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喜在前面领路,依旧是恭敬有礼有问必答的样子。

    一路行到养心殿,邓喜自去通报“王爷稍等,老奴去告知皇上。”

    韩言卿温顺点头。

    邓喜早些年和韩启接触过自觉这位小王爷与韩启不太像,温润谦和的很。

    其实若没有这些事情,韩言卿本该就是这样如沐春风谦谦公子的模样,不过那些仇恨在,让他温润中又掺杂了些狠戾决绝的东西。

    韩言卿进殿立在下首,还未成年,却带着几分大人的沉稳,微垂着头立在下方。

    韩言卿不是不敢直视这位皇帝,九五之尊,他是怕自己眼里的寒光不自觉流露出来,露了杀意。

    韩言卿记得自己小时候,爹和娘还在的时候,一家人特别喜欢在夏日黄昏时到院子里的凉亭坐一会。

    夏天的晚霞格外漂亮,能映红半边天,等太阳落下去,月亮就跑出来,月亮时圆时缺,却都是极美的。

    他就窝在母亲怀里,或是坐在父亲腿上,同他们一起,只觉得很好,只是那时他不懂,只单纯的以为是母亲喜欢夏日的蝉鸣和日落的晚霞,父亲才陪着她,可现到如今他才明白,是因为娘亲的日子不知还能看到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所以爹才陪着娘。

    陪着她看日出看日落,看星星看月亮,直到由两个人到一个人,到两个人都不在,只留自己一个,可那晚霞却是印到了心里,清晰到闭眼就能看见,伸手就能摸到,可每每将要触碰到的时候便如烟一般散了。

    可自己那时还那样小,双亲在身边的日子那样短,还来不及好好感受就陡然到了分别的时候。

    他想到自己还小的时候母亲会对他说“阿卿会自己穿衣了……”

    “阿卿长大了……”

    “阿卿将来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儿啊……”

    每问到这时,他总会害羞的跑远,母亲就会在后面追着对他说“害羞什么,阿卿长大一定要找一个随自己心意的才是,要是找到了就好好在一起,长长久久的过完这一生。”

    可是他不想长大,也不想娶媳妇儿,他只想继续同爹和娘再到院里的凉亭坐着,无所顾虑的窝在母亲怀里,或是坐在父亲腿上数星星。

    可是再回不去了。

    双亲之仇让他怎么能不报,怎么能安享荣华,做这京都的哈巴狗,有朝一日若他去了地府,怕是也无颜相见。

    韩言卿的发刚好遮了他的眼睛,那些悲伤的情绪含在里面,旁人却是怎么都看不见,或是他那悲伤不在眼里而在心里。

    韩言卿行了礼,觉得臂膀有千斤重。

    公冶锦让人搬了椅子,又让人上了杨梅汤来解暑,韩言卿接过双手捧了放在膝上。

    如今他只身回京,四周群狼环伺,他要看好眼前的路。

    公冶锦看他乖顺的模样,语气也俞渐温和“言卿在京里住的可还习惯?”

    公冶锦坐在软塌上看着韩言卿,他确实嫉妒过韩启也确实喜爱过江南靖,甚至为了江南靖还做了些不能与他人道的事,到现在也不死心,否则不会留韩言卿在宫里,可是现到如今韩启已死,只留下这一子,故人已逝,倒比生前多了些思古之情。

    不过那思古之情能存留多久,公冶锦自己也不知道。

    他这一生精心权势,坐上太子之位是如此,登上皇子之座亦是如此,从不会允许自己身边出现肘腋之患,一但有任何威胁都会亲自动手扼杀在还未萌芽之时。

    韩言卿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事,要有一日他知道了,自己又该怎么对他,公冶锦倒生出些许茫然来,他是想好好对韩启这个儿子的,来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但前提是……前提是……前提是什么呢,公冶锦在心中无奈的笑了下,‘自古帝王多薄情,这话果然是不错’。

    韩言卿心里有多少憎恨,眉眼就露了多少温良乖顺:“回皇上,挺好的,京城热闹,人也多,府里也很好。”

    公冶锦温和道:“这就好,朕还唯恐你住不习惯,毕竟溯都离龛京远,算是水乡,你又从小在那长大,京城不比溯都气候适宜。”

    公冶锦想只要他不知道,自己还是不吝惜对他的喜欢的,毕竟这是江南靖的孩子,长得又是这么像她,眉眼间又带着韩启的影子,总会让他想起彺昔的那些年少无忧的时光。

    转而又道:“在朝堂上你叫我声皇上,私下叫我声皇伯父也是合适的。”

    韩言卿又怎么叫的出口,可他若这都叫不出口又怎么继续待在这京城,路远途遥,前路漫漫,这些算不得什么。

    韩言卿将碗放在桌上屈膝跪下道:“多谢皇伯父厚爱。”声音却有些哑,带着些幼鸟被弃后被人收养的感激。

    这一礼倒是把公冶锦心里的芥蒂消了大半,赶忙让韩言卿起身,殊不知韩言卿掩在袖里的手攥的泛白。

    “学宫的事朕觉得还是应当同你说说,问问你的想法,学宫的老师傅们都是三元进士论学识还是有的,书教的也不差,不过你若不愿去朕也不强求。”

    “言卿承皇上厚爱,已是诚惶诚恐,不敢拿此自居,学宫虽好言卿却不能坏了规矩。”

    公冶锦拍了拍韩言卿的肩膀道:“韩启若泉下有知想必也会高兴,你这么懂事,倒是让人心疼了,也罢,你要不想去,朕便指一位老师给你。”

    言下之意是同意韩言卿自请西席了。

    邓喜送韩言卿出宫,韩言卿回首看了看这身后金砖绿瓦的皇城,抬步便走出了宫门,邓喜看着韩言卿被镀了一层金辉的侧颜一愣,仿佛看见了韩启的影子。

    学业的事是敲定了,府里的事就交给了姜朽和本焕去管,本焕细心又懂人情世故,姜朽识人手腕硬管的住那些下人,这些交给他们他放心,至于他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

    西席的事是定了,韩言卿还不到入朝年纪,又不在学宫,对朝里的消息总要有个渠道打听,正想着,心中便有了人选。

    韩言卿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既然曹大人那么想搭我们这条线,也不是不行,左右我们刚进宫,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总有用得到他的时候。”

    立在一边的姜朽有些意外道“你的意思是要收买他。”

    韩言卿嗤笑一声道“他这种人唯利是图,胃口大的很,我只是给他点好处,让他透透消息,没指望他有什么大用。”

    曹卫宁一开始来得勤,不过他看姜朽犯怵,倒来得不那么勤快了,不过还会时不时派人送点东西来。

    公冶锦倒是给他找了位好老师来,虽没国学大士那样名显,但也是建兴三十年的三元进士,被韩言卿安排在了偏院。

    府里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加上公冶图桓也消停了没再来找过他,韩言卿便开启了深居简出的京都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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