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儿在宫门下钥前赶回,他年纪小,但极会做人,回来给长宁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捎了不少小玩意儿。
楼清随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饮茶,见到他背着小包袱进来,打趣道:“这次又带了什么回来?”
庆儿不好意思地笑了:“回殿下,都是些市井小玩意儿,线轱辘木梳子这些。”
楼清随手持团扇掩住笑颜,示意庆儿将这些小玩意儿分给宫人们。主子宽宏大度,宫人们左瞧瞧右看看,互相催促着上前去找庆儿拿自己要的东西。
进了皇宫再想出去便是难如登天,宫人们对庆儿又羡慕又嫉妒,几个和庆儿要好的宫人打趣他,酸溜溜的话隔着老远传进了长公主耳中。
“这些丫头,胆子越发大了。”楼清随乐不可支,她躺在窄榻上,静静看着庆儿。
很快,长宁宫又恢复了宁静。到了日间最清凉的时候,楼清随将庆儿叫到跟前问话,庆儿跪在地上,听得头顶主子问他:“见到了?”
庆儿点头:“见到了。”
院子里人多眼杂,其他话不便询问,楼清随将桌上的一串葡萄赏给庆儿吃,自己在院子里又待了会儿,就让宫人抬着窄榻回到云光殿内。
惜合遣退殿内侍奉宫人,只留下庆儿伺候,楼清随斜靠在榻上,问他:“沈将军如何说?”
庆儿就将沈岚那番话转述给殿下,楼清随一边听一边皱着眉头思索,听到沈岚说“杀了容家兄妹”时,她捉着帕子揉了揉眉心。
“还说了什么?”
“叔父还说,想要谋取更多的时间,就要让文家入局。”庆儿仰起头看向楼清随,“最好的人选便是文少卿。”
“我知道。”楼清随逸出一声重重的鼻息,听在庆儿耳中便如同长公主的叹息一般。楼清随扶着额头沉思,庆儿伏在地上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长公主,直到过了很久,楼清随才直起身子:“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庆儿想起自己曾听到的传闻:大昭长公主与文少卿青梅竹马,二人互有情意,先帝有意将公主下嫁给文家公子,只是圣旨还未拟定,先帝便驾崩了。
他这么想着,心中不由地觉得主子是个可怜人。
楼清随挥手让庆儿离开,她一个人在琉璃窗前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惜合进来燃灯,楼清随才不堪重负一般发出几声类似啜泣的声音。
“殿下心里若是难受,便哭出来。”惜合不止一次这么劝过楼清随。
“事已至此,我不能心软。”楼清随靠在惜合怀中,缓缓阖上双眸。
楼竞越失声的消息暂时还未泄露,皇太后忙于朝政,除了偶尔过来看望楼清随外,她忙得没有功夫去处理和楼氏姐弟那带着几分虚假的亲情。
楼清随思索了很久,决定让皇太后知晓此事,毕竟失声是瞒不住的。
康公公急匆匆地来到长宁宫,将天子失声的消息告知长公主殿下。长公主顾不得腿伤,乘着玉辇来到温室殿,一进去,就看到皇太后和沈太医的身影。
听到楼清随到来,皇太后面露焦急:“清清,你也来了。”
楼清随向皇太后行礼后,焦急地向沈太医询问:“沈太医,陛下如何了,怎么会失声?”
沈太医道:“回禀殿下,陛下失声乃是心疾。臣猜测是因为殿下您受伤的缘故,陛下与您乃是骨肉至亲,您受伤后,陛下心中担忧,这才导致不能出声。”
“陛下多久能恢复?”楼清随更关心这个问题。
“这,臣不好说,此症因心结产生,也应当由心结结束,只要解开陛下心结,这症状想必就会痊愈。”沈太医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楼清随,又快速低下头,“只要殿下您痊愈,陛下失声的症状自然也会消失。”
容太后听完二人的对话,又问起楼清随的腿伤:“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回禀母后,多亏了沈太医妙手,这些日子能下地走动了。”楼清随在惜合的搀扶下走了两步。她更关心弟弟的身体,又一瘸一拐地来到内阁,见到了坐在书案前,垂首沉默的弟弟。
“陛下——”楼清随走过去,捉着弟弟的胳膊急切地询问他的情况,“怎么会这样,武女史,怎么会这样?”
伺候在一旁的武挽盈说:“今早陛下醒来盥洗,才发觉发不出声了。这段时间陛下夜夜难眠,总是做噩梦,是臣无能,没有照顾好陛下。”
楼清随止住武挽盈的话,她低头去看沉默不语的弟弟,楼竞越并不抬头,而是双眼无神地望向虚空一角,不知神游何处。
突然遭受失声打击,楼竞越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容太后看着沈太医为陛下把脉施针,最终决定向朝堂隐瞒这件事。
“天子失声一事不可泄露,这段时日陛下就在宫中调养,等身体无恙后,再行朝参。”容太后一句话,让楼竞越再次失去了上朝的资格。
楼竞越失声已有一段时日,楼清随因腿伤一直没能来看他。这一次难得过来,等皇太后和太医们都离开了,温室殿内终于清静下来后,她走过去站在楼竞越身边,伸出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
“嚇……”楼竞越张张口,只能发出短促的气音。楼清随有些心疼:“你的心结竟然是我吗?”
楼竞越伸手攥住姐姐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我无事,太医不是说了吗,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楼清随笑了笑,“等我的腿伤好了,你的失声也就好了。”
听了这话,楼竞越抿了抿嘴唇,他微微含笑点头,只是笑意未达眼角。楼清随看得出弟弟在安慰自己,她向武挽盈递去一个眼神,自己慢慢踱出了内阁。
武挽盈替天子摆好《麟经》,也跟着出去。
“我这弟弟就是喜欢把事全憋在心里。”
院中的花架下,楼清随止住脚步,她叹息一声,背对着武挽盈:“他日日担惊受怕,从未有一天安稳。他才十三岁啊,竞越还那么小,我也要撑不下去了。”
长公主的双肩忽然塌了下去,她像是被重担压得直不起腰,那份衰颓肉眼可见,让武挽盈忍不住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可我不能认输,若是连我都撑不下去了,我们姐弟哪里还有生路。”
她的哭泣极为克制极为隐忍,要不是听到几声长长的叹息,武挽盈还不曾意识到这位大昭的长公主在哭。
“殿下……”武挽盈想了想,劝慰道,“殿下筹谋多年都过来了,岂能功亏一篑。”
“你说的不错,若是功亏一篑,我不甘心。”楼清随转过身,她忽而展颜一笑,“还请武女史多多开导竞越,失声之症总会治好的。”
“臣,领命。”武挽盈抱拳行礼,这是武者之间的礼节,楼清随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回去吧,出来的功夫也不小了。”
武挽盈扶住楼清随,慢慢回到温室殿。
楼竞越端坐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两个人。
“竞越,姐姐记得你对骑射颇感兴趣,这段时间就由武女史教导你如何?”楼清随轻言慢语,几乎是哄着楼竞越。
点点头,楼竞越答应了姐姐的提议。
之前他便以养病为由远离朝参,如今失声,容太后更加不会让他出现在大臣面前。他便有大把时光在皇宫里消遣了。
“你性子闷,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自苦。这次呕血和失声,我看和你这性子也脱不了干系。”楼清随又无奈又心疼,“天塌下来,有姐姐替你顶着,就算容家要动手,咱姐弟俩也死一处,你怕什么。”
楼竞越听了姐姐这番话,心中不免触动,他晃晃姐姐的衣角,眷恋地将头靠在姐姐胳膊上。楼清随看着乖巧的弟弟,笑着说:“武女史的骑射之术,你可要好好学。”
楼竞越点点头,脸颊有些发烫。
“若要阻止容家,必须让文家入局。”楼清随的眼神暗了暗,“一切都要等太后想要的刺杀案定论,我听闻,是由容侍郎和文少卿负责,若是这样,那文家也不得不入局了。”
知晓姐姐和文玘之间的情意,楼竞越担忧地望了望姐姐。
“不必担心我,也不必担忧文玘,我和他都清楚彼此的处境。”楼清随笑了,“他早就预料到我的选择,而我也明白他的决定,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了。”
临到离开前,楼清随没忘记提醒二人:“马上就是中秋节,可不要忘记了。”
中秋佳节乃是团圆之节,在大昭是极为重要的节日。若不是在回京路上出现了刺杀,今年的中秋依然会是热闹的日子。
容家行刺之后,楼氏姐弟便彻底成为容氏兄妹操纵的傀儡。楼竞越被软禁在温室殿内,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楼清随因小腿受伤只能在长宁宫休养,除了向皇太后请安或者探望陛下以外,她也被困在禁宫之中。
这一年的中秋,楼氏姐弟并未出席庆典,他们在御花园的桂花树下,静静听着前朝传来的丝竹弦乐。
那时月色清冷,秋风瑟瑟,桂花随风摇落洒满一地。惜合为两位主子备好蜜桂花,说了两句祝贺团圆的吉祥话。
也只有几句吉祥话可以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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