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乐就扼腕遗憾道:“原是这样,理解,尊重,我家内人也是,不许我在外头逍遥的。”

    玉娆赞同地颔首,在场唯一一个未婚人士雪夜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玉卿,”他轻轻咳嗽一声,吸引两人的注意后才慢声道,“朕要你办的事,果然没有办不妥的。”

    “可别。”她立刻道,“陛下抬举我。”

    那皇帝就轻轻笑了一下,不可置否,令魏知乐退下,朕有些事要同玉卿讲。

    魏知乐识趣,福身行礼退下,于是空旷大殿内唯余他二人,对峙之间沉默弥散。

    “您亲叔叔的脑袋,臣为您摘下来了。”她说,嗓音里带着笑的,沉沉淡淡,一把好嗓子里却没有柔软,那冷意如锋,却非她不敬帝王,而是天生。雪夜想,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天生就藐视权贵,不敬上苍呢?

    其实也没必要有多恭敬的,这个人如今的地位本就可比苍天。多有谦恭,那样反倒可笑,叫人觉得她畏手畏脚,骨头都软了。

    这天底下又哪有软骨头的龙呢?也没有人能折去龙的犄角,拔下她的鳞片,那都是不可能的,当属自满自大。

    雪夜不会自满自大,却也不会妄自菲薄。无人能斩龙,是因没有人试过,前无古人,便由他来做这个来者,他要她做他麾下最锋利尖刀,不必要臣服,但关键时刻必须忠诚。

    他回过神,说,做的很好。

    她就笑了一下,我知道,那一笑百花缭乱春光艳景不得形容,只能说美得叫人心颤,一点道理不讲的。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臣自恃战功,有一事相求于陛下。”

    “玉卿这是在向朕讨人情吗?”他也笑了一下,道。

    便见她顿了顿,似乎有点无奈,又是意料之中,“陛下果然这么觉得……臣也的确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站在权谋算计顶端,他问。

    “请陛下不要让蓝电霸王龙占据上三宗第一宗的位置,”她看着他,清晰地吐出字音,坚定地咬合着每一个音节,“陛下当明白臣的意思。”

    雪夜是明白,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玉娆太过主动,邀请他折下她的羽翼掠夺走羽毛,令他有些意料之外,但还是在情理之中。

    她那样的人,有那样的脑子和远见,做出这样的选择再合理不过了。

    “朕允了。”他颔首,这一句话带着一国天子的威严。

    玉娆肉眼可见的嬉皮笑脸起来,“哦,那没事了,臣告退?”

    用完就扔吗这不是?他看不懂她,从小到大,十二岁到二十一岁,都没有懂过。

    他想起来天斗皇家学院里,年迈的教师看他们俩闹起来,很生气,叫他俩站走廊最显眼的那个位置,手拉着手,脖子上挂了个牌子,上书洋洋洒洒几个大字:玉元娆和雪夜是好朋友,不会再打架了。

    玉娆当时没什么反应,很坦然,很淡定,但雪夜反应很大,恼怒道男女授受不亲!

    玉娆很惊喜,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想不到太子殿下这般年岁就已通晓真理,真让人不得不佩服。

    那时候他小孩儿心性,远没有今时今日这般运筹帷幄的气度,被逼急了也顾不得皇家体度了,就骂她,有病啊你!

    她那时候说什么来着?微笑着启张唇瓣,罂粟馥郁香浓,她年幼的身形和稚气的眉目……说什么来着?他记不清了。

    到底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每一步都精心算计,每一步都处心积虑,权力地位阴谋利益,横亘其间斩断岁月与昔年,他们之间哪还有赤城可言呢?其实非要说一句,不过物是人非而已。

    不过物是人非而已。

    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看待回不去的过去了。

    可是转变心态的只有他一个人,不是说玉娆还停留在不可追回的过去,是她从来都没在乎过这个。

    她那样的人,又能在乎什么东西呢?她又会在乎什么东西呢?再一针见血一点说,这世间浮生百态,究竟又有什么值得她在乎?

    不值,都不值,连他自己也不值。

    他忽然想笑,昔日一国太子,当今至高皇帝,在她面前都一文不值,什么都不是。

    那独孤博为什么又值当呢?

    他欣赏她,是帝王看待臣子,也是成年人端详异性。他很早就知道她也会是太子妃的人选之一,毕业那天见到她高台之上光芒万丈,便是假笑也端有从容得体,似乎比他更有几分皇家体度,那天他问她要不要做太子妃,抿着唇问的,又亡羊补牢一样说,母后中意你。

    她那天诧异地看他,认真的你?我记得你有伺候的通房丫头吧?

    他确实有,于是就这么说了,她坦荡道,别扯了,你连贞洁都没有了,拿什么当嫁妆?

    他知道啊,要她自称“臣妾”——以“妾”自称,伏低做小,难如登天,泯灭她的骄傲与尊严,那是不可能的事。

    这一次雪夜没骂她,也没愤怒地和她扭打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也不能了。

    他是太子,未来的大帝。他不能再全无气度地同人撕闹起来了,他必须体面。于是他笑着,把一切情绪都掩饰在这张假面后头,面不改色地说,元娆,你好大的胆子。

    去你妹的,我胆子一直这么大。她摆手,说。

    原来她真的一直没变啊。第一次见就敢那样看着他,后来小打小闹也没顾忌过他太子身份,而今他为君她作臣,也依旧没怕过,没变过。

    被无上荣光纠缠着卷进漩涡里的只有他一个人,被改变的一直只有他而已。

    他本不该想得太多,拘泥过去不能自拔,过往金不换,不退转不可追,徒劳过错。

    这边雪夜脑子里想的东西不合时宜,那边玉娆也没好到哪里去。人是追忆往昔,愁看岁月,她倒好,在那儿自恋起来了。

    她心里头想的是,和尘梵打成平手,那其实是她刻意为之。早说过她是最强,这不是夸大,和尘梵那一战绝不是一场死斗,她放海了。

    要真开龙神领域,在场又有哪位英雄儿女能活下来?估计就连提早设下的防御屏障都会被蚀日之境熔化,龙神的力量从古至今都是不讲道理的,要不然人家封印他干什么呢?因为不讲道理,不符合天地法则,月满即亏欠。千万年前被封印,就是龙神这轮圆月的缺损之时。

    可叹可悲,但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一次。命运无眼无情,苍山将崩明月下坠,却不会落到她肩膀上,她终究不是龙神,她唯一赢过他一点,就是她长了脑子,而龙神显然没有。

    最后那惊天对决,她魂力耗尽,其实也半真半假,龙血回蓝是个过程,需要时间,她完全可以耗到尘梵红蓝清零,但她没有。

    这些年风头都叫她自己一个人出尽了,都叫蓝电霸王龙出尽了。真拿个第一回来,雪夜会允许吗?盘踞在君王身侧的长龙,拥有着无可控制的爪牙,功高盖主,那是找死。

    她不会死,那其余的蓝电霸王龙宗所属呢?他们就也都不怕死了吗?

    各大宗门只能、也必须匍匐在天子脚下,要出风头,但不能出尽风头,这是规矩,也是存亡之理。

    她当然明白这种存亡之理。

    过后告别雪夜回到宗门里,大长老问她,蓝电霸王龙宗的名次如何。

    她忽然觉得累了,能说吗?说我们排第二,不是不能排第一,这机会叫我给主动扔掉了。

    不能。承担一切,怀璧其罪。

    她只笑着说,遗憾,大爷爷,下次再来吧,屈居第二。

    老人定定地看着她,没说话,眼睛里似乎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忧伤含在里面,却不是对宗门的,而是对她的。

    龙神之眼为什么不能勘破人心呢?

    她的长辈同她说,子归,做得很好。

    你为宗门所做的一切,都做得很好。

    “你很累了吧?”他轻轻道,“这段时间……稍作休息吧,宗门交由你哥哥来管,他夫人从旁辅佐,你可以放心。”

    “我可以放心吗?”她问。

    “可以。”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现在,回房间里去吧,你未婚夫在等你。你会想见到他的。”

    她确实想见到他,像倦鸟归林一样溺倒栽歪在温柔乡里,于是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看到他在书案之前背脊笔挺,垂下眼去看什么东西。

    这一天的太阳是不是太好了呢?她其实觉得是好过头了,不忠地出卖心动。他的嘴唇是微微抿起来的,漂亮的淡色,唇形有些淡薄锋利,却别具美感,天光静谧描摹他侧颜,发着光的白玉,不需要再多雕琢就称得上完美这两个字了。

    “……我回来了哦。”

    玉娆轻轻地说。

    案几旁的青年抬起头来看她。

    他的眼睛好像亮起来了,落日熔金被天神镶嵌进他眼眶里,冷调的鎏金在此刻终于被揉进去一点温暖的意思,他站起来,她却快步走过去,居高临下按住他肩头,在太阳底下接吻,嘴唇对嘴唇。

    “……别动。”在这个吻的尾巴她哑着嗓音说,“充会儿电。”

    独孤博却笑了,他掀起眼皮儿看她,仰视角度之下几乎无缺的英俊五官冲撞着视野与脑海,那是极轻的一声笑,淡淡道,却足够柔和,“我怎么不知道,充电是这个原理?”

    她心说你知道啥叫充电吗?这个世界压根没有电力吧?靠的全是夜明珠一样的东西。

    但不管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蓝电霸王龙,不讲这道理。”她自得起来。

    “是,”他就笑,那些锋利都被这一笑吞没干净了,全部棱角都柔和下来,“我知道,你是不讲道理。”

    她想,我还能更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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