农奴。
村子的唯一色彩居然是他们的发色，尽管都许久没有洗，沾上污秽。
在这条村子居住的全是农奴，等于庄园领主的奴隶，他们负责干农活，上缴农作物，并且世世代代都是该领主的农奴。
原身是他们中的一员。
她越过牵着牛的大叔，提着陶罐的父子，背着小麦的老妇，怯怯地来到一名时而咳嗽的中年男人面前。
中年男人斜挽黑色长发，白皙的肤色在灰溜溜的人群中极为抢眼。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碧绿的眼睛冰冷如蛇。
他的黑色长袍是名贵的丝绒，镶嵌金边花纹，与周遭邋遢的麻衣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他是有钱的贵族。
这个阴郁俊美的中年人，就是卡萝需要接触的人。
“尊贵的阁下，请问您需要招聘工人吗？”她难掩紧张之色。
尼德霍格仔细地审视眼前的豆芽少女，目光落在她头上的纱布。“你想应聘工人吗？”
“是的。我无家可归，想离开这里。”
少女瘦削的脸庞沾满黑色的泥巴，脏乱的金发偏枯黄，下半段发梢夹杂灰黑，灰溜溜的亚麻袍子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大片污渍淹没大小各异的补丁。
她瘦小，不健康，可是她湛蓝的眼睛神采奕奕，蕴含不受世间污染的纯真。
尼德霍格注视她的双眼，心头一动。
或许她可以……
“女孩，如果你跟随我离开，永远不能回这个庄园，永远为我工作，你还愿意吗？”
卡萝稍微放下心头大石。
她忐忑地绞着手指问：“阁下，请问我会吃饱吗？会有睡觉的地方吗？”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争气地抗议，饿得肚皮快要贴后背。
只见对方愣了愣，她有些窘迫。
随即，他展露还算友善的笑容——他一定不经常笑才会笑得这么僵硬，卡萝心想。
“咳咳……女孩，你来到我的地方之后不但能够吃饱，还能住在一座宏伟的庄园里面，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观赏美丽糜烂的花朵。”
“真的吗？我需要做什么呢？”她露出憧憬的眼神，蓝宝石般的眸子纯洁无暇，令人着迷。
男人的低语宛如邪恶的魔音，不动声色地诱惑她同流合污：“很轻松的，帮助我照顾生病的儿子和还没出生的侄子而已。”
“还没出生是什么意思？”
“你来到就会知道。怎么样？你愿意来吗？”
卡萝一万个愿意，但她要假装纠结一会。
她降临这村子的目的就是先找到恶龙爸爸，通过他的应聘进入恶龙的居所，然后感化一头凶残冷酷的黑龙来神族的阵营。
黑龙是龙族之首，有它们携带龙族加入，神族如虎添翼。
眼前这位阴鸷的中年男人就是恶龙爸爸，曾经令人类和魔法生物闻风丧胆的黑龙尼德霍格。
它曾经屠杀大量矮人、掠夺各个种族的财宝、掳走最美的公主，最惊天动地的壮举是咬坏世界之树的根部。
现在他老了，他的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令诸神头疼不已。
他的儿子袭击神祗、诋毁神祗，毁坏神庙血洗人类的村庄和城池。
光明神许诺，只要她成功感化作恶多端的尼德霍格之子，便让她跳过学院考试，转正成为天使。
卡萝认真地掂量尼德霍格的提议。“请问……这份工作的期限真的是永远吗？”
“是的。不过如果你表现良好，将会提前结束契约。”
“工作期间，我能不能外出买东西？”
“不能。”
“买食材呢？”
“将会有人提供。”
“如果生病呢？”
“庄园里有医生。”
“有酬金吗？”
“我已经准备好一箱金币，如果你用上的话。”
她看着尼德霍格嘴边的冷笑，不由得心头咯噔。
“我……我愿意跟随阁下去。”她摁下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答应。
尼德霍格点点头，不意外她的选择。接着，他朝卡萝的脑袋伸出手。
她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
“别动。”
冷冰冰的命令不容置疑，她乖巧地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大手伸到她的脑后，感到伤口刺疼。
“健康将会永随你。”
言毕，她感到伤口不疼了，头脑清晰几分。
这是治愈术的效果。
“女孩，把你的手给我。”
卡萝不疑有他，右手放上他左手的掌心。
刹那，她看见尼德霍格的瞳孔变成金色，瞳仁是一道黑色的竖纹。
一圈紫黑色的魔法阵出现在两人的脚下，惹来众多农奴惊叫。
转眼，寂静吞噬农奴的喧闹，深秋的寒风被阻挡在外。
卡萝定了定神，发现周遭的环境发生巨变。“阁下，这里是？”
“欢迎来到我的庄园，纯真的女孩！”尼德霍格扬起残忍狰狞的笑容。
阴暗而宽敞的大殿像是蒙上一团团昏黑的纱幔，众多垂直的束柱在昏黑之中影影绰绰，一层套一层的尖肋拱顶拱门宛如尖叫的嘴巴。
她顺着尼德霍格沾染红色光斑的脸往上望。
五彩斑斓的玫瑰窗与她对视，橘黄的花窗倒影落入她的眼中，像一束阳光。
尼德霍格眯眼打量。
卡萝觉得头顶的玫瑰窗像监狱的铁窗，惴惴不安地寻找大门。
下一秒，她瞪圆惊恐的双眼。
“女孩，我们的庄园没有门，你出不去，别人进不来。”尼德霍格贴心地解释。
果然是监狱！
她被厚实的墙壁环绕，尖顶高耸的窗户呈现灰雾弥漫的外界。
“咳咳……”尼德霍格掩嘴咳嗽，催促卡萝跟上。“我与你谈谈需要做的工作以及注意事项，快过来。”
她跟随尼德霍格的身后，偷偷地望窗外。
一个皮肤灰白、黑眼圈占半张脸的男人隔窗盯着她！
男人的脖子戴着铁镣。
她吓得捂着嘴巴，生怕尖叫惹怒尼德霍格然后丢她出去。
不过尼德霍格已经从窗户的倒影看见她失态。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阴阳怪气地解释：“看到外面的死灵了吗？它因为违反了规定而成为我们的奴隶，永远留在花园重复干枯燥的活。”
“他曾经在庄园里工作？”
“是的，他曾经在你的岗位上。”他投在窗户的倒影在阴恻恻地狞笑。
这时，戴铁镣的男人被看不见的力量扯走。
窗外远处，雾里出现更多朦胧的人影，它们机械地做着什么。
卡萝的心顿时拔凉拔凉。
她要完成任务返回天堂，不要永远留在可怕的庄园里！
“他违反了什么规定？”
“你会知道的。”
她跟随他来到一楼的某个房间，待他推开大门，一件奇异的物品吸引她的注意。
“这是你每天需要照顾的龙蛋，我未出生的侄子。”
三岁孩童高的蛋通体雪白，立于叠放绸缎的篮子里。
卡萝第一次看见龙蛋，好奇地端详，暂时忘了尼德霍格的威吓。
她伸出沾泥土的手指，想戳一戳龙蛋，好不容易忍住了。
尼德霍格不在意她的小动作，继续说：“只要不摔破，你可以带它在庄园内走动，或者为它取暖，它能够孵化最好不过。”
听他的意思，龙蛋似乎维持现状许久，她疑惑不解：“它很难孵化吗？”
他冷漠地盯着龙蛋片刻，哼一声冷笑。“谁知道它想些什么，不愿意出来就死在里面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饿眼花，她貌似看见龙蛋微微颤栗，转眼即逝。
随后他不愿再提不争气的龙蛋，带卡萝来到长廊尽头的一扇木门前面。
木门没有上锁，但尼德霍格没有推开。
“我的儿子在地下室养伤，”他转头盯着卡萝脏兮兮的脸，“他不喜欢别人打搅。如果你擅自进入地下室，你的下场和窗外的死灵一样。”
话音宛如死神的宣判，冰冷的语气卷来一道阴风依附她的脖子，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我知道了，阁下。如果他饿了呢？”
“有厨师下去送餐。”
“……”
那么她有什么机会感化下面的恶龙？
亏她已经想好洋洋洒洒冠冕堂皇的说辞。
还要面临灵魂当奴隶的风险，心好累。
“还有。”
她一个激灵，马上竖耳认真听。
“三楼也是禁地，你不能擅自进入。除此之外，你在庄园内做什么都可以，会有厨师为你烹饪，会有仆人为你打点。”
尼德霍格沉静地注视卡萝，“女孩，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希望你将是最后一位到来的保姆。”
“我不会令您失望的，阁下！”她使尽力气拍胸口保证。
话音刚落，她的双腿感到光洁的地板震动，地下室似乎发生什么事。
他不置可否，冰凉的指尖触碰卡萝的额头，“我叫尼德霍格。女孩，你叫什么名字？撒谎的下场比外面的死灵可怕。”
“卡萝。”
尼德霍格开始建立魔法契约：“女孩卡萝，你已成为吾儿厄里斯塔与吾侄子的保姆，如果你能令吾儿走出地下室，你有权利离开庄园回到人类的社会。”
？
她没来得及细想，刺骨的冷意烙进灵魂成为魔法契约。
继而，他打一个响指召唤一名仆人。
卡萝的身旁多出什么东西。她心慌慌地转头，对上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啊……”她吓了一跳。
空白的脸布满木头的纹路，它头上戴着蕾丝发箍，身穿蓝白的女仆衣裙。
它是一个成年女人高的木偶。
“它是照顾你的起居的女仆，现在你需要洗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尼德霍格又咳嗽几声，脸庞变得铁青。
“带她去吧，奎妮。”
木偶女仆侧身，朝卡萝作出“请”的手势。
卡萝回头看尼德霍格一眼，跟上木偶女仆。
或许，这是她与尼德霍格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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