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这件事对樊绯的打击不大,她照常上班,照常上课,照常去姑姑那里蹭两三顿饭吃。
她坐在姑姑家,看姑姑热络地布菜,张先生似乎一直都没好,他坐在轮椅上,或是拄着拐杖,脸瘦而削,眼已经藏在眉骨下,冷冷得冻人。
他头发是染过的,稍稍黑得不大正常,表姑边吃饭边看他,漂亮眼里柔情万分,他也会对表姑回一个浅的微笑。
那应该是爱的神采。
樊绯攥着碗边,她对李文哲的情感会谈得上“柔情万分”四个字吗?他善良懂事,对她好得很。
好的很。
这三个字最后被李文哲主动牵起徐雯手的时候,归于了一把尘土。
“秋天来了,天气还是这么热呀。”表姑说,“今年冬天应该不是个冷冬。小绯,你同你那小男朋友呢?”
樊绯垂眼,“还行。”
秋风萧瑟今又是,去年这会儿在干什么呢,似乎刚和表姑认识,刚窥探到表姑和张先生的关系。她看着表姑,张先生爱她却金屋藏娇,又想到了张启明也爱她,但张启明依旧同徐雯或者别的女生纠缠。
回去的时候,柿子结了一树,今年长势不好,叶子和果实都半黄不青的,她抬头看这颗柿子树。表姑窥探到她脸上落寞的神色,问:“小绯,你到底怎么了?”
她侧眼看表姑:“姑姑,爱情到底是什么?”
表姑看柿子树,“可能是会为另一个人难过的。”,张先生拄着拐杖,刚挑开门帘出来,也听见了,他站在表姑和樊绯身后,顺着他们的目光去看柿子树。
张先生头一次说了很多话,“爱不是难过,是横亘在心头的难熬,挥之不去、弃之可惜。”
樊绯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突然发觉她并不爱李文哲,死去活来这四个字,似乎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名词。
她还是难过。
脑海里还漂浮着演唱会时,李文哲看向她的眼,是明亮的,美丽的,充满了一整个星辰银河。
但论横亘在心上,难熬到弃之可惜,倒也没有。
她微微哂笑,哂笑过后莫名想起了许绍南,那个翠玉无瑕的男人,嘴边的笑下落几分。
张启明还在宿舍里打游戏,隔壁宿舍的人说:“外面有美女找许绍南。”
找许绍南?去芝加哥找吧,来宿舍这不是有病。
“谁啊?”
那男生说:“她说叫什么樊什么来着。”
张启明把手柄扔走,匆匆下楼。
樊绯神情低落,张启明叉着腰,“樊绯?你怎么来了?许绍南不在,他去美国了。”
樊绯才记起来许绍南出国去了,她突然觉得羞耻,为什么会心血来潮找他,道歉说:“对不起,我忘了,我先走了。”
张启明捏住她的手,“你是不是碰到麻烦了?”
她埋着头“没有,我先回去了。”
张启明微微皱眉,拍拍樊绯的肩膀,“算啦我不问了,看你这么不开心,哥带你去吃顿好的,吃完就什么都好了。”
张启明出手阔绰,他请樊绯吃了一顿羊肉火锅,正好就是同李文哲认识时吃的那家,坐得位置也是。樊绯捏着碗边,她刚从表姑那吃饭回来的。
张启明见她捏着碗边转来转去,“你是不是从你表姑那来的?”
樊绯抬头,张启明将肉在芝麻酱里搅和着,“他们之前搬回四合院去了,我想着她肯定要找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同她吵架了,或者是我爸他又给了你冷脸子?”
张先生很少理会她,冷是冷,但谈不上冷脸,同表姑吵架这事更不可能,樊绯叹口气说:“我分手了。”
张启明给她加肉,劝慰的话手到擒来。
“我就直说吧,男人都是混蛋,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也别太难过。你才19还没20吧,失了一次恋而已,哥都失好几次了,不还是死皮赖脸活着嘛。别拉着个苦脸了,快吃肉,哥可不是轻易请人吃饭的主。”,他又突然记起来她的目的,“你来找许绍南?找他做什么?”
樊绯抱着碗,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里,她那双细长的眼突然滚出两滴泪,“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启明在锅里捞牛肉,“你喜欢谁不好,居然喜欢许绍南。”
樊绯看他,“我不喜欢他。”
张启明啧得出声,肯定“你是喜欢他,否则不会跑来找他。”他有几分嘲讽,“我还没见过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许绍南的。”
樊绯垂眼看芝麻酱,“我真不喜欢他。”
张启明也没反驳,他招呼着吃,“吃吧,吃肉吧,我们不谈感情。”
樊绯突然把头埋在桌子上,痛哭流涕。张启明没制止她大哭,也没管别人投过来的怪异眼神,一边吃肉一边笑说:“没事,你以后尽管找我玩,我整天闲得没事,都快睡瘫痪了。”,
“不去。”
张启明哈哈一笑,“我把你真当朋友,我都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
秋季结束在一个寒冷的雨夜里。
李文哲似乎也感知到樊绯发现了什么,他找到了万嘉酒店,当时张启明正过来说要带樊绯去北京新开业的商厦见见世面去,他倚着前台,同樊绯和旁边的客服打趣。
“你用这种口红太粉嫩了,不好看,你该用红棕色,显得有气质,也漂亮。”
小姑娘咯咯笑,樊绯说:“你怎么这么懂?”
张启明笑:“我之前谈过个女朋友,就爱走大美女风,那口红眼花缭乱的,我被她耳提面命熏陶出来的。”
李文哲走过去,“您好,我找樊绯。”
樊绯还没说话,张启明已经开口,“她不在,你有事直接跟我说。”
他口气里的毫不客气,还有眼神里的鄙夷嘲讽,叫李文哲噎住,说不出什么话。
樊绯打破着沉默,她捏着笔滚着,细声细气说:“你有什么事儿?”
“我有事问你,你能出来一下吗?。”
张启明舔着口腔,“你是他前男友?”,他微微侧身挡在樊绯面前,“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这个现任说的?”
现任两个字叫樊绯有些蒙楞,不过她也没开口解释,只玩弄着手里的笔。李文哲将手揣在大衣兜里,“徐雯说你们两个在奥运村就在一起了。”,话里有些愤怒。
张启明皱眉又挑眉,“徐雯?”,他缓缓笑,“以后别来找小绯了,你跟徐雯过你们的,我跟小绯过我们的。”
他是像他爸爸的,不高兴时才像,冷冷的眼,叫人惊骇的气势,李文哲不甘心,“樊绯,是你先背叛我们的感情的。”
这句话说完,张启明已经揪着他的领子推砸在前台上,没动手,他只是声音有几分冷,“你他妈再说一遍?”,从小霸王个性,只是年少突然看开了,变得嬉皮笑脸,不代表他是好惹的。
樊绯在他打人时站起来:“张启明,他爱怎么说怎么说,你别管。”
张启明还是死死盯着李文哲,“看在小绯的面子上,我放过你。”
李文哲也毫不示弱,他一拳要打张启明。
张启明反应速度很快,躲过去后一拳打在李文哲脸上,半个沙包大的拳头叫李文哲眼睛立刻肿起来,鼻血也不断涌,他头晕眼花。
张启明搡他在地上,从夹克内侧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根,他抽细支,夏季剃短了头发成寸头,微冷冽的眼,体壮身高,恍惚间像极了张先生。
樊绯绕过前台到这战场中央,“李文哲,你回去吧,我们已经是过去了。”
秋季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张启明手按在方向盘上,电话里是母亲秘书的苛责,“您打人这事儿闹上了新闻,公司的股票肯定大跌了。”
“我打个情敌怎么了?”
“这要您自己去跟何总解释。”
张启明说:“叫她自己打电话过来,挂了,我还有事。”
张启明开了雨刮,刮走前窗上的雨痕,他一言不发开车,樊绯本来想说直接回宿舍吧,您不用送我。可他面色阴沉,她没说出口。
不知道到第几个红绿灯时,张启明说:“关于女朋友这三个词,你别介意,我就是随口说的。”
樊绯本来也没当回事,她嗯得说,“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
“没事。”他转移话题,“你跟你姑姑联系过么?我好久没见她了,听说她不去演戏了。”
樊绯是单方面的对线,只有表姑或是张先生秘书打电话来时,她才去表姑那边。最近几天看张先生身体状况不大好,表姑体贴细微照顾着,所以说:“她好像要照顾张先生吧。”
张启明啧一声,开玩笑:“年经轻轻又那么漂亮,居然跑去照顾老头儿。我爸都四十五了,再过几年就五十了,她也真能下得去嘴。”
樊绯侧眼,“张启明,他可是你爸。”
“是我爸怎么了?他抢儿子女人的时候,可没在乎过是不是我爸。”张启明单手抽出根烟,他笑:“他现在哪有多余的心思管我。我妈前段时间被二姨给骂了,她现在忙着跟我爸找事呢。”
樊绯有点噎,“你爸妈?”
张启明点火,烟气缭绕,在小小的车厢里缭绕,“貌合神离你没听过。”
樊绯伸手拨开面前的烟雾,张启明把半个烟头掐灭,“怎么了?也不喜欢烟味?”
“没有人喜欢。”
张启明把烟头丢在窗户外,过了好久才说:“我戒烟了。”
他的模样很冷,樊绯的心拧紧了,觉得张启明不该是这样,他是京城嚣张却没什么架子脾气的小少爷,该热情似火骄阳灿烂,他不该像张先生那样,眼里藏着冻人的寒冰。
张启明也只有这一次冰冷着,等他们逛完商厦,他又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路上过去个美女,他眼都直,同樊绯说:“啧啧啧,那腿那腰。”,一脸纨绔样。
仿佛车上的人不存在似的。
关于戒烟这事儿,他说到做到,没几天就跟樊绯发消息,「我感觉人生已经失去意义了」,「好想抽烟!救命!」
「我不戒烟了!!!」,这句刚发完,过了会儿又发「不行!我要戒烟!」
樊绯觉得张启明挺有趣的,失恋的痛苦没过几天就被抛之脑后了。
冬天很快来临,她同张启明去故宫里逛乐,傍晚叫张启明送回宿舍,被刚从食堂打饭回来的徐雯碰到了。两个人从奥运村回来之后,就跟陌生人一样,除了宿舍睡觉时见面,其他时候同陌生人差不多。这回徐雯主动找上樊绯,“小绯”,亲昵的称呼,两个人并排上楼梯。
樊绯刻意同她拉开距离,“什么事儿?”
徐雯笑:“没什么,一起回宿舍吧。”
到宿舍里,洗漱完毕各坐在座位上干自己的事。
徐雯摆弄着新做的指甲,开口问:“你和张启明在一块儿玩?”有几分玩味,“你会啊,一搞就搞个大的,他爸是国内头牌律师所的董事,他妈妈也是大商人,一年保守在这个数。”,她伸出4根手指。
樊绯知道张先生是富庶人家,但看徐雯眼里闪过的暗光,她微微咧嘴,说,“400w?”
徐雯撇嘴,脸上有些嫌弃,连话里都含着酸水,“多加个0吧,你能行啊,真人不露相。”
樊绯听出她的冷嘲热讽,抹着面膜,先不说她跟张启明没什么,再其次就算真有关系,关她徐雯什么事儿,她不是喜欢许绍南吗?话里的那些酸气搞得她喜欢张启明似的。
也是,她的确和张启明有一腿儿。
樊绯透过镜子看徐雯光洁白皙的后背,再联想到张文哲,那也算礼尚往来了,你抢我男朋友,我同你看上的男人一起玩,咱两谁也别说谁不要脸。
徐雯过会儿问:“你和李文哲呢?”
樊绯说:“不联系了。”
徐雯问:“为什么呀?”
樊绯没拆穿,她抿着唇,“不知道,他不来找我了。”
后来两个人又归为各不打搅的生活了,樊绯对徐雯彻彻底底的疏离,偶尔撞见她和李文哲在一起牵手走路,她也绕得远远的。
表姑在寒假前夕前,又叫她过去了一次,这回不是在四合院,是早先樊绯刚和她认识的时候,住的那间高级公寓。
张先生也在,他拄着拐杖,病败如山倒。
那次枪击案之后,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大好,也许年龄不饶人,同表姑坐在一起时,更显得老,像父女一样,很是违和。
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张启明那些调笑他父亲老的话。
樊绯捏着筷子,她在这豪门秘辛里,只能也只敢做旁观者。
但张先生却没有想叫她当旁观者的想法,其乐融融吃过饭后,他拿纸巾擦了嘴,问:“阿明前段日子打架了,他妈妈说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打的架,经理过来说是你?怎么?你跟阿明在恋爱么?”
阿明?樊绯还在愣这个亲昵的称呼。
比樊绯先反应过来的是表姑,她手里的筷子搁在碗上,本来温柔的脸上有难过和落寞一闪而过,张先生时刻关注她,自然捕捉到了那细微的情绪,他微微勾唇冷笑,继续同樊绯说:“我不是那种有门第观念的家长,你们要是彼此喜欢,我也会支持。”
樊绯刚要说“我不喜欢张启明,我们只是好朋友。”,表姑开口“小绯,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同他说。”
张先生说:“留下,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不是喜欢她,叫她留下陪你。”
表姑同张先生说:“好啊,留下,留下叫她看我是如何当你的金丝雀,没有自由的附属品。”她温柔地笑,手指甲去戳进肉里,“我不可以去念书,不可以去跳舞,不可以跟男生走得近,哪怕那个男人是你的儿子。我没有人生,也没有思想,我只要有你的爱就够了。”
张先生面无表情,他眼照旧冷得冻人,“佳佳,不要用这种话来激怒我。”
“我很羡慕小绯,她可以念书,可以自由地谈朋友。”她偏歪着头笑,手里已经洇出了血,“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你,我把一切都给了你,青春、身体、自尊,全都给你了。”
她那么温柔地撕开一切,“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大好人,你送我去学舞蹈,就因为我小小的一个伤口大发雷霆,不叫我去跳舞了,我才明白,你送我去跳舞,只是想叫我成为你床笫上的玩物,一个听话顺从的发泄工具。”
樊绯坐在桌子前,她像战场中间的一株草,浑身紧绷着,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
张先生抽出一根烟,他也毫不示弱,“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从你求我收留你时,你就不该有多余的想法,我可以容忍你的小脾气,也能哄你开心,但你不该瞒着我同我儿子走得近。”
她哈得笑,“你怀疑我?你还在怀疑我?我同你在一起快十年,了,你还在怀疑我?”
张先生点了烟,将打火机扔在桌子上,“佳佳,你还喜欢他,我看得出来。”
这句话落罢,表姑将桌子上的餐碟扫在地上,噼里啪啦一地。
“看得出来?”她那么蛮横无理,“你看得出来什么啊?”
“佳佳。”他吸着烟,似乎在逼问,“你不爱我,哪怕我对你再好,你还是恨我对不对?”
表姑也点头,“是呀,我恨你。我叫一个大我十六岁的男人,一个尊为长辈的男人,在我成人生日的那天,那么开心的一天,叫他□□了。他每天都在说爱我,爱我,爱我,可他做了什么?不叫我去上学,不叫我生活,不叫我见别人,把我关在笼子里,他想起我的时候,就来拨弄宠幸我,他想不起的时候,就同他的太□□爱两不疑。我时常觉得我就是一块肮脏的破布。”
张先生很气恼,他拍了一掌桌子,吓得樊绯瑟瑟发抖。
“当年的事是无可奈何。”张先生看着表姑,“我跟何鸢的婚姻没办法结束,你知道的。”
“我知道,可你不该怀疑我啊。”,她坐在板凳上,眼泪从眼眶里一颗一颗落,“我和你在一起十年,整整十年呀,还不够吗?”
张先生按灭烟,“佳佳,那天你和阿明推着我去闲逛,有人同我称赞你。”他缓缓叹息,“说我女儿很漂亮。”
他一开始不大开心,说那不是我女儿。那陌生人看着张启明和佳如肩并肩又说有笑,又夸赞,“你儿子眼光好,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他哑口无言,从没有揭露过这件事,却叫一个陌生人把现实摆在他面前,血淋淋地给他看。
“佳佳,我已经老了。”,老得用上了拐杖走路,老得抱不动她,老得头一次那样嫉妒儿子的年轻。
表姑嗓子里冒出一声哽咽,她大声哭,一边哭一边说:“我恨你!我恨你!”
张先生叹息一声,似乎叹息声里也有哽咽,那双总是冷的眼里也有薄薄一层泪光,“佳佳,你不要哭,我腿疼,走不过去,哄不了你。”
樊绯已经忘了她是如何从表姑家里出来的,她站在楼下的雪地里,大雪将前路刮得迷糊一片,定定站着,也许是张先生通知的张启明,也许是张启明过来找表姑。
张启明那天穿了件黑色的大衣,头上戴着灰色毛线帽,从风雪中走来,脸模模糊糊的,像极了樊绯第一次见张先生。他把皮手套脱下来,牵着樊绯的手,认真给她套上,像对情人一样亲昵。
手套里暖和得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发问。
“张启明,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想叫姑姑吃醋,或者叫你爸爸同表姑吵架?”
张启明笑,风雪呜咽,他眼里也有泪光。
“是,也不是。”,他大大方方承认,“我真心把你当朋友,我也真心喜欢你姑姑。”
樊绯定定看他,很久才说,“张启明,我姑姑已经不喜欢你了。”
张启明愣,随后拉着她的围巾护住她冻得通红的耳朵,“我知道,可我不甘心。”,他仔仔细细看她,“许绍南喜欢你也是有原因的,你挺耐看的,这么看还是有点像你姑姑的。”
他把围巾认认真真塞好,看另一个人,“小时候不是故意丢掉那块围巾的,我只是想叫她来问我借。”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在颤抖,那些泪光连寒风也冻不住。
他折好了围巾,用冻得发疼发颤的手揽着樊绯在怀里,同她道歉,“对不起,真得对不起,你不要怪我,我没有办法,我真得没有办法。”
是天气冷吧,他浑身发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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