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鸢心思细腻,自是能从玉颜和薛昶的只言片语中,读懂了姜璟眼下的情况怕不是很好。
即使她如今对姜璟已无他念,可她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不会对以命相护的姜璟冷眼相待。但若是想要去见魏清安,唯一法子便是以此作为交换。
不过她也没确切的把握,毕竟自己又不是医者,不能救治姜璟的性命,她以此为交换,也不过是算准了姜璟此时对自己的心意,或许能够为她一用。
她确实也赌赢了,薛昶只略一犹豫,随即便同意了她的要求,将她带来了承明殿。
姜若鸢一入内,薛昶就遣散了殿内侍奉的宫人,他立在床榻前,望着姜若鸢的眼神欲言又止。他虽为人木讷寡言了些,但也是能够真切地看出如今的姜若鸢对待姜璟时已无曾经的缱绻柔肠。
但有些话他还是不得不告诉姜若鸢。
“陛下这些时日不思饮食,夜不成寐,日夜将自己投身于朝政之中,本已是身心交瘁,病骨支离之躯。如今又经这么一遭,更是沉疴难起。”
他一边说边打量着姜若鸢的神色,企图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心痛不忍来,可她神色漠然,眼眸淡淡看着病榻上的姜璟。
他自心底悄声叹息着,不再多说,转身踏出了殿内,欲为他们二人留些单独相处的空间。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殿门被掩上,而后室内落针可闻,悄然静默。
姜若鸢走近几步,姜璟那病无血色的面容清晰落在她眼中。她有股说不出来的感受,说是无动于衷那是假的,曾经那些时日她忘不掉,那些真切诚挚的情意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从心头抹去的。
她现在只觉得唏嘘,若是那日宫变时她自戕成功,这些便也不会发生,或许她还能落得个以身殉国的美名,也不会同姜璟牵扯良多,更不会有这么多的纠结彷徨。
可事已至此,她也认了。她会坦然面对自己对姜璟萌生出的情意,但却不能彻底遗忘仇恨,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棋子在一开始便是落错的,终成死局。
她静静坐于榻上望着姜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起身,腿脚已经有些麻木了。她拖着酸麻的双腿望外走去,推开殿门时发生薛昶仍守在殿外,她木然地看他一眼,讷讷开口道:“我可以去见他了吧。”
薛昶无声地望向殿内仍沉睡着的姜璟,私心里他是不想让她去见魏清安的,魏清安是朝中要犯,除了姜璟,无人有权利批准旁人去探监。
可他毕竟答应了姜若鸢,虽然他也知道,姜璟现下昏迷,姜若鸢来看他根本毫无作用。可他还是想让她来看看,姜璟如今的境况。
他觉得,待她见了姜璟,或许会起恻隐之心,二者的关系也会有些缓和。
今日时辰尚晚,探视魏清安一事也搁置到了明日。
殿内燃了暖炉,一如内便熏得人暖烘烘的。方才在外侵染了一身的寒意,忽一受热,倒是逼得人不甚舒服。
玉颜留意到姜若鸢脸色的细微变化,又忆起先前曾受过嘱托,若是姜若鸢身子稍有不爽,便去请太医来照料。
她先为姜若鸢解下披风,挂到一旁的悬杆上。又扶着她坐到榻前,端来温水沾湿帕子为她暖着泛凉的脸颊。
事毕后,她才脚步匆匆地往殿外走去,未承想刚迈过门槛,就听得身后轻微声音传来,“你去哪里?”
玉颜转身如实回道:“婢子瞧着公主身子不是很爽利,想着去请太医为公主看看。”
姜若鸢轻轻嗯了一声,低声说道:“去请闻人太医来吧。”
玉颜闻言抬头望她,瞧见她仍维持着放下坐在榻上的姿势,双手自然平静搭于膝前,神情淡然叫人看不清喜怒。
玉颜不识那闻人太医是何人,只知他在宫外名声不错,想着既然姜若鸢看似极为信任他的样子,想必日后请他来看诊,她应该也不会排斥。
一刻钟后,玉颜带着闻人瑛回来,虽然玉颜在路上已同他说了些如今姜若鸢的状况,例如她连烧了三日的高烧,以及总是身子疲软无力的症状。可当他亲眼所见姜若鸢苍白羸弱的面庞,心还是不由得抽痛。
接踵而来的便是深深的悔意,若是当年他没有因一时意气而不告而别,或许他与璎娘的孩子仍能承欢膝下,喜乐顺遂,之后也可嫁给一个极疼爱她的夫君,而不是像今日,被困深宫,苦不堪言。
归根到底,都是他的错。是他太过自负,心比天高,伤害了他的至亲至爱。如今总算寻到女儿,他定要将曾经多年的亏欠慢慢弥补回来。
诊脉后,他提笔写了一舒心养神的药方,递于玉颜叫她着照着方子去取药。
玉颜走后,他刻意放缓动作归整着药箱,心中千万言语欲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姜若鸢静静盯了好一阵闻人瑛,也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看得出来,之前她出宫时若无闻人瑛的帮助,她不会那般轻易地将侍卫撂倒。
她不清楚他为何愿意帮自己,也不知若是现在她有求于他,他会否答应。
可她现在孤立无援,甚至说她最亲近的婢女也无法相信。
“闻人太医应已至不惑之年了,怎得没想过成亲成家呢?”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寒暄客套几句,直接开门见山还是不免直接了些。
闻人瑛搭在药箱上的手指微颤,面色僵了僵,强颜为笑道:“臣漂泊无定的,实在不敢耽误了人家。”
“只是太医如此绝妙的医术无人继承,实在是可惜了。”姜若鸢所言却是她心中所想,她听说闻人瑛不仅未娶亲生子,甚至连徒弟也不曾收过。
闻人瑛无声干笑,心中苦涩滋生蔓延。
他如何收得了徒弟,他已经一失足铸成大错,不敢再招惹旁人分毫。
“太医可曾后悔入宫?”姜若鸢又问道
闻人瑛摇摇头,轻言说道:“未曾。”
如果不是入宫,他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璎娘为他留了一个血脉在世间,所以他未曾后悔。
姜若鸢垂下眼帘,羽翼长睫洒落,显得颇为落寞,“我后悔了。”
她抿唇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说道:“现在的我,同囚徒无甚分别。我日日望着日出月落,潮涨潮汐。这宫中的花何时盛何时落,我都知晓。往日我是公主,这样的时日对我来说,虽枯燥乏味,可我清楚终有一天我会出降,这样的时日不会长久。”
“可现在,我的日子一眼便能望到尽头。我现在望着镜中的自己,就好似看见了曾经父皇后宫中的三千嫔妃们,她们日夜施朱傅粉,翘首以盼帝王的恩宠。她们将自身以及家族荣耀皆寄托在我那薄情又滥情的父皇身上,每日想的便是如何在众妃众脱颖而出,换来陛下的一抹柔情。”
“可我不愿过这样的生活,我不愿如同一个怨妇一般,在这深宫虚度了芳华。”她喉中一哽,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忙伸手抹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抱歉,让太医见笑了。”
她确实是失态了,同闻人瑛说这许多话并不是她本意,他们虽是相识,但并未熟识到掏心掏腹的程度。可不知为何,她一开口,就仿佛寻到了一个发泄之处,对着眼前的人,就将内心委屈失意倾泻而出。
或许这也是冥冥中亲情的牵扯,即使是并未相认的二人,但血脉相连,让她面对自己的生父时,能做到付诸真心无所保留。
闻人瑛心头酸涩万分,眼前姜若鸢落寞落泪的模样让他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最爱的女子也是这般在他面前无声落泪,可那时的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可现在他不再年少,也明白曾经他视为性命的自尊根本毫无用处。现下他恨不得抛下一切带着姜若鸢远离这里,可他却没有这一能力。他自衣襟内取出一块帕子欲为她拭泪,可手悬至半空时,才发觉这一行为有多么的不妥。
他低头苦笑,收回手。
姜若鸢正低头擦泪,并未注意到他这一举动。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压终于有一发泄之处,她又觉委屈又觉悲痛。但她方才的话还是有所保留,譬如她与姜璟那段孽缘,她们直接的血海深仇。
这些活她根本无人诉说,只能任其深埋心底,每回想一次,她便痛一次,渐渐地她已经麻木,任由这份痛楚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抬眼去看闻人瑛,脸庞泪水已干涸,只是仍余留泪痕。她眼眶通红,眸光水意氤氲。
“我也是无奈而为,我知道上次是太医暗中相助,赠我迷魂香,否则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摆脱囹圄。这次我有一不情之请,只愿太医能再赠我一次那香。”
闻人瑛几度欲开口,可喉中仿佛堵塞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啊,看着她受尽苦痛却无能无力,他的心如同刀绞。
他多么想亲口对她诉说这一份亲缘,可他不能,她已经生受折磨,他不能再说出这一事实让她徒增烦恼。
但他为人父,即使拼上一条性命也要换得女儿周全,为她赢取自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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