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侍郎府。

    韩向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眼坐在梨花木椅上,神情漠然的韩惟,“既是你救了秦家姑娘,便去向众人解释清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一个女儿家,不该平白吃这流言的苦。”

    “不劳您费心,我自会向众人解释,您今日唤我来,就是为了此事?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你!”韩向叹了口气。

    他知道韩惟心里始终没有迈过去那个坎,惦记着她娘戚哀离世,怨怼于他,对他的态度多少年都这般冷煞,韩向早习惯了,可再习惯,每每听到他亲口说出的话,就似冰刀一样冷冰冰,一寸寸剜着自己的心,还是万般伤怀无奈。

    韩向将态度软下来“难得回家一趟,今日就让常叔布上菜,你我父子二人同吃。”

    韩惟缓缓站起身子,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吃过了,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站住,你又在哪里吃的?”韩向已有些恼了。

    “楚楼。”韩惟侧过半边身子,理直气壮。

    “马上要成婚的人了,日后,这种地方少去。”

    韩惟声音冷冷的“食色性也,父亲您应该对这点很清楚,不去楚楼?像您一样安置几房姨太太在府?似乎也并没有强上许多。”

    韩惟说完,没有理会韩向的震怒,漠然转身便离了书斋,沿着园子里的小径,向房内去。

    月光津凉,将韩惟的影子拉的修长,森然的小竹林,清冷的湖光,韩惟看着湖中的鸥鸟扑地一下飞远,思绪变得混乱,时而忆起幼年母亲去世时的失望痛楚,时而飞到今日在他怀中挣扎的秦柔身上。

    韩惟深吸了口气。

    管家常叔为他披上薄披挂“夜深了,园子里凉。”半晌,又添道“少爷,您不该同老爷这么说话,老爷这些年很是关心您。”

    韩惟沉默了,没有应他的话,片刻后反问道“常叔,秦家那匹小良驹的事情可查明白了?”

    “老奴正要回禀少爷,老奴仔细地查验过了,那马受惊,正是因为马鞍下藏着这东西,人初上马时还好,骑久了,这针头就刺进去了,颠簸摇晃,那马被刺痛,必然要受惊的。”

    韩惟接过常叔手里二寸长的银簪子,在手里把玩,目光比夜色更冷。

    常叔又道“老奴去查了京都所有的首饰铺子,这款式虽常见,上面的那颗珠子,成色却不差,只在南城的青饰铺里有,常去的恰巧有姜家姑娘身边的大丫头。”

    “幸好,今儿马场里的小子是个认得人的,说那姜府的丫头也看中了那匹小良驹,绕着马儿打量了半天,本要强行牵走,那场小子解释说这马不是马场的,是秦将军自己的马,这才拦了下来。”

    “虽没有确切证据,可老奴寻思着,并没有这么巧的事,所幸秦姑娘命大,遇到了少爷您,否则真说不准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又是姜家?韩惟眸色暗了暗,将手中的簪子拢进袖筒,负手看向黑压压的夜色,这丫头行事无章法,暗暗得罪了这么多人,只怕还不当回事呢。

    半晌,道“马送还秦家了吗?”

    常叔笑道“送回去了,秦大姑娘叫老奴谢谢您呢,说是劳烦您废了好大心思,寻回这马。”

    韩惟轻轻笑了一声,他是不信这个丫头能这般乖巧懂事的,多半要在心里暗骂他几句,冷漠无情,只会坐山观戏。

    “她的伤势如何了?”

    “瞧着好多了,老奴进去的时候,秦姑娘正同几个姑娘玩笑呢,秦姑娘羞得脸上通红,老奴想着,说不定是在聊少爷您呢。”

    害羞?韩惟眼里慢慢戏谑之情渐浓,这丫头定是今时今日才猜出来他是何人,这会儿正是又羞又恼,拉着人家闹小性儿才对。

    韩惟没再说话,望着的一汪碧水出了神。

    “少爷您瞧,那湖里的莲花还有一朵并蒂呢,眼下少爷将要大婚,这定是好兆头。”

    韩惟轻轻瞥过那莲花,收回视线“天晚了,常叔你去休息吧。”

    “公子您也早歇着。”常叔悄悄退了下去。

    韩惟却望着湖水出神。

    花开并蒂,可若是一方对另一方无意,像他娘那般等了一辈子,死的时候寂寥孤苦,盼不回郎君看她一眼,这样的姻缘只怕并非什么喜事。

    秦柔呢?他对那季华是真的动了心思?还是另有什么图谋,他此时并没有把握。

    第二日,秦柔惯常宅在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是令淑也好,巫汐也好,来寻她,她都推脱不见。

    整个人蔫蔫的在榻上歪着。

    说她病了吧,好像不是,说她没有生病吧,整个人却又是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样子,饭也不过尝了几口便放下了。

    众人都以为她是为了这马场一事烦心,只有巫汐清楚,她是为了她的未婚夫郎吃不下饭。

    做了亏心事嘛,难免要食不知味的。

    “姑娘,这几日,马场的事果然在京都城内传开了,闹得街头巷议的。”

    “哎,我也猜得出来。”

    秦柔歪着身子,正在想韩惟让她放心,却不知他要怎么让她放心。

    突然素锦进来说,秦仲传秦柔过去。

    秦柔忙收拾整齐去前堂见秦仲,只见秦老太太,二房众人,嫂嫂林氏和秦威都在。

    秦仲瞧了她一眼“今天可歇得好些了?”

    “好些了,爹爹。”

    “既好些了,你便同我讲讲,那日究竟发生事?若是那李公子救了你的话……我便亲自去他府上谢他。”

    秦柔还没开口,海氏先叹道“这李府的事情尚是容易解决的,哪怕李公子不愿意娶,也不过是欠一个人情。倒是这韩府和咱们是世交,如今出了这种事情,满京都闹得沸沸扬扬,该怎么给人家个解释呢?若是他家要悔婚,柔丫头日后的姻缘只怕是没指望了。”这话里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秦老太太又嘱咐秦仲道“无论如何,先与两府上好好沟通,毕竟这事闹成这样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先将流言平息了为要,我们秦家的丫头,人品姿容,没一样输给别人的,纵然与他家议不成亲事,也不愁嫁。”

    秦洺又不服气的低声道“柔姐姐,你不会是看那李公子一表人才,想着借着人家英雄救美,赖上人家作夫家吧。”

    秦老太太看向秦洺“什么时候了,还胡言乱语,嫌不够乱吗!”

    虽然秦柔听着爹爹的忧心,秦氏的奚落,祖母的失望和袒护,已然觉得头昏脑涨,但听了秦洺的话,还是诧异地看向秦洺道。

    “纵然那韩公子有诸多不是,在京都的声名不好,秦柔素来也对这桩姻缘没有疑议,何况我没记错的话,这李仕景李公子与他是至交,所谓近朱者赤,二人莫非还有什么高低之分?”

    秦洺有些生气“话可不是这样说,虽是至交,可想必柔姐姐也知道,李公子形容不俗,纵然行为张狂些,也有数不清的姑娘倾心于他,韩公子……脸上却受了旧伤,日日带着面具,面具之下的容颜说不定有多狰狞。纵然嫁过去,在满京都的闺秀中必然也是抬不起头的。”

    秦柔倒是第一次听说韩惟的这桩故事,难怪几次见他,他都从来不摘那面具。

    看来,自己对这未婚夫郎,竟然还没有秦洺上心。

    秦柔正自顾自想着,忽闻老太太怒道“洺儿你从哪学来的这些混账话,午后便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秦老太太怒道。

    “祖……”秦洺见秦老太太真的怒了,咽了半句话,绞着手中的帕子,气道明明是秦柔出了岔子,凭什么要罚她?

    秦柔见秦洺终于安静下来,正欲向众人解释。

    忽然大门外的小厮冲进来,报,“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宫里的公公来传旨了。”

    众人皆是一怔,慌张整理形容,匆匆便跑过去接旨。

    那王公公捧着懿旨,唤秦柔跪在前面。

    秦家众人见这旨意是下给秦柔的,更不知是为何事,皆面面相觑,心里竟都有些惴惴。

    王公公清了清嗓“奉太后慈谕,滋有秦府嫡女秦柔,淑温居质,德才可堪,兰质蕙心,闾内合闻,太后甚悦之,兹以赐婚韩侍郎之子韩惟,特择中秋吉日成婚,钦此。”

    众人万万没想到太后竟强行下了赐婚的旨意?

    淑温居质?德才可堪?秦洺委屈道,她怎不觉得她这姐姐真真这么贤良淑德呢?

    海氏也愤懑,怎么这么个小狐狸精也算的上兰质蕙心?

    懿旨赐婚?秦柔半坐回去,连她也没想到,这桩婚事,竟惊动了太后。

    王公公传完旨意,笑道“秦姑娘接旨吧。”

    秦柔猛得缓过神,接旨道“臣女谢太后赐婚。”

    秦仲站起来,塞给王公公银子,困惑道,“敢问公公……太后怎会突然给小女赐婚呢?”

    “还能有什么,太后打心眼里喜欢令嫒,您也知道,京都闲人多,那群人就喜欢传些离奇故事,告诉他们真相,他们还不愿意信,昨日太后正欲想法子为秦姑娘正名,谁承想,韩侍郎家的公子,卯初便来惠安宫跪着了,请太后娘娘为他和姑娘赐婚呢。”

    “韩公子说了,当日就是他救的令嫒,只是因去为令嫒寻马,便让李公子送令嫒回来了,没想到就闹出了误会,韩公子不忍姑娘受委屈,特地去求了太后的懿旨,如此,这般便没有什么人敢再对姑娘说三道四了。”

    “哦?竟是如此……”秦仲对韩惟的举动有些吃惊。

    王公公笑道“呵呵呵,太后愿意为这一对璧人赐婚,是大人的荣幸,这可是我们大宛立国以来的头一遭儿,太后还说,要亲自为秦姑娘操办婚事,中秋渐近,秦大人还不赶紧去准备着?”

    “是是是,秦仲再谢太后懿旨。”

    说完,王公公便走了。

    秦柔扶着浣纱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嘴角不自觉上扬,原来,这就是他想的法子?

    巧不巧不说,倒是足够让众人闭嘴了。

    秦柔道“祖母,昨日真是韩相公救了我,阿柔正欲解释,还怕祖母同那外面的人一样不信,如今他自己解释,我想,祖母,不论旁人信不信,您肯定要信孙女了吧?”

    秦老太太笑道“你这丫头,你昨日晕着,不好探问你,今日不速来解释,我老太太忧心不说,这会儿还要责备我的不是?倒是我们不信你了?”

    秦柔笑道“阿柔祖母必然要信的,只是外人定然不信。”

    秦老太太道“旁人信不信,已然不重要,如今,太后既认下是韩惟救了你,就算真不是他救你,也得是了!眼下,太后亲下懿旨,要操办你的婚事,才是最要紧的事!看来,府里要热闹起来了!呵呵呵。”

    秦柔埋头羞了羞。

    却不经意瞥到了海氏和秦洺气恼又不可置信的神情。

    是啊,毕竟太后赐婚是莫大的荣耀,这桩姻缘无论如何,都断然不会让她在京都闺秀中抬不起头了。

    秦柔不论喜不喜欢这桩婚事另说,眼下她只想让二房不爽,道“阿柔没想到,韩相公竟会去为了我讨太后的懿旨,如今,太后娘娘亲赐姻缘,我想,阿柔也不至于让洺妹妹与婶婶抬不起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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