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谨的府邸在升平街,与谢毓云的府宅只隔了一条街。

    马车停在容府前,楼清随由宫女扶下马车,看着面前黑漆漆的大门,示意武卫上前唤容家家奴开门。

    大门打开后,容谨府中的管家将主人及长公主一行人迎入府中,百名禁军守在容府门外,以卫殿下安危。

    进入休息用的后院,一位姿容秀美的女子出来迎接,她见到楼清随一行人,有些慌乱,见容谨引路的模样,知道楼清随的身份高贵。

    这女子便是容谨向容骞讨来的玉珠,她福身行礼,就听得容谨吩咐道:“去将卧房收拾一番,今晚贵人在此留宿。”

    玉珠领命,与得到楼清随命令的宫女一同前去收拾卧房。

    容谨府中只有几位上了年纪的仆人,玉珠是唯一年轻貌美的存在,楼清随看向容谨,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给贵客的卧房很快收拾出来,楼清随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去环视一番,发现这里面的装饰中规中矩,并不是富贵人家的样子,更不像是大昭权臣的住处。

    趁着四下无外人,楼清随笑眯眯地看向容谨:“原来容大人不是有隐疾呀。”

    “你说什么?”容谨的声音淡淡的。

    “我是说,为什么容大人每次都对我没兴趣呢,原来是金屋藏娇,府里藏着美人呢。”楼清随勾唇一笑,伸手搭在容谨的肩头,指尖微微用力,“容大人,你救了我,不怕容相找你麻烦么。”

    容谨却是微微一笑:“殿下是在担心我吗?”

    “我是怕你们又有什么计谋对付我。”楼清随下意识地嘟起嘴巴,有几分不自知的娇俏,“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对付得了两只狐狸呢?”

    她说完,仰起头去看容谨,忽然伸手搂住了容谨的劲腰:“我亲你一下,就当这些日子你照顾我的谢礼。”

    容谨察觉到楼清随的意图,想要伸手阻拦她,没想到楼清随抬手抓住了他的双臂,然后轻轻吻在容谨的唇上。

    “殿下……”容谨皱起眉,发现楼清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后。

    不用回头,容谨知道身后站着的人是文玘。

    楼清随的目光只是一瞬间的错神,很快她笑吟吟地对容谨说:“容大人可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明白楼清随的盘算,容谨也淡淡一笑,抬手搂住了楼清随。

    “唔?”楼清随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容谨吻住了朱唇。

    轻轻的触碰结束后,容谨抬起头,在楼清随耳边低语:“你在试探。殿下,你开始怀疑他了。”

    楼清随抓着容谨的力道随之加大,容谨知道自己说中了楼清随的心事。

    天刚蒙蒙亮,长公主由众人护送入皇宫丹凤门。

    看到失而复得的女儿,容太后的眼泪一直掉个不停,她不断用锦帕擦拭眼泪,一边紧紧拉着楼清随的手。楼清随见到亲人也是两眼泪汪汪,坐在容太后身边诉苦。

    “天杀的刺客,竟然敢刺杀大昭公主。”容太后气愤不已,“万幸你没事,不然我的心都要碎了。”

    楼清随搂着容太后的胳膊:“女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不准乱说。”容太后伸出食指点在楼清随的唇上,制止了她的话,“皇帝和皇后也担心你,晚间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吃回饭,也替你压压惊。”

    “儿臣多谢母后。”楼清随福身行礼,一不小心扯到了后背的伤口,她哎呦一声痛呼,“好疼。”

    容太后急忙问道:“怎么了?”

    楼清随的脸皱成一团:“扯到伤口了……”

    容太后叹了口气,她将祥月叫进来:“去,请殿下去我午休的暖阁歇着。”

    祥月便扶着长公主来到容太后平时午休打盹的暖阁矮榻上躺下,楼清随正是疲累不堪,躺在那里没多大功夫就进入了梦乡。

    长公主睡熟后,容太后曾走过来站在纱窗后,看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才离开。

    晚间,长信宫摆起了一场家宴。

    楼竞越见到姐姐平安回来,一双杏眼红红的,皇后容曦坐在他身旁,轻轻握住了楼竞越的手以示安慰。

    “这是家宴,要开开心心的。”楼清随抬手按在肩头,“虽说伤口还未好彻底,但基本上没什么感觉了。”

    她举起手中玉杯,对容太后及帝后二人道:“这一杯,女儿敬母后。是女儿不孝,害得母后担心。”

    容太后端起玉杯,她望着楼清随和帝后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想起前些日子,太傅史藏镜对她说的一番话。

    那时她在宣德殿召见史太傅,向他询问前朝胤戾帝在大胤国史中的一些记载。当她问到胤戾皇帝宠幸奸佞,导致大胤灭亡,此事要如何定论时。史太傅说,胤戾帝荒淫无度,致使战乱频发,太庙崩毁,祖上无人供奉,大胤亡于其手。此人有功无德,穷兵黔武,致使九州骚然,国亡身丧。须以史实相记,以警后世。

    胤戾帝虽暴虐,但刚登基时并非一无是处,只是后来在酒色奉承中迷失自我,致使奸佞当道,最终导致灭国。

    说到这里,史太傅又说:高祖皇帝宽宏仁爱,大胤景氏后人如今仍有家庙可供奉,胤戾帝虽致使国灭,但仍有香火。

    见容太后只是默默听着,史太傅又说:“血缘亲情当是如此,浓于水,无法斩断。”

    这番话给了容太后很大的触动,这些日子她一直反复咀嚼史太傅这句话,心中若有所思。

    长公主在宫中休养了一些时日,后背的伤渐渐痊愈,只剩下一道粉色的细嫩伤疤。容太后担心落疤,让沈太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沈太医熬了药脂送到长宁宫,叮嘱宫女每日仔细涂抹。

    楼清随对自己后背的疤痕不怎么在意,她更在乎惜合的伤势。惜合身中两刀,伤势比楼清随严重许多,此时人虽然已经清醒,但仍然无法下地活动。

    长公主和这位大宫女的感情十分亲厚,这次惜合又为了救她而身受重伤,长公主每天都去惜合屋中探望她的情况。

    容太后将闽南地区新贡的荔枝送来,让楼清随尝尝新鲜。楼清随提着冰镇的鲜荔枝来到惜合的住处,坐在惜合床边将荔枝剥好了递给她吃。

    “殿下,这怎么使得。”惜合不肯接,楼清随将白生生的荔枝递到惜合嘴边,笑吟吟道:“惜合姐姐不知喂了我多少次,这回总得让我报答一下。”

    “殿下是殿下,惜合是殿下的奴才。”惜合咬住了荔枝,慈爱地望着楼清随,“你是娘娘的孩子,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命。”

    楼清随撅起嘴,喉咙有些发紧:“那我也是人啊,你疼我,怎么就不准我也心疼姐姐。”

    惜合抚着楼清随的鬓发:“殿下和我是不一样的。”

    楼清随按住惜合的手,定定地看向她,眼中有纠结,有不安,有痛苦,有悲伤:“惜合姐姐……如果我变成十恶不赦的人,你还会疼我吗?”

    “殿下?”惜合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儿时那般轻轻哄着长公主,“不管殿下做什么,我永远会爱着你疼着你。”

    楼清随抬起手背抹去眼泪,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在惜合面前的那番询问,更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念想。

    手中的冰镇荔枝还带着丝丝凉意,楼清随剥了一颗放入口中,果然汁水甘甜,果肉清凉。容太后对她的关怀溢于言表,那是她的母后,虽无血缘,但仍是爱她的母亲。

    沈岚的妻子方嫂在她前往神宫祭拜时,向她传了消息:东宫旧部已聚集帝都郊外,方褚也已入京,起事之机已至。

    他们要杀的是容骞,容太后毕竟是她的母亲,无论如何,她不想伤容太后性命。

    沈岚的计划暂时搁浅。

    今年夏天着实热得让人受不住,容太后上了年纪,更是受不得热,故而,皇太后决定前往夏宫避暑。

    出宫乃是大事,容太后特意调遣景明及兵部侍郎容谨率领一千禁军一路护卫,二十名金殿武卫隐匿在暗处,时刻保护皇太后安危。长公主因身体原因无法陪同前往,便留在帝都养伤。

    这是绝妙的机会,护卫皇宫的禁军被抽调离开,各处宫门的兵力减弱。身处皇权巅峰的容太后一旦离开帝都,那么除掉容骞,控制容家亲信,就能占据优势。

    他们要做的,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起东宫旧部,出其不意,方能致胜。

    皇太后的凤驾一路向东北方向前行,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一行人终于到了皇家避暑的夏宫。

    夏宫里原有的宫人们一早将太后的起居宫殿收拾妥当,容太后住进清凉殿内,顿觉全身舒爽怡人。

    夏宫中种植着满城绿柳,此时柳树如云,宫苑之中的水池散发出阵阵清凉水汽。容太后坐在凉亭中听乐工抚琴,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兵甲碰撞的铛铛声。

    金殿武卫察觉有异,立刻从各处现身阻拦。

    利刃划破血肉的声响及惨叫声从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容太后听着不绝于耳的厮杀声,端起她最爱的顾渚紫笋轻轻抿了一口。

    乐工吓得瑟瑟发抖,但皇太后不叫停,他不敢停下拨动琴弦的手指,只能哆嗦着将曲子继续弹奏下去。

    琴音铮铮,喊杀震天,不多时,厮杀声慢慢消失了。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睁开细长的眼睛,容太后冷冷看着一身银甲的容谨:“容侍郎这是何意?”

    “夏宫清幽凉爽,臣想请皇太后在此地纳凉解暑。”容谨抱拳。

    容太后扫了眼容谨身后全副武装的禁军,目光最终落到容侍郎腰间悬挂的古剑重璋上。她神态自若,仿佛被人率兵包围的人不是她,容太后那双细长的眉眼弯了弯,声音温柔:“这是容相的主意?他怎么变得沉不住性子了。”

    看着掩唇轻笑的皇太后,容谨神情不变:“大人并无恶意,皇太后凤体违和,难承酷热,在夏宫久居想来是最好的结果。”

    这话的意思,是要将皇太后软禁在夏宫了。

    容太后微微眯起眼睛:“景明呢?”

    “太后放心,景将军今早服了化功散,此时还未醒来。”容谨说完,对容太后做了个请的动作,“此处湿寒,还请太后移驾含凉殿。”

    容太后缓缓起身,由吉云祥月搀扶着向寝宫含凉殿走去。

    如今性命安危被人拿捏在手,容太后不会蠢到去激怒对方。她姿态优雅,气质高华,经过容谨身边时,她淡淡道:“你的眼睛曾告诉我,你不是会屈从容骞的人,希望我那兄长明白,养虎终为患的道理。”

    容谨不为所动,下令手下包围含凉殿,将夏宫宫人悉数关押,彻底掌控夏宫。

    他安排完夏宫的诸项事宜,带着十几人连夜返回帝都。

    帝都守城将领是容骞的心腹,所以容骞进城十分顺利,早已在城中埋伏的私兵听到号令后纷纷集合。趁着夜色,容谨率领三百私兵逼近丹凤门,看守丹凤门的是容谨的亲信,在容谨的示意下将已下钥的宫门打开,把三百私兵悉数放进皇宫之中。

    容谨骑在追星背上,指挥兵士前往皇帝的寝宫温室殿。

    一时间,守城禁军反叛了大半。

    皇宫之中火光冲天,未反叛的禁军和皇宫侍卫与叛军战作一团,容谨策马从丹凤门一路踱至紫宸殿,在一片肃杀火光中,他看到了楼清随。

    长公主一身明艳宫装,站在灯火通明的紫宸大殿前。她身后是殿前侍卫及宫人,还有端坐在紫宸宝座之上的大昭天子。

    火光摇曳着楼清随的面容,她望向容谨,如同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一样,隔着尸山血海,远远地看见了这个人的身影。

    这一次,楼清随望着容谨,她面容平静,淡淡地对走到面前的容谨说:“你还是动手了。”

    容谨抽出古剑重璋,缓缓对准了楼清随:“我说过,为了权势,我可以做任何事。”

    “那我们不如赌一把,赌一赌,是你的人快,还是东宫禁卫的动作快。”楼清随淡淡一笑,颜如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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