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保证?”那凡人蜷缩在谢掌柜身边,他对修道士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本来只打算赶走聂小雨,现在却让整个修道士队伍分崩离析,身旁没有修道士的庇护,凡人在鬼兵横行的石城,将会很难存活下去。
凡人突然开始怀念躲藏在小裁店的日子。
虽然地洞不是人待的地方,但至少还可以活下去。
随着修道士渐渐离开,火堆被拆分带走,地面上只剩下一个篝火。
凡人们挤在一起,变成了火红中的一粒沙。
聂沉垂下头,明亮的眸子暗了几分:“我没法保证。”
“哼,早知道就不应该从地洞里出来。”那凡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在死亡临来之季,他认为自己有权力去埋怨。
毕竟他们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没有对抗鬼兵的力量。
如果有,他绝不会让鬼兵在石城为非作歹这么长时间。
他怨毒的看向聂沉,在心里责怪眼前这群修道士的无能。
目前,就只有这个青年肯接受他的咒骂。
“你要是觉得这里不安全,可以回去。”聂沉笑了一声,起身向高辞走去。
“谢掌柜...”凡人没想到,聂沉竟然会冲撞他,忙向谢掌柜求助。
谁知后者好似没听到一样,仰着头,注视着空中的黑铁牢笼,悠悠的,叹了一声:“都走吧。”
“谢掌柜。”凡人没有得到应有的帮衬,缩起了头,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张狂。
谢掌柜也笑了:“老李,你我也认识几十年了,聂沉这孩子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怎么有些不认识你了。”
“我...”老李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却被谢掌柜打断。
谢掌柜扬起手,作势要拍下去,可到了空中,又犹豫了,手指缩起,捏了捏,攥成拳头,放在膝盖上,复而抬起,指向了聂沉:“我们几个老家伙,从小就说聂沉这孩子有出息,你看,他现在确实有出息,可是我们几个老东西却变得没出息了,以前的你,可不会这么说他。”
老李本以为要挨打,都已经用手臂护住自己,却听到了谢掌柜回忆过往的话。
他愣了愣神,抬起头,看向聂沉。
形单影只的青年孤独的坐在篝火旁,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努了努嘴,没说出半句认错的话。
谢掌柜也不指望他幡然醒悟,只想说些自己愿意说的:“你还记得聂小倩吗?”
“当然记得,聂沉的妹妹,我听说被杀了?”老李曾离开过石城一段时间。
聂沉也是在那段时间消失的。
谢掌柜磕动牙齿:“说是他杀的。”
“谁,啊!”
老李突然惨叫一声,哆嗦着站起来,手捂着胸口,颤颤巍巍的向聂沉走去。
“小沉。”
老李的眼珠上面布满了血丝,好似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他嘴巴长得极大,就好像有东西要从喉咙里钻出现,发出低沉的,令人胆寒的呼啸声。
突然,眼珠爆裂,鲜血从耳朵中喷出来,老李的四肢开始扭曲,与此同时,他的腹部开始变得肿胀,肚皮撑开了衣服,上面布列着条条黑色的线,宛若西瓜表皮圆润。
“小沉。”老李又喊了一声。
“李叔叔?”聂沉好像不认识眼前的老人了。
“没错,是我。”
老李咧开大嘴,狞笑着扑向聂沉。
聂沉下意识要动手,但是理智及时阻止了他,他不能再向凡人动手了。
老李的四肢枯瘦如柴,仿佛那里的血液全都汇聚到了肚子里,虽然手指如枯柴般瘦小,但是力气却很大,掐在聂沉的胳膊上,顷刻间留下粒粒红印。
聂沉只能将魂魄力覆盖在身体表面,如穿上一层薄纱,阻挡老李的进攻。
“高大哥。”
聂沉渐渐支持不住,要向下倒去。
他发觉有鬼魂从老李的嘴巴里飘出来,如一缕烟,盖住了头顶。
魂魄力和鬼魂的接触中,有土崩瓦解的趋势。
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发泄的高辞,跨步闪到两人旁边,一手抓着一个,如撕狗皮膏药般将他们分开,然后一拳击中老李的腹部。
滚圆的肚皮如开了瓢的西瓜,所有东西全都爆了出来,糊了高辞一身。
老李已然咽了气,四肢直邦邦的耷拉下来,宛如被开膛破肚的稻草人。
“造孽啊。”谢掌柜闭上眼,为老伙计的离世默哀。
高辞一脸畅快,若不是老李从中挑衅拱火,林子深他们也不会离开,修道士的队伍也不会分裂。
他早就想收拾这个老匹夫了。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老李是被鬼魂控制,才会说出那些话。
林子深他们本不该离开的。
可是谁去把林子深三人劝回来呢?
高辞丢掉手上的尸体,擦去脸上的血浆,环看四周,星星火光点缀在城区这块黑色的大画布上。
老李的死,非但没有解除众人之间的误会,反而还加深了对彼此的忌惮,以及余下凡人心中的恐慌。
刚开始他们只知道鬼魂会污染魂种,从而控制修道士成为邪魔。
现在可好,就连凡人也会被污浊心智,变得不人不鬼。
阴霾越积越重,已经到了要掀起狂风大雨的程度。
高辞喟然长叹,队伍终究还是散了。
他擦去身上的血污,换了一声镶铁布衣,背着大刀,找到黄参和聂沉。
“他们就交给你们了。”高辞说。
黄参依依不舍:“高大哥,你是不是要去找王兄弟他们?”
“希望能在路上碰到他们。”高辞叹气。
聂沉的眸子又亮了起来:“我们一起去中城,只要干掉石将军,就能让大家重归于好。”
“你太天真了,聂兄弟,从王兄弟离开的那一刻,我们就不能回到从前了。”
“为什么?”黄参又想哭了。
高辞沉重道:“因为我们是兄弟。”
兄弟,应该为对方两肋插刀,而不是互相猜忌,相互排挤。
高辞挥别二人,自此修道士的队伍,又少了一员大将,更少了主心骨。
除了沉默,他们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火光渐渐衰弱,人影消失在黑夜中,寒冷钻进心里,纵使穿上再多衣服也暖不热。
趋于黑夜的晚上,天空灰扑扑的,唯有泛着寒光的黑铁牢笼还矗立着,它是忠心耿耿的护卫,保护石城不受侵害。
却全然不在乎城内的人,活得有多艰难。
林子深怀抱聂小雨,身后跟着安承,三人一路踏至城区中部,随意找了一家还算保存良好的店铺,推开门,在里面休息。
“大林子,我没事了。”聂小雨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的红润,只是神色还有些疲倦,碧绿色的瞳孔有些失神。
安承手脚麻利的整理出一张干净的床,让聂小雨躺在上面,很快又在地上升起了火。
不多时,整个房间火光肆意,温暖起来。
“你先休息,等睡好了,我们一起去找谢荣,救大虎。”
林子深站在窗边,手指摩擦着刀柄,思绪万千。
窗外一片漆黑,如大团浓稠的墨被倒进了池水中,虽已化开,但也污浊了水。
安承制作了一个很方便的火盆,尽量往聂小雨的方向推去。
躺在床上的聂小雨,感受到了身旁传来的火热,额头渗出汗水,脸颊愈发红润,逐渐昏睡过去。
已经好几日没有合上眼的少女睡得很熟,无梦无呓语。
等到她醒来,已经到了后半夜,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的香气。
少女抽动鼻翼,扑闪着一双墨绿色的明亮眸子,在深夜中起身。
火盆里的火即将熄灭,不过房间可以被烤的很热,因此即使火盆中只剩下一些火炭,也足够抵御寒冷。
“饿了没?”林子深柔声道。
聂小雨点点头:“饿死了。”
“那你可算是来着了。”
林子深用黑刀将红薯从火炭里翻出来,从中间分开,把肉多的那一块,递给聂小雨。
早些年的共处,让聂小雨大大方方的接受了林子深对她的好。
大口吃着红薯,聂小雨的脸很快便红彤彤的,脸颊,脖子,手腕上都变得粉红。
“你朋友呢?”聂小雨问。
林子深指了指外屋:“他在那休息呢。”
聂小雨侧过身子看去,狭窄的过口,墙壁上映出橘黄色。
“这把刀是哪来的?”聂小雨手上还剩一半烤红薯,焦黑的外皮衬出少女皮肤的白皙。
林子深舔了一下嘴唇:“朋友的,拿来用用。”
“嗯,丈八怎么了?”
聂小雨了解林子深,除非他的阵器丈八出了问题,否则他绝对不会借用别人的东西,即使性命遇到威胁。
林子深回答的很快:“丢了一段时间,所以才借来了这把刀,不过已经找回来了。”
聂小雨点点头,浓密的睫毛上下扇动,刷去了房中的阴暗,墨绿色的瞳孔微微发亮,但是大多数时间都是黯淡的状态,好似上面覆盖了一层灰。
“你的眼睛还好吧?”
聂小雨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忘记了。”
“怎么会!”林子深申诉一声。
聂小雨被他的尖细嗓子逗笑。
“已经好多了,只需要一个月服一次药就行。”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唯有吃红薯的声音。
片刻,林子深将红薯皮扔到火盆里,用黑刀戳了两下火炭,溅出几粒火花,问:“吃饱没?”
聂小雨盯着手上还剩一小块的红薯,撅起嘴,说:“吃不下了。”
林子深拿她没办法,伸手接过:“再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我们去找谢荣。”
深夜的风呼啸而过,街道两侧破烂的店铺门窗,如冰原上破碎的冰碴子,错杂的穿插在墙面和地面上。
安承睡在外屋,被林子深晃醒,揉搓着眼睛问:“怎么了?”
“我出去一趟,你保护好小雨。”林子深的声音很轻,表情很轻松,微笑着。
安承察觉到一丝不对,他直起身,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了整装待发的林子深。
黑刀,竹剑,斗笠,蓑衣,还有一个很丑的,形容不出来的面具。
“你要自己去找谢荣?”安承身体后仰,手指微颤:“你不带上我。”
“我是不想带上小雨,这个地方还很危险,你我都走了,她怎么办。”林子深拿出一沓符箓:“帮我照顾好她。”
安承没有接,语气坚定道:“我和你一起去。”
林子深微笑着,声音温和:“不行。”
“我们三个一起去,打败谢荣的几率会更大。”安承着急了。
林子深上挑眉毛:“你怎么知道?”
“王兄弟,我...,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瞒下去了,其实,那些鬼兵是因我而来的。”
说心里话的时候,安承只觉得口干舌燥,半个身体都是凉的。
“我和谢荣交过手,所以我知道那个家伙的厉害,带上我,我能帮你的。”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有用,亦或是对隐瞒林子深而感到愧疚,安承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唤出铜锤,摆出一个虎虎生威的架势。
“我也去。”
原本应该已经睡着的聂小雨,此时孤独的站在内屋,手撑着墙壁,瘦弱的她身后亮起微弱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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