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勤政殿

    北戎要大夏割让戍边五城的消息如巨石落海般在朝堂之上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相比之下,和亲马车遇袭一事就显得没那么令人震惊了。

    这一日,本应平平无奇的早朝由于这份突然送达的消息而演变成一场轰轰烈烈的争论。

    “不,不行,绝对不行,”兵部尚书苏喻捧着笏板跪地直言道:“我大夏开国百余年,岂能容那蛮人随意践踏,臣早说过,一再退让只会让他们以为我大夏无人,故而得寸进尺,这次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大夏朝寸土寸金,绝不能让,更何况戍边五城不是普通的城池,那可是通往京城的咽喉要塞,是大夏子民的屏障,臣以为,北戎此次挑衅正是我大夏正名的时机,我们决不能再退让,臣恳请陛下派臣出战,为国尽忠!”

    年迈的臣子当朝请战,字字泣血,不论生死,不计得失,只为报多年来积累的家仇国恨。

    在场的的大臣,尤其是亲身经历过十八年前的那一场浩劫的,无一不为之动容。

    年幼的皇帝也深受感染,平日里先生所授的经世治国的道理一句句地从脑海里蹦出来,然而就在他刚想拍板决定的时候却见自己的母亲在帘子后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李樘纳闷地看了卢太后一眼,将自己的满腹豪情硬是压了下去,他咳嗽了一声,故作低沉道:“其他爱卿也这么认为吗?”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在这时候有异议,极有可能会背负卖国的骂名。

    “陛下,臣有话要说。”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卢桐。

    李樘不免惊讶:“哦?舅父有何意见?”

    “陛下,”卢桐朝高高在上的金銮宝座拱了拱手道:“臣以为打仗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此时突然迎战稍显仓促。依臣之见,最好能再延迟一些。”

    “哼,说的好听,”平阳王嗤笑一声:“我看你分明是为了自己的安生日子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那我倒要问问平阳王,打仗需要财力物力人力,而要在短时间筹备这些最好的办法就是动员全国,但这无疑会加重百姓的负担,尤其是去年各个产粮重地旱的旱,涝的涝,收成本就不好,突然加重赋税徭役对许多人家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不过,要是王爷愿意出资支持战争那就另当别论了,本侯可听说平阳王的庄子遍布全国各地,怎么,如今国难当头,王爷不想做些贡献吗?”

    卢桐此话一出,朝堂霎时一片寂静。若是平阳王带头捐粮捐钱,那剩下的人又怎么敢藏着掖着呢?若是他拒绝,岂非自己打自己的脸?这可真是个两难的问题。

    平阳王朝卢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转身朝殿堂中央拜了下去:“陛下若有用得上臣的地方,臣出钱出力,在所不辞。但臣的粮庄也有许多下人要养活,他们也是大夏的子民,看着他们辛苦劳作一整年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臣实在是于心不忍。究竟如何,全凭陛下吩咐。”

    不与自己说的话相违背,也不开朝臣捐粮的先例。

    卢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平阳王此话臣不敢苟同。”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礼部尚书董承良。

    微凸的肚子,臃肿的身材,长到耳根的花白胡子,与此不相匹配的是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

    董承良捧着笏板慢悠悠地走到大堂中央:“平阳王不忍让自家下人缺钱少粮,却忍心让天下的百姓挨饿受冻,难道只有王爷家的人是大夏的子民,普天下的黎民百姓就不是了吗?王爷此言无非是在推卸责任罢了。况且,侯爷的意思是做好万全的准备在开战,而绝非要将我大夏朝的领土拱手让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躲不过,那何不细细谋划一番呢?”

    “有理啊……”

    “言之有理……”

    朝堂上有了骚动,不少大臣都点头表示赞许。

    的确,准备做得充分一点,打赢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卢侯爷,原来您是这个意思,早说嘛……”

    “是啊,差点误会您,还是您想得周到……”

    卢桐面对着满朝文武,趁着别人不注意飞快地瞟了一眼董承良,脸色僵硬地点了下头。

    “那看来诸位爱卿都一致认为要迎战了。”坐在上方的小皇帝突然开口道。

    “是,臣无异议。”

    “臣也没有。”

    “臣也是。”

    ……

    “崔爱卿呢?”

    “臣也这么认为,大夏寸土不能让,这是底线。况且这些年来大夏一直韬光养晦,早已不似当年那般羸弱,此战未必会败。”崔庆之平静道。

    “听首辅大人这般说,朕觉得安慰多了。”李樘稚嫩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轻松。

    “那就这么定了,”他道:“对于这一仗,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想法?该派谁去?又该用什么策略?”

    “陛下,既然苏大人毛遂自荐,那派他去再合适不过了。”

    “不行,苏大人年纪大了,且几乎没有什么实战经验,臣不认为他是合适的人选。”

    “臣荐杜小将军,杜将军曾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又常年驻守边疆,相信小将军不会辱没了其父的威名。”

    “臣反对,杜小将军资质平平,并未承袭其父的才能,恐不能胜任。”

    “臣觉得……”

    ……

    每当有一个人被举荐,都会有另一个人站出来反对,一时之间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好了好了,你们都吵得朕头疼。”李樘想伸手捂住耳朵,被卢太后一瞪又赶忙把手缩了回去。

    “他们都拿不定主意,还是首辅大人来说吧。”

    小皇帝一发话,所有的朝臣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崔庆之。

    不得不说,圣上在大事上似乎格外信赖首辅大人,而非自己的亲舅舅。圣上年纪虽小,却能不任人唯亲,大臣们越发觉得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崔庆之缓缓走出人群,向皇帝拜了一拜道:“臣也觉得苏大人合适,苏大人博览群书,通晓古今兵法,可与边关守将的实战经验相结合,再加上镇国公谢琰如今也身在云中,有他加持情况也会好很多。”

    谁?谢琰?大臣们纷纷侧目,听闻谢琰喜好附庸风雅,不懂经世治国的道理,整日里与落魄书生厮混,首辅大人怎么忽然提起他来?

    崔庆之接着道:“苏大人离京后,兵部就交由侍郎刘通打理,这再合适不过了。”

    苏喻正在为有人嫌他年纪大而感到不服,转眼就听到崔庆之为他说话,内心又欣喜又激动,连忙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

    对方向他回以颔首以及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诸位还有其它建议吗?”

    刚才吵成一片的朝堂这会儿倒是一片寂静,无人反驳。

    李樘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人选也有了,接下来就麻烦苏大人主持从全国各地抽调兵力的事宜,办得越快越好。”

    “臣遵旨。”

    “还有一个问题,”平阳王突然发话道:“关于打仗所需的物资,青州、偃中、帛州、嘉宁等地都建有大型的粮仓和物仓,可以救急。可是如果派人前往这些地方将物资运送到前线,路上的时间花得太多,恐怕前线的战士还没等到军需,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是啊,平阳王所说的的确是个问题啊……”

    “是啊,怎么办呢……”

    “要不放弃那些粮仓,再另想办法吧……”

    “那怎么行,从哪弄这么多粮食啊。”

    “那你说怎么办……”

    朝堂上又炸开了锅。

    “关于这个问题,臣倒是有一个想法。”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宝座上的皇帝和帘子后的卢太后都愣了一下。

    “崔爱卿有什么好主意?”崔庆之难得主动发话,李樘觉得有些惊讶。

    “臣的意见就是直接在这四个地方附近大力招兵,让招来的兵奔赴前线的时候直接把粮草物资运过去。此外,让士兵们在出发前都自己带好口粮,这样可以节省路途上的开销。”

    “好主意!”李樘忍不住赞叹道:“这样一来起码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再让镇国公那边想办法拖延一会,应该来得及在开战前赶到了。”

    看似无解的问题瞬间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众大臣一面赞叹不已,一面又自愧不如。

    “为了节省时间,每招到一批兵就立刻送往前线,不得耽误,”李樘又转身向苏喻吩咐道:“情况特殊,还请苏大人先行前往边关,等军队都到齐了再整兵训练,准备迎战。”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得胜归来。”

    “嗯,”李樘点点头:“大家还有什么事吗?无事的话可以退朝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在众臣的跪安中稳步转到屏风后。

    刚回到偏房他就立刻松了口气,想要在凳子上休息会却又被跟在身后的卢太后一把拎了起来。

    “母后……”

    “今日功课还未完成吧?还不快去,莫让师傅们等着。”

    “是……儿臣告退。”李樘小心地觑了一眼母亲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当初的卢贵妃,如今的大夏太后目送皇帝离开,又慢悠悠地走过去斜躺在榻上,任由宫女将她头上沉重的钗饰一一取下。

    刘德手持拂尘在一旁悄声唤道:“太后娘娘。”

    “何事?”

    “奴婢听说派去北戎和亲的马车坠崖了。”

    “此事哀家已经知晓。”卢太后揉着眉心,眼皮半抬不抬。

    “好像是车上所有人都死了,哼,”她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连上天都看不过那贱人作孽多端,提前将她收了去。只是可惜没能让她尝到成为蛮人女奴的滋味,倒是便宜了她。”

    “可是云中城太守那边只说是无一幸存,并未确认每个人的身份,奴婢恐怕有疏漏啊。”

    “你多虑了,”卢太后瞟了他一眼,很是不屑:“都摔成那样了,你认为她还有生还的可能?再说了,有什么特殊情况那云中太守一定会上报的,总不见得他有那个胆子瞒着哀家和皇帝。我看你还是少操这份心,留着脑子多想想别的事情。”

    刘德低头恭谨道:“娘娘说的是,是奴婢多虑了。”

    “好了,哀家现在没心情管以前的事,马车坠崖一事的始末自会有人查清的,保不齐是有人想趁着樘儿皇位没坐稳给他添堵。”

    “娘娘说的是……”

    “哼,”卢太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心。你以为为什么会这么巧,大夏与北戎都和平了十几年,怎么樘儿一上台就又要打仗了,要说这里面没他出力哀家可不信。”

    刘德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会,他们再怎么也不能预判北戎那边的局势吧……”说着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难道说……”

    “哈,”卢太后仰天笑了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哀家一定要抓到他的把柄,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娘娘圣明,”刘德一笑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块儿:“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卢太后心情愉悦了不少:“知道吗?哀家就是赏识你的这份聪明劲儿。”

    “奴婢谢太后娘娘夸奖。”

    皇宫的背后渐渐出现一轮硕大的残阳,整个宫殿的琉璃瓦在余晖的映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天边的云彩染上了一片血红,京城的街道也都铺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毛毡。

    皇宫内的人各自有各自的思量。宫外的人仍旧沉醉于自己的生活。

    挑担的货郎仍旧走东家串西家,大声吆喝叫卖;风尘女子仍旧倚楼频笑,不时地将手中的香帕抛向底下过路的行人;稚童仍旧拿着糖画、风车在街头巷尾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微风飘散到天边。

    谁家少年朗朗的读书声传出;谁家做饭的香气溢满了狭窄的小巷;谁家夫妻的争吵愈演愈烈,锅碗瓢盆砸得乒呤乓啷。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似乎他们也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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