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向来是慵懒的。

    吃完房后,肠胃里的饱足感默默酝酿,又碰上清晨强行起床残留下的困倦一并爆发,教人只想找一把柔柔软软的摇椅瘫躺,倘若手边还能再来一把蒲扇,不,最好是身边有人为你轻摇着蒲扇,这样的日子才是舒坦自在。

    假若有人偏说自己不爱舒坦,我绝不做争辩,只当他是千万分之几的例外。

    可如果你想要拥有这样的日子,就必须得在一门行当里成名成腕儿。

    闯荡江湖亦然;只不过要在江湖里扬名四海,非但机遇、运气缺一不可,紧要时刻更需要用到些无耻手段。多数是口蜜腹剑、颠倒是非,当然利用阳光的折射使人眼睛迷乱!

    此时正有一把柳叶刀调整着位置,将午后的阳光洒向李拓的眼窝,他若不想被刺瞎,势必得抬手遮盖。

    李拓如人所愿的照做,目光旋即笼罩了一片漆暗,而那个企图扬名立万的年轻人和那把纤细依依的柳叶刀瞅准着时机斩落下来。

    从天而降,朝着李拓的颅顶疾斩,斩坠的速度比乞丐悄悄掏出短刀偷刺李拓的后心房还要快!

    就算是磨练过铁头功的脑袋也得被锋利迅疾的柳叶刀从中爿开,就连乞丐也呆怔着喟叹到手的名利蓦地飞了。

    可李拓用以接刀的一向不是脑袋,他的反应也绝对不慢!

    他虽有五年的时光荒废在了湖底泥潭,可既然人在江湖,就不会忘却防范,何况还是刻下这般老掉牙的暗算。

    当他在抬手遮蔽光束的同时,春风化圆手早已暗中运转开,此刻察觉到柳叶刀的锋锐,立刻将一记“偷天换日夺剑式”施展起来,双手搓圆一番,非但将偷袭的年轻人甩了出去,更把柳叶刀躲握在了手腕。

    刀上居然还有汗,想来暗算之前,年轻人也有过天人交战。

    李拓只得摇头苦叹,随后向身后的乞丐望来,问道:“没事吧?”

    乞丐慌乱地藏好刀,额前霍地淌出一滴冷汗,眼皮颤颤,屏住呼吸晃了晃脑袋。

    李拓还以为他是被坠袭而来的刀锋骇破了胆,贴心地在他肩头按了按,旋踵扭身向脱失了柳叶刀的年轻人看来。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样子是极其仰赖柳叶刀的,此时空出双手,立刻无措起来。最显著的赫然是不知往哪里摆,腹前、背后都试了一遍,最后还是选择贴着两侧的裤管,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比他大了五岁的李拓一脸的平淡,像在说着家长里短一般,问道:“却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兄台。”

    这还是年轻人第一次被人用如此口吻问话,双唇翻了翻,可笨嘴拙舌的,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在有一把粗犷的嗓子给出了答案:“你得罪的可不止是一位兄台。”

    江畔忽然走出了六个人来。

    六人中有头顶结疤的和尚,有右臂比大腿还粗壮的巨汉,有作侠士打扮的壮年,有龇牙咧嘴的混蛋,有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居然还有一个样貌不凡的女孩。

    出声的那人分明是巨汉,施施然,将手中的纸团朝李拓的面门激射而来。

    李拓手中的柳叶刀随意一转,便将纸团上的势头全部削散。

    回刀之际,亦将纸团揉开,只见大大的四个字在发皱的纸条上舒展,“李拓、风暖”,一旁还有一张把无神的眼眸绘得最是传神的画像。

    李拓道:“如此说来,诸位都是为我而来。”

    巨汉讥笑道:“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刀。穹苍七刀响亮得很,你的名字委实不该在。”

    难怪他们手中都提着刀。

    一把是点满九颗戒疤才准使用的僧刀;一把是非得膂力惊人才可彻底施展的雁翎刀;一把舞起来虎虎生风、叮当作响、绝不能用作偷袭的九环大砍刀;一把无循无迹又无理、专门针对下三路的莽撞虎头刀;还有一对需要情投意合的男女搭配方能威力无穷的长天秋水鸳鸯刀。

    与这些刀比起来,李拓夺下的柳叶刀简直朴实无华得紧。

    刻下他不由得想起早前汤居里与老丈的对话,当听到老丈说“整个大荒的英雄都为了找一个人算账”时,他岂非还吐槽过“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现在他总算知道是谁了。

    对于寇昨年以帮忙打捞玉佩为由,将自己骗去青花楼,李拓已经分不出到底划算不划算,至少现下可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而今既然摸清对方是觊觎声名之人,李拓心知相劝不得,只得说战就战。

    旋踵,他便不由分说地仗着手边的柳叶刀奔冲上来。

    短暂的接触让他明白六人当中以那巨汉最有领袖气概,他却并不打擒贼先擒王的盘算,而是闪身屈入专攻下三路的混蛋。这混蛋分明与其他几人格格不入,想必是临时凑数的,李拓只觉得不论自己出多重的狠手,这混蛋也得不到多少及时救援。

    李拓想得果然不错,其余人中,有以那对情侣最为冷淡,连援助的脚步都欠奉,全然是干瞪眼着看。

    这混蛋心头一恨,暗道:丫丫个呸的,得了空,一定把娘娘腔的玩意儿摘了,再教那女娃尝尝老子的厉害。

    接着,他信心满满地摆出莽撞虎头刀与柳叶刀对干。

    可他岂非越干越心惊,皆因为绕着他荡行的李拓屈身得比他的下盘还矮,逼得他把专攻下三路的招式斩到中三路来,惯不惯还在其次,原本把人逼得左支右绌的招数,威力至少减消减了一半。他越打越是浑身冒汗,一个留神不住,就被李拓用柳叶刀刀柄撞中丹田气海,立时一口气接应不上来,果断席地瘫软。

    解决完混蛋,李拓又向旁边的和尚看了看。

    可和尚多慈悲,许多刀法皆是以守为攻,难以速取;倒是那壮年一派刚正不阿的样子,或许能暴露出更多破绽。于是李拓舍近求远,折身向壮年攻来。

    壮年只觉眼前一花,原本离自己足有七步之远的李拓竟已到了跟前:好快。

    他虽惊,不乱,九环大砍刀大中至正地向李拓胸膛正气凌然地劈来,李拓欺身不进,只得向偏旁一闪。壮年扭动起膝盖、腰身,正直向李拓罩过来。

    李拓心头一定,身形化作虚影,在壮年的左右来回移闪,壮年则不得不跟着他的挪移而扭转膝盖、腰身,不消片刻,已然气喘。

    原来壮年对于正直过分的执着已然成了他刀道上的桎梏;直面迎敌时,刀光匹练难敌,可一旦要向两侧出刀,招式便无法施展尽然;他知悉这一点,于是每每对敌都以正面去追迎,碰上轻功未必高明的,几乎战无不胜,可遇见李拓这般鬼出电入的,只能被拳头把鼻梁给打歪。

    李拓用柳叶刀挑飞九环大砍刀后,立即向着长天秋水鸳鸯刀袭上去。

    这对青年情侣配合相宜,一人指东,一人打西,公子哥刀斩李拓脖颈,女孩必定出刀去阻李拓游动的脚心。李拓凭着柳叶刀苦苦相挺,也要旋身冲到女孩的耳际,仿佛亲吻一般在女孩面前说言几句,旋踵在公子哥含怒的一刀下飘然退离。

    公子哥对女孩说道:“凝神稳心。”

    女孩的眼睛却不知在看向哪里,晃神了许久,才有口无心地答道:“嗯。”

    正是这一段小插曲,彻底打乱了两人的联手合击,公子哥只觉得女孩的配合愈来愈做不到及时,竟让李拓有了愈来愈的空隙。

    他忍不住以虎目向女孩瞪去,瞪得女孩心头一惊,手底的薄刀从指尖跌坠了去。

    公子哥恨极,发着狠向李拓追击。

    两人越战越快,公子哥与拼刀中喝问道:“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李拓平淡道:“我只是说‘那人高马大的汉子一直在看你’。”

    公子哥虽然俊朗,可那巨汉身上的男儿本色才更教女子情迷!

    公子哥暴怒:“卑鄙!”

    长天秋水的鸳刀举过头顶,凶狠向李拓劈天盖地砍去,李拓蓦然身形一闪,刀口指向的居然变做了和尚。前来相助一臂之力的和尚满脸讶异,只得聚起浑身气力,抬起僧刀与公子哥相抗相抵。

    鸳刀本是窄细,受不住如此剧烈撞击,利落地由中断去;而挺刀抵挡的和尚虽是安然无恙,却也露出了被李拓一掌切中后脖颈的契机。

    一炷香也未及,江畔的小径竟只剩巨汉还把雁翎刀握在手里。

    李拓手持那柄满是凹痕的柳叶刀,道:“还要战下去?”

    乱战后浑身是汗的巨汉目光坚定,道:“吾犹有一刀,还请穹苍七刀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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