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萧萧,江水滔滔,天地如刀。

    巨汉手中有刀,二十年来几乎寸步未离的雁翎刀。他单臂将雁翎刀举在斜空之上,所有的心思、二十年的磨炼都贯注于当下、刹那。当真交手过后,哪里还敢再对李拓小瞧,光是其把柳叶刀使得行云流水,就知其在刀道上的造诣绝不在自己之下,方才唤其“穹苍七刀”,也是认可对方值得败于自己手下。只见虬结的经脉犹如一条条树茎,盘根错节在他那只异于常人粗壮的右膀上,每一条经脉都赋予他力量,令他具备斩碎面前一切的信仰。

    他学着那位每出一刀必要吟诗一句的燕未还,道:“西风三重雪,红尘一二刀。吾一介江湖武夫,请宗流玄士看招。”

    但见他断然跨出三步,斩出这辈子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刀。

    这一刀虽脱胎于“红尘雪”,却比“红尘雪”更有力道,一时间天不飘雪天亦寒,刀风拂掠百花残。

    李拓残不残?

    面对这般雄浑澎湃的一刀,李拓怎敢大意,只见右手一掷,便将柳叶刀于年轻人脚下归还。旋踵,指尖立于胸怀,唤来徐徐清风陪伴。清风如若情人杏手般温婉,非但抚摸着他的脸庞,岂非也将披风撩动起来。披风下垂摆着五把刀,四寸一分的刀刃上再次有青光缠环。

    凭他的轻功分明可以躲闪,却不愿辜负巨汉,于是直撄其锋而来。

    脚步飞快,只“塔、塔”两步已然卷入战场中央,第二步则是聚力踏蹬,接着整个人飞旋后翻,披风利落地洒摆,五把刀锋不偏不倚地向雁翎刀激撞而来。

    “铮”的一声,白光扩散,甚至把天上太阳的光泽也全然掩盖。

    茫茫的冷辉中,又有谁知道恕胜恕败?

    瞠目结舌的乞丐再也握不住手上的短刀,“叮咚”坠在青石地上。

    然后他怔怔地看着李拓向自己走来。

    李拓神色依旧平淡,看了看地上的刀,又看了看乞丐,道:“所以在走过拾吟街后,到底是该是向左弯?还是往右拐?”

    ……

    种老板搬了把摇椅,在慵懒的阳光中躺下来,手里挥着一把蒲扇,悄悄地把照在额顶的日头吹散。

    左手边是一家卖杂货的摊铺,此时正被一个膀大腰圆的丰腴妇人叽叽喳喳地乱翻,婆婆妈妈的蜜嘴更是闲不住,又要对铺里货物的质量提出不满,又不肯二话不说地把手头上的东西放下来。最后,她怀揣着满腹的善意,说道:“谁让我菩萨心肠,不愿见你的生意败黄,这些东西我都要了,不过价钱你得算我一半。”

    杀价杀得如此蛮狠的,妇人还是近三个月来的头一个。

    杂货铺老板一脸爱答不理的冷淡:“一个字儿都不能少,不爱买便滚蛋。”

    妇人对他挤眉弄眼,见无反应,只得悻悻然地掏铜板。

    杂货铺老板收完钱,对偷笑的种老板白了一眼,道:“看什么看,一副烂心肠,怎么也学不来!”

    种老板只好用蒲扇把脸遮住。

    他的确学不会对方的冷淡,只要有人开口询问,他都愿意为他们热情交代,有时瞧着对方属实周转不开,甚至会对自己发一发狠心,把那些零头抹开。十一两的药材只卖十两,听着、看着并不觉得多,唯有赚着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

    可即便他的服务态度再好,门庭冷落的情况也并未有所改善,只是他的性子闲淡,兀自可以优哉游哉。朋友替他不值的时候,他反而劝慰起了对方来:“药材铺的生意就该慢慢来。生意来的越少,岂非意味着大伙儿的身子骨越好!”

    朋友只得望着他的傻样笑叹。

    街上的老板也想过些馊主意替他帮衬:“不若凑合几副药当作是大补丸,吃不死人最好;把人吃坏了,你的生意不就又有了!”

    种老板倒也不去反驳,只是渐渐便少有往来。他坚信人心若是病了,再昂贵的药材也治不来。

    本来青梅竹马的媳妇终究难以忍受这种不贫却也绝不富的日子,丢下孩子,跟了位比她大二十岁的外地财主老爷跑了;没了娘亲的儿子难免变得孤僻叛逆,凡事都要同他对着干;而家中仅有的老母亲,身子是一天天的消瘦下来;更别提那个成天就知道赌的弟弟,有时甚至会背着他偷钱罐。

    好在糟心的生活终究没有将他打败,他的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到底得到了业内人士的高看,天南地北贩药的行脚商人都愿意跋山涉水到风暖城的青萍街和他做买卖,就连名动天下的“阎王也难管”的轩辕命长也悄悄来过这里稍作盘桓,虽然有大半时间都是借茅房的,可隔着一块门板,两人聊得岂非也愉快。后来他才知道对方将一株稀世的双蒂七叶雪域莲托付给了自己,委实令他感到欣慰。

    瞧着杂货铺老板去了,种老板这才把蒲扇摘下来,又开始默默地在街上探看。

    方才他的偷笑并非因为妇人的讨价还价,而是在青萍街上瞧见了古怪。

    街上的人形形色色,行脚商人、小姐冤家、酒囊饭袋、劳工苦力他都见惯,所以才看得出这一段的集市上至少有七八个人没能干他们应该干的。

    譬如街角有个汉子表面上在卖膏贴,却连一句吆喝都嫌多;顾客向他问询的时候,一对寒眉挑得老高,半句回答也欠奉;所以他在青萍街上站守了良久,却连一片膏贴也不曾卖出去的!种老板总是不由得想,是不是那些膏贴下面藏着什么?

    又或者前街尽头支着煎摊的饼夫,那可实在是一张生面孔,半个时辰下来,烤糊的薄饼就比以前的老王一年糊掉的都多,惹得旁边卖糖炒栗子的婆婆止不住笑容,生意岂非比往常翻了番。种老板停不下思索,那煎饼的铲子远远看去,和平常仿佛有些不同。

    最明显的还有属不远处的小二。他一直幽幽地站在酒馆门口,倒是将一条湿答答的擦布挂在肩头,然而何曾见他露出过谄媚的笑容?街上多少来往行人,就不见他把谁往酒馆里招揽过。种老板注意到这小二一向背着自己的左手,他要用这只左手做些什么?

    他观望出来的破绽越多,岂非就越疑惑?这些人故意将自己打扮着卖膏贴的、饼夫、小二、少爷、老道、行脚、保镖和账房究竟是为了掩藏什么?又何以会在青萍街上不约而同地聚首?

    种老板想不通!

    好在他也只想不通了一会儿。

    随着一个青年的到来,所有的狐疑都得到了解惑。

    这些人掩藏的无疑是刀,短刀、铲刀、鬼头刀、长柄短刃刀、去刃戟天刀、青龙偃月刀、崩童户撒刀、狮子大环刀。

    八个人,八把刀,在青年到来的刹那露出马脚。

    那青年种老板还曾为之疗愈过伤,好像是昔年王家院的李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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