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璟酉时出了宫,带领着一锐精兵。

    乌勒此行兵分两路,他带着一批亲信以及姜若鸢往荥阳方向去,而剩余之人则提前一日避开眼目携着骏马往荆国走。

    姜璟早早便预料到乌勒所打的算盘,提起派了一队人马去劫人。而现在,他则是要去亲手杀了乌勒。

    果真在荥阳城看到了乌勒的人马,只是停在原地不知是在等什么人。

    乌勒的手下也发现身后的众多人马,忙拔刀备战。刀光剑影中,姜璟驾马径直往前头的马车处去。

    听到声响,乌勒顿觉不妙,慌忙之下打开车门,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脖子,不出须臾,生生将他掐死。

    外头打斗之声渐弱,遍地尸野,血流成河。

    姜璟负手而立,望着浓浓夜色中的荥阳城,兀自怔神。

    很快薛昶那边得了手,驰骋着骏马飞奔而来,临到姜璟身前一跃而下,跪地禀明道:“陛下,已经得手了。”

    “嗯。”姜璟淡淡道,毫无事成的喜悦。

    薛昶正欲说些什么,远处忽得传来马蹄踏地声音。薛昶立即拔剑护在姜璟身前,扬声道:“什么人?”

    是宫中的侍卫,他焦灼奔来,惶恐地在姜璟身前跪下,说道:“陛下不好了,宫中有人劫狱,那前朝皇子不见了!”

    “什么?”薛昶一惊。

    姜璇被关押在廷狱数月,期间一直有专人看管,从未出过差错,如今怎会被人劫走。

    他忙回头请示姜璟,但见他仍然神情淡淡,仿佛逃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陛下,会不会是前朝余孽做的?”

    “不会。”姜璟垂眸,语气寻常。

    薛昶不知姜璟为何会如此笃定,正待说些什么,那侍卫又开口道:“还有一事,承明殿那位,也不见了。”

    薛昶霎时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宫中唯一知道姜璇去处的,也就只有姜若鸢一人。她定是恢复了记忆,救出了姜璇。

    可是,仅凭她一人力量,又是如何逃出重重监守的宫苑的。忽然想起什么,他侧头看向姜璟,他目光看着轮廓渐明的荥阳城,眸色晦暗难明。

    “陛下早就知道了,对吗?”薛昶问。

    “刚刚。”

    在姜璟入马车那一刻,他在乌勒的身上闻到一个熟悉的女子清香,是他这几日从姜若鸢身上闻到过的。知她近来睡眠不佳,夜里会燃安神香,他闻到的便是熟悉安神香的浅香。

    他竟不知,原来早在不在何时,姜若鸢竟已恢复了记忆,一直在同他虚与委蛇,甚至已经计划好如何出逃。

    在他情愿抛下过往,立她为后的时候。

    她为了出逃,连居心不良的乌勒都可以利用,还是说她根本就同乌勒做了交易,否则以他的身份,为何会甘愿助她出宫。

    只要一想到,姜若鸢会柔顺倚靠在乌勒怀中,他就恨不得拧断乌勒的脖子。

    他也真就这么做了。

    只是姜若鸢不在这,否则他定要割下乌勒的脑袋,放到她的眼前,叫看仔细看清,死人的血是如何凝固的,眼珠是如何浑浊的。

    他神色阴沉,凌若冰霜的瞳孔中散发着暴烈,压抑许久的怒火蔓延四肢百骸,他快要压制不住内心的狂躁,恨不得想要将姜若鸢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陛下,是立刻回宫,还是……”说到这,薛昶不由得止住话头。虽然他同姜璟相交许久,但只要一碰到姜若鸢,他就猜不透他的想法。若是平日有人这般忤逆他,他定是早将那人生吞活剥了。

    姜璟遥遥望着荥阳城中,若是他猜得不错,方才乌勒所等之人应该就是姜若鸢。这般算来,应该跑不了多久。

    如今已是深夜,她还带着个未长成的孩子,自是跑不了多久。他想,她定会选择赌一把,赌他会往北边继续追去,而不是最易被找到的荥阳城中。

    “进城。”姜璟下令。

    城中人多口杂,姜若鸢定然会避开惹人注目的地方,而是选择去郊边暂住一宿。

    他御马而行,直至在城西见到自身后被人紧紧追逼的姜若鸢。

    “呵。”他不禁发出一抹冷笑,这就是她一番精心策划逃出宫去,结果却把自己送入虎口。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远处不断逃窜的姜若鸢,倒想看看,没了他,她能活成个什么样,怕是不出一日,连命也没了吧。

    他是气极了,恨姜若鸢对他的欺骗和虚情假意,只想着给她一个教训。以至没有注意到姜若鸢虚晃打颤的身子,和双臂透出衣衫沁出的血滴。

    但当看着她被甩到墙上,他还是一阵怒火中烧,提剑就朝那人扔注过去。

    血花晕染开来,湿润灼热。

    这是姜若鸢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死在了自己面前。他张大着嘴,连挣扎的功夫都未来得及,就重重倒地了。

    雄阔的身躯倒地,她一大半被遮掩住的视线辽阔开来。

    月色苍茫,薄雾笼罩天际,隔着长长路途,她一眼就看到了马背上那人。她忽然就有了种宿命感,曾经的她于宫外遇险,是姜璟救了她。如今的荥阳城中,救她的人还是他。

    感觉到身子越来越虚弱,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她快要看不清远处的身影了。意识涣然之际,她想到了姜璇,不知他逃去了何方。她既希望能护住姜璇的安危,又不愿他被再次抓回宫中。

    恍惚中,她似是看到姜璟下马朝她而来,他的身影被薄雾所吞噬,直至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

    复睁开眼时,已是万分熟悉的承明殿。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回来了。

    她刚想挪动身子起来,就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不禁“嘶”了一声。她蹙着眉头朝自己身上看去,已然换下之前的男子衣衫,眼下是一袭水芙色罗裙,是她曾为公主时所穿过的。

    还没待她再细看,门就被打开,玉颜端着药碗进来。看到姜若鸢醒来,面色露出几分喜色,快步走至,说道:“果真如闻人太医所说,公主很快便会醒来。”

    她端着碗,握着小勺轻轻吹了几下,递到姜若鸢嘴边,“公主来喝药吧。”

    姜若鸢抿着嘴,并不回应她。

    玉颜只得收回手,将碗搁到一边,说道:“公主若不想喝,那边等一会吧。”

    “你叫我什么?”

    玉颜吃惊地抬起眼,她明明是得到姜若鸢已恢复记忆的消息,被遣来她身边伺候的,可如今……

    还没待她开口,只见姜若鸢又说道:“你们不是都希望我不做公主吗,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婢女,不是正衬了你们的心意。”

    姜若鸢语气淡淡,说话时眼皮抬都未抬一下。玉颜本以为若是她恢复记忆,定是会责怪她隐瞒一切,会将她斥骂一顿,而不是像这样,半点怨恨都无,如说寻常事一样。

    玉颜猛地跪下,拼命磕头请罪道:“婢子也是无奈之举,陛下他,他抓了我的家人,如果不听他的就会杀了他们。公主,求您原谅玉颜吧,玉颜也是希望您能在宫里平安的啊!如果您想起来,陛下不会放过您的!”

    姜若鸢冷眼瞧着她,她额头已磕破了血,但仍是不知疼痛地一个个磕着。

    “我会原谅你。”姜若鸢轻声道。

    玉颜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正向谢过她开恩,就听她又道:“但我不想再看见你。”

    “公主。”玉颜眼泪划过脸颊,知道姜若鸢能这般已是极限了,她没有资格再去要求什么别的,只是在离去前深深地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

    也算是终于不枉主仆一场吧。

    殿中重新恢复平静,脸颊隐约有什么滑落。姜若鸢伸手抚去,发现原来是泪水。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哭够了,不会再有眼泪。可这个时候,她还是落泪了。

    明明知道这宫中所有人都在骗她,可当她真正赋予情谊的人面前,她还是难免心痛。

    她抱着被子在榻上不知坐了多久,她眸子随意望着,目光涣散。她想到她小时候,她在母后的椒房殿,身边围着众多的宦官宫女,她吵着要玩捉迷藏。宫人们便纷纷躲藏起来,但每每都会故意露出马脚,让她抓住。

    那时的她年幼快活,不知忧愁为何物。母后爱她,弟弟黏她,她以为会一直一直这么过下去,直至出嫁生子,可一朝事变,她的家没了,亲人没了,她连活的价值也没了。

    可她偏偏还不能死,她还有姜璇,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重回牢笼,她总得救他。

    天色逐渐沉下去,昏暗前刻,姜璟来了。

    他目光死死盯着姜若鸢,眼神却不复昔日的温情,反而尽是冷厉。

    姜若鸢仰起脸来,同他对视。她曾经对他怕过,痛过,爱过,如今只剩着恨意。恨他的暴戾,残忍,恨他为什么始终不肯放过自己和姜璇。

    就因他们是前朝余孽,除了死便只能无尽的折磨了吗?

    姜璟看着她,却只从她的眼中看到漠然以及恨意,他心尖募地被攥得生疼。他慌乱别开目光,落到一旁搁置的药碗上,才缓缓走近,端起药碗,喂到姜若鸢唇边。

    姜若鸢仍望着他,淡漠道:“姜璇呢?”

    姜璟置若罔闻,又将勺子往姜若鸢嘴边递近几分,

    姜若鸢气恼,一挥衣袖将药碗甩落,汤药四溅,瓷片尽碎。

    “姜璇呢?”她又重复问道。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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