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尾,鹰女骑着渥丹驹走在怡安公主的婚车旁,有些轻蔑地扫过这列长长的和亲队伍。

    大昭人身体柔弱,不过走了一百里路,这位娇贵的公主便病倒了,和亲队伍不得不为这位公主停下来。

    鹰女的厌弃毫不掩饰,她生得高大,四肢纤长有力,站在和亲公主面前能比她高出许多,甚至鹰女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将这位公主夹在腋下拖走。

    “喂,你要再不喝药就死了。”鹰女掀开婚车的红色锦帘,对里面的公主嚷了两句,“我可不想让大哥娶个尸体。”

    “放肆!”马车里跪坐着陪嫁宫女小芝,她哪里见过这么不知好歹敢对公主无礼的家伙,顿时大声呵斥。

    “实在是喝不下,抱歉。”楼怡安蜷缩在马车里,只露出半张惨白瘦削的脸,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听着确实不大好了。

    燕玲可不想这位和亲公主死在半道上,她挤进马车,伸手掀开楼怡安盖着的织金毛毯:“你们大昭的医生都是吃干饭的吗?这么久了还没治好?”

    小芝挡在主子面前:“你做什么,不要碰公主!”

    燕玲挡下小芝挥动的拳头,语气并不好:“喂,想让你们公主活着就要听我的话。”

    小芝怀疑地盯着燕玲,看着她将手贴在公主的脖颈上,又去撩开公主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

    “唔……”楼怡安一直没有出声,她只是被高热折磨得发出细细的哀鸣,甚至在无意识地落泪。

    燕玲看她秀美的面容不断扭曲,心中也被勾起一丝怜悯,她掀开锦帘,攒指吹了一声响哨,很快一位骑马的弛虞勇士靠了过来。

    燕玲对他说了一通弛虞话,男人点头转身向后走去,很快,男人又骑马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木盒子。

    她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褐色药丸,扭头对宫女说:“拿茶水来。”

    “这是什么药?”小芝哪里敢随便让殿下用药,这弛虞女人对殿下并不好,谁知道这是什么药。

    见小芝满目怀疑,鹰女自己扫了一眼马车找到茶碗将药化进去喂给楼怡安喝。

    楼怡安浑浑噩噩喝了两口,被浓烈的味道呛得直咳嗽,鹰女捉着她的下巴,让她将药水全咽了下去:“你们大昭的医生不敢用药,我可等不下去了。”

    小芝吓得扑向她,被燕玲推了出去:“出去,我来照顾她。”

    燕玲托起半昏不醒的楼怡安,又喂她喝了两口药水。

    “你这么做……会让武卫为难……”楼怡安竟然醒了,她身子一向柔弱,这回又是长途跋涉,加上天寒地冻,她的身子格外地烫。

    “你是说马车外那些人?”燕玲掀开帘子扫了两眼,一眼看出这些人的武功不俗,自己虽然久经沙场,但打起来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嗯。”楼怡安点点头,她抓着身下的毯子想要坐起身,燕玲伸手扶了她一把。

    “他们只听天子旨意,你方才那么做,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不敬……”楼怡安说完有些气力不支,燕玲怕她栽倒,一把将人捞在臂弯:“不敬?你们规矩真多。”

    楼怡安知道这人桀骜,瞧不起大昭,此时也没有和她辩驳的力气:“你先不要出去……”

    鹰女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这是烧了多久,这么烫。”

    楼怡安困倦地靠在鹰女怀中,微微偏过头逃避她的问题。

    这番姿态让鹰女有些困惑,但是她很快想明白了,讶异道:“你是故意的!”

    她抓着楼怡安的肩膀,怒道:“你想死在路上是不是!”

    和亲公主死在和亲路上,这件事会变成大昭和弛虞不可调和的矛盾,大昭便有借口对弛虞出兵。燕玲想到这一层,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奸诈的大昭人。”

    楼怡安摇摇头,她在无声地落泪,原本苍白的面容更显憔悴。

    见到楼怡安这么哭,原本暴怒的燕玲强压着怒火问她:“那你想干什么!你不想嫁到弛虞?你有情郎?”

    楼怡安没有回答,燕玲揪住她的衣领,恶狠狠道:“不管你为什么想死,告诉你,在你到达弛虞前都得给我好好活着。”

    从这一天起,鹰女严密监视楼怡安。

    怡安公主求死的心并不坚定,在被燕玲戳穿前,她一直配合着太医的诊治,只是心中郁结,这病才一直拖拖拉拉不见好转。

    在强势的燕玲面前,楼怡安没有选择,她每日按时饮药,偶尔下车透风。她出嫁时大昭正值寒冬,如今一路走来,沿途枯枝已经渐渐冒出绿意。

    帝都到弛虞国境遥遥千里,和亲队伍已经到了大昭边境,按照如今的速度,还要一个月才能到达弛虞国都赤昆。

    原本描金的大红嫁衣已经不复最初的艳红,华贵的婚车也沾满泥污。冰雪消融后,道路泥泞难走,短短一天,马车已经好几次陷入泥水里。无奈之下,楼怡安只得下车坐在燕玲的渥丹驹上。

    燕玲牵着渥丹驹,慢慢走在队伍中央。楼怡安穿着绣金的红嫁衣,头上戴着金色的发冠,垂下的珊瑚珠帘遮挡了秀美娇柔的面容,她骑在赤红的渥丹驹上,被风扬起秀美如云的黑发披散在身后,整个人娇小又脆弱,仿佛轻轻一碾,就能摧毁这朵柔弱的火红蔷薇。

    相处时间久了,燕玲对楼怡安的态度不似之前那般粗鲁,她牵着马,有意绕过颠簸的水洼。楼怡安看了一眼陷入泥沼的车轮,轻轻叹息道:“倘若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头该多好……再下几次雨吧,让我多留几天。”

    “再有一个月就到赤昆王庭,你注定要成为我大哥的妃子。”燕玲牵着马,故意吓唬她,“我大哥有三位妃子,她们都是毕齐和迟罗的公主,一个个都不好对付,你这么软弱,到时候可是会被欺负的。”

    “我是大昭公主,她们不敢做的太过分。”楼怡安淡淡道,“你一直这样吓我,是想我半路逃走吗?”

    燕玲哈哈大笑:“现在你已经不会害怕地哭出来了,没意思,以后不吓唬你了。”

    听了这番话,楼怡安咬紧下唇,垂下头不再出声。燕玲见她情绪低落,便拽着马缰翻身跨坐在楼怡安身后。

    “你做什么?”楼怡安大惊失色,紧紧地攥着渥丹驹赤红的马鬃。燕玲将楼怡安搂在怀里,双腿夹紧马腹,因为要掌控马缰,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压在楼怡安的后背。燕玲贴在她的耳边诱惑道:“想不想跑两圈?”

    明白燕玲意图的楼怡安吓得花容失色,她拼命摇头:“不要,腿会痛。”

    “麻烦。”燕玲知道楼怡安是不常骑马的人,这会子她坐在马背上都要在马鞍垫着软垫,要是真骑马跑上一圈,怕是要将这位娇柔的大昭公主的大腿磨出水泡。

    “噌——”六把长刀架在燕玲的脖子上,燕玲机敏地翻下马背,还是被压制住了命脉,随行的金殿武卫以此警告燕玲不得在公主面前放肆。

    “公主,您没事吧。”小芝跑过来,恨恨地看着燕玲:“殿下金尊玉贵的身子,你一个弛虞蛮子不得无礼。”

    “蛮子”是大昭对弛虞的蔑称,燕玲听了心中腾起邪火,得意地笑道:“蛮子?你们大昭有本事,怎么还要将公主送来?”

    小芝被堵得说不出话,她是楼怡安身边伺候的宫女,主子和亲,她也跟着离开大昭远赴弛虞,听了燕玲的话,小芝气鼓鼓地,刚想回嘴,便被公主拦了下来。

    “小芝,不要说了。”楼怡安抬手示意金殿武卫收刀,“我无事,你们收刀吧。”

    金殿武卫收回长刀,燕玲抬手在被割破的脖子上抹了一把,随后看向楼怡安的眼睛。楼怡安避过她的目光,显然是被她刚才的话伤到了。

    冷哼一声,燕玲牵起马缰,楼怡安拦下她:“请鹰女扶我下马。”

    燕玲将楼怡安扶下渥丹驹,想要去扶她的胳膊,被楼怡安躲开了。楼怡安的表情掩藏在珠帘后,燕玲看不清她的表情。

    “怡安——”燕玲抓住她的手,“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楼怡安拨开鹰女抓着自己的手,转身向马车走去。

    晚间,燕玲趁着夜色进入了马车。楼怡安见到她,表情淡漠:“鹰女这是做什么?”

    燕玲将一串珊瑚坠子交到楼怡安手里:“这是阿妈留给我的坠子,我送给你。”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要。”楼怡安要将坠子还给燕玲,燕玲合上她的手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白天那番话,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对楼怡安说,“你和其他的大昭人不一样,我很喜欢你。”

    楼怡安却说:“我和其他的大昭子民没有什么不同,你的坠子,我不能收。”

    燕玲知道自己白天那番话深深刺痛了怡安,她最终收回珊瑚坠,对楼怡安说:“大昭和弛虞,终究会有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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