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轻轻一合，裹挟着黄沙的大风都被挡在了门外。
少了李大胆，室内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韩君望瞟了一眼镇静品茶的谢琰，又瞟了一眼对面若有所思地姚尚鹄，见他们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以为他们都还在为李主将刚刚失礼的事生气，只得干巴巴地道歉：“国公爷，姚太守，真是对不住，李主将他也是心急，他……”
“韩副将。”谢琰皱眉盯着手中的茶杯，似乎对边塞之地茶的滋味不甚满意。
“在。”韩君望见对方神情严肃地打断了他，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准备承受镇国公的怒气。
出乎意料的，谢琰只是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平静地吩咐道：“既然他不在，那说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韩君望楞了一下，而后迅速作出洗耳恭听状。
“现在朝廷尚无回音，我们需要做好两手准备，让前线的守军提高警惕，加强戒备，随时准备迎战，但切记不要率先挑起战争。”
“末将明白。”
谢琰点了点头，又转向一旁的姚尚鹄：“你说今早是因为马车坠崖一案有了进展才来找我的？”
“是，”姚尚鹄拱了拱手道：“下官手下的捕快将坠崖女子身上的箭与我朝几种常用的箭羽进行了比对，包括这一带附近官宦的专用箭羽，都没有发现一样的，正在下官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无意中在存放战果的仓库里发现了一模一样的箭！”
“你说什么？！”
“是的，下官不会看错，箭矢的头部带有倒刺，尾部的羽毛又硬又长，这正是北戎军队最常用的箭种之一——白羽箭。这种箭由于箭头带有倒刺，被射中的人会非常痛苦，要把箭□□则更是不可忍受，因此这种箭又被称为‘大漠白隼’。”
“而且，”姚尚鹄顿了顿又道；“箭头上喂的毒也查出来了，名叫‘桫椤’，是北戎特有的毒药，可致人于死地。”
“这么说来，导致马车坠崖的凶手可能和北戎关系密切，或者说……”
“或者说，那些杀手就是北戎派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姚尚鹄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不少，眼神也冷了下来。
“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乍听到如此大胆的猜测，韩君望一时不能理解。
是啊，为什么？谢琰也在思考。
马车上的女子都是献给北戎的，杀了她们又有什么用呢？
美女也好，金银财宝也好，都是为了和谈而准备的礼物。如果和谈的礼物出了差错，北戎正好可以借题发挥。
进献的美女都死了，这真是绝妙的挑起战争的借口。
近些年来，大夏一昧的妥协给了对方软弱可欺的印象，仅仅是定期缴纳贡品已经满足不了对方日益膨胀的胃口。
他们要彻底征服大夏，奴役践踏她的子民，就像十八年前那样。
“难道说北戎早有预谋？竟然用如此卑鄙龌龊的手段！当真是欺人太甚！”韩君望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平时好脾气的他得知此消息也不禁愤然。
是啊，只要是大夏的子民，大概没有人会不愤慨吧，谢琰在心中默道。
可是，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好处，如果北戎的最终目标就是那五座城池，那又何必在谈判的一开始就直接提出来呢？
用五座城池替换五个美女进献，如若大夏不答应，便把和谈的诚意不够的责任推给我们，这个时候再开战，会显得顺理成章许多。
可听使者的复述，和贤王乌旗是在我方表明来意后直接提出条件的，并没有提到其它的事情，也没有商量的余地。明知道大夏十之八九不会答应，却还是直接提出如此侵略性的条件，是有绝对战胜的把握吗？
“倘若这件事真的是北戎人的阴谋诡计，那他们为什么不在接见使者的时候当做筹码提出来呢？”谢琰问道。
“国公爷您想，那时候我们尚且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们若先说了，岂非不打自招，恰好说明了这件事与他们有关，再不是就是有人私通消息，那他们的计谋不就都白费了？依下官看，北戎此举或有深意，也许还有更险恶的事情在后面等着，我们不得不防啊。”姚尚鹄顺势回答道，言辞十分恳切。
谢琰垂着眼帘点了下头。
“他们还有后招……”韩君望眉宇间尽是担忧：“国公爷……咱们该怎么办呢？”
“各司其职，等候朝廷诏令即可。”
韩君望和姚尚鹄见谢琰面上仍旧淡淡的，心道不愧是久居高位之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极少被外在事物牵动情绪，又见他面有倦色，无意多谈，便识趣地告退了。
赵景德这厢刚送走他们，一回头却见谢琰手肘撑在茶几上，三指托着下巴，低头沉思着什么。他一会眉头紧锁，一会儿又微微舒展开，而在这过程中赵景德始终站在一旁，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终于，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谢琰重新抬起了头。
他向赵景德招了招手，等对方贴近后才小声吩咐道：“派人看着点李将军，如果他有什么特殊的举动记得要向我汇报。”
“属下明白。”
“另外，院门外的侍卫可以换了。”
赵景德愣了下，又立刻抱拳道：“遵命。”
“嗯。”谢琰起身离开了那张坐了几个时辰的红木椅，走到堂屋的角落蹲了下来。
篮子里的白狐已经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眼珠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
谢琰的手靠近它的时候，可以明显地看到它的身体往后一缩。
在受伤虚弱的时候格外警惕，这是动物本能的反应。
谢琰轻轻拆开一处裹着伤口的纱布，伤口已经结痂，渗透出的血液都已经凝固，形成了一块块红褐色的血斑。
恢复的这么快？谢琰仔细打量了一番伤口，又握住它的爪子重新替它包扎。
一旁的赵景德看得稀奇，印象中好像从没看到国公爷这样对待过谁，也从没看见他给谁包扎过伤口，包括他自己。
“什么时候醒来的？”谢琰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头，而白狐也似乎放下了警惕，任凭对方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皮毛，乌黑发亮的眼睛眨了又眨，看起来颇为乖巧。
“也许是您在和他们们商量事情的时候吧。”赵景德笑着答道：“这两日兽医一直定时为它换药，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却没想到这么重的伤也能起死回生，这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大概它命不该绝吧。”
“是啊，命不该绝。”说这话的时候，谢琰突然感到手掌下的白狐身子抖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碰到了它的伤口，于是干脆收回手站了起来。
赵景德发现每次国公爷看完那只白狐狸后心情都会轻松一些。尽管他前后的表情、语调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自己就是有这种感觉。
“国公爷，这仗……真的要打吗？”
“十之八九。”
毕竟，他不相信大夏的统治者会昏聩到将边塞要地拱手让人。
仗是要打的。而且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这次将会是全国的、全面的战争。
第一次出远门就碰上这样的事，事到如今，也不知是自己走在命运的前面，还是命运推着自己走了。
“国公爷……”
“不要担心，”谢琰朝他安抚性地笑了笑：“总会有办法的。”
“只是可惜啊，入夏前怕是赶不回京城了，”谢琰透过窗柩望向南方，眼神变得悠远：“到时要向子照他们说声抱歉，我又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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