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安脑子只是怔愣片刻,随即便反应过来,后退几步同姜若鸢保持了段距离,躬身垂首,犹如位正在听主子令的宫人。
玉颜对魏清安印象不深,不过是曾经偶然碰过几面,所以眼下也没认出他来,只是颇为疑惑殿中怎得多出个陌生面孔来。
姜若鸢心下慌乱,面中却不显,她招招手示意玉颜将东西放下,又对着一旁的魏清安说道:“那晴芳阁向来人多,你快些去省得排队误了时辰赶不上宫门下钥了。”
魏清安还想说些什么,但碍于玉颜在一边,只好又深深鞠了一躬,轻声道:“公主之托奴婢定不辜负。”
玉颜听来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去晴芳阁买糕点之事,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其中真正含义。
擦肩之际,魏清安抬头深深望了姜若鸢一眼,他们心底都清楚得很,眼下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时。他望这一眼,似是将姜若鸢的容颜深刻印在眼底,烙刻进心头。
“你等等。”玉颜忽然开口,魏清安背对而立,脚步停顿。玉颜步子迈过离魏清安愈来愈近,她总觉得有些可疑之处,可又说不出是哪里。
她在魏清安身后站定,伸手欲正过魏清安的身子,想要看清他的长相。
“玉颜,本宫有些饿了,你将粥端出来吧。”姜若鸢的声音打断了玉颜的动作,她的手正搭在魏清安的肩头,听到姜若鸢的呼唤,虽心中有万般疑惑,但还是收回手转身快步走去。
魏清安额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心跳猛烈跳动着,丝毫不敢再多作犹豫地往殿外去。
这边玉颜已将粥盛入碗中,又轻轻吹动几下,试得温度正常后才递给姜若鸢。她心神不定,仍在想着方才那奇怪的小宦官,思考着在宫中何处见过他。
姜若鸢瞥她一眼,舀过一勺山药放入口中。虽然鱼肉已经过调制,但鱼腥味还是激得她一阵恶心。她微微蹙眉,极力缓解这股莫名的不适。
玉颜正怔着神,便听姜若鸢出声说道:“前段时间,宫中可发生过什么事?”
玉颜一愣,随后就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正是她逃出宫的那几日,她略微思考,回答道:“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婢子听说那日之后薛府中服侍公主的婢女被当场赐死了。”
当时侍奉姜若鸢身边的人是永好。
“据说是她发现了公主离开,却未阻止,陛下知道后大怒,直接就下令处死了。”玉颜继续道。
姜若鸢听后倒是颇为歉疚,她与永好虽不亲近,但那些时日也是她尽力侍奉着她。她虽因戚珠的事情记恨着她,但从未对她做过恶事。人就这么募地没了,她心里太过不好受。
看出姜若鸢心情不豫,玉颜忙转开话题说道:“还有那立后大典,也被陛下以公主身子不佳延后了。不过倒是有风言风语传出,但也不甚重要。”
姜若鸢低声嗯着,心下算着时间,觉得这时魏清安应已经快出宫门了,只盼不要出什么事好。
更深露重,夜幕中笼罩着一巨大的灰雾,即使两百米开外,都望不见琼楼玉宇大概的轮廓。宫墙之下,铁甲摆荡之声响彻,急促行过的将士们正往承明殿的方向赶去。
承明殿中,万籁俱寂。内殿的床榻上,姜璟仅披着一外衫,斜倚在床阑上。他闭着眸,明明是平静如波的面容,周身却散着寒风侵骨的冷意,叫人不敢逼近。
他缓缓睁开双目,眸光幽深望着前方,许久才讷讷开口道:“她可来过?”
薛昶如实说了,但对那场交换却闭口不谈。只把一切都说成是姜若鸢自己的意思,是她担忧姜璟,遂前来探望。
可眼下分明有要事在前,怎得他心中所想都只是这姜若鸢。
“陛下,依臣之见应立即派兵剿灭逆贼,以防滋生事端。”
魏清安逃跑一事是薛昶的失误,他低估了姜若鸢,觉得她只一介女流,又人单势孤,哪能有能力将朝中要犯劫走。
故而他压根未担心过她会同魏清安做些什么,在她离开牢房之后,也心存松懈未亲自前往狱中探视。
姜璟许久未见回应,薛昶抬头打量着此刻他的神情。
“不必了。”
薛昶惑然看他,只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为了保护姜若鸢,私自放走朝中要犯是死罪,若是魏清安逃狱之事传出,定会有有心之人议论宫中相助他之人是谁,想必不多时就会查探到姜若鸢头上。
但若是掩下此事,称他是不抵毒刑,毙于狱中,便不会徒生事端出来。
可这样的话,就无法正大光明下令逮捕魏清安。
还是说,姜璟为了姜若鸢,甚至决定连魏清安都肯放过。
“咳……咳”姜璟身子微倾,衣衫飘出股浓重的血腥味,他背后的伤口又裂开了。薛昶忙派人去请太医,可却被姜璟出声喝止了。
“去永延殿。”
三更刚过,姜若鸢从梦中惊醒后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额前沁着薄汗,梦中的情景真实逼近于眼前。魏清安于姜璇倒入血泊之中,她就站在他们面前,又仿佛身隔万里。她拼命向她们跑去,却触不到他们分毫,只能崩溃在原地。
她半支起身子,欲唤来在外守夜的玉颜来添些水,可却隐约中听见门外玉颜一声轻微的惊呼声。似是一开口便被人阻住,尾音哽在喉中未曾发出。
殿门被从外推开,寒风吹来带动帷幔轻飘,榻边留着一盏灯烛烛光明灭可见,落到帷幔掩映着的床榻上,女子半坐的身影袅袅婷婷,映入眼眸。
姜若鸢本就抱有夜晚会有人来兴师问罪,所以是和衣入睡的。只是未曾料到,姜璟会在今夜醒来,亲自来找自己。
他既然来,想必也知晓了她放跑魏清安一事。此事本就无从隐瞒,她早已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遂现下心头一片畅然。
姜若鸢黑发如瀑垂落在胸前,她赤足起身,挑帘而出。
她并未刻意直视姜璟,可抬眸时,却正与姜璟望着他的眸子重叠住。一霎,她心中思绪万千。那日城门之外,她并未仔细看过他。眼下却觉得他瘦了许多,只是这么站着,就感觉单薄虚弱,摇摇欲坠。
他身上带伤,她是应该让他坐着的,可她一句话都不与他多说,只静静望着他,似在等候他的处置。
宽绰殿内,二人明明相视而立,却仿佛是咫尺天涯。姜璟心口酸涩,他好久未曾如这般与姜若鸢平静相待,而不是以往往往是争吵告终。
不知为何,他近乡情怯起来。他害怕,害怕他只要前进一步,便会打破这片不切实际的假象。姜若鸢恨他,不会愿意同他共处。
可心底的思念太过浓烈,自心底蔓延开来扩散至五脏六腑。他现在仅凭不堪一击的意志所支撑着,说不定哪是他便会抵抗不住倒地。
他甚至悲哀地想,若真是死,死前能再抱一抱她,也是好的。
他几乎如苦旅中干渴的旅人,旅人凭水而活,而他只有姜若鸢能救他。
这一刻,他什么都没去想,他趔趄着上前,欲拥住这个他朝思暮想许久的人。可他又不敢用力,生怕搂疼了她。
同时他又在心底近乎乞求地想,她千万不要将自己推开,否则他恐怕就没有力气再去抱着她。
幸好幸好,她没有推开他。
姜璟紧紧搂着她,似是要将她拆骨入腹,同自己血肉相连。他将首埋在姜若鸢颈中,嗅着那熟悉却又失去好久的清香,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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