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时近正午。官道上赶路的行人皆是喉咙冒烟、腿脚生根,后背让这明晃晃的大太阳晒得麻痒难耐,只想找个荫凉地方痛快饮上一大碗凉茶。
铺子开在道边的酒肆掌柜,最喜欢这样的时候。
蜀地的夏日热气逼人,任他游玩的还是赶路的,只要打门口过,少不了就得进来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酒肆简陋,只一个小小屋棚,摆开桌子后略显逼仄。且如今又炎热,客人们大多也不爱在屋里闷着,掌柜干脆招呼小伙计把桌子都支到外头大树底下。有点树荫遮挡,暑气便没这么上头,若是再来一阵清风,那可真叫人心旷神怡了。
他数数钱柜里的铜板,又望望窗外树下热闹的客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一望,不禁就看见了那个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小酌的年轻女子。
掌柜觉得,那个女子有些怪。
时节虽热,偶尔也是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们结伴出游的。天盛民风开放,从京城长安到地方郡县,女子出游的衣衫钗环花样百出,艳丽夺目。
然而这些,都与那个女子没什么关系。她一身粗布青衫,桌边放着刚刚解下用来遮阳的大草帽,头上只插了根最普通的木簪,将长发随意半挽。
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么是赶路进城的农妇吗?
一没扁担二没箩筐,既不像进货的,也不像卖菜的。且此人虽衣着朴素,周身气度却不凡。掌柜在这官道边上开了二十几年小酒肆,阅人无数,一眼就瞧出,她面上年纪不大,但举止沉稳,隐隐透着几许不怒自威的风范,应是江湖人士,还是那种,在门派里颇有些地位的主事人。
只是……江湖人士,怎么不带兵器呢?
他专心打量着这人,没提防她忽然回头朝自己看了过来,面上一僵。原以为是盯着人家被发现了,尴尬的假笑还没咧完整,那女子已经大手一挥,示意他过去一趟。
完了完了,是不是得罪人了……
掌柜惴惴不安地快步向人走去,心里暗想着该如何赔礼,及至行到桌前,已经热出一脑门汗。
女子并未生气,只是在刚刚放下的碗边敲了敲。
她右手食指上戴了一个黑檀木制的宽戒环,戒面温润细腻,镂空雕着些掌柜看不懂的花纹。
戴着宽戒的手指敲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动。身着粗布青衫的人,和颜悦色道:
“掌柜,商量个事呗。”
掌柜按了按脑门上的汗:“您客气了,有什么吩咐请说。”
女子抬头环视周围嘈杂的桌子,而后特意凑近了掌柜的耳朵,低声问:
“你这酒,不兑水的,怎么卖?”
才按掉的汗立刻又冒了出来,掌柜一脸讪讪:
“这……客官……老叟也是怕酒太烈,耽误了各位下午的路程不是……”
女子笑了笑,毫无兴师问罪之意,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劳驾,再给我三碗,别兑水。”
“三碗?”
掌柜看了看面前人,想在她脸上找出点玩笑话的影子,没找到。
这里叫是叫酒肆,其实只是路边一个小饭摊。来往行人多半打尖歇脚,喝茶吃饭,便是有那要酒的,也不过浅尝辄止,毕竟接下来还要赶路,喝醉误事。
刚刚这位姑娘开口便要了一壶酒,而且把随壶端上来的酒盅舍在一边,直接拿喝茶的粗海碗将一壶倒了个干净。如今海碗里只剩个底儿,她又要三碗,还是不兑水的,岂不是一顿饭喝了四壶酒?
然而掌柜也不敢多说什么,收了钱,喏喏退下,向后厨而去。
///
展三倾要完酒,把海碗里剩的“福根儿”一饮而尽,满意地咂咂嘴。
味道不错,就是淡了点,不兑水的话应是极为醇正的农家高粱酒。
这里是蜀州城外,翻过这座山,沿官道再行二十里,就能进城。
中原分坛来信说,那个人,极有可能躲在西南。只是西南多山,大大小小的山头上门派林立,要寻人不是件易事。展三倾不愿在总坛干等,故而千里跋涉至此。
蜀州是西南最繁华的名城,来往行脚商队众多,消息灵便,便从蜀州开始找起吧。
纵然大海捞针,日以继夜,也总该捞到些蛛丝马迹才是。
展三倾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宽戒,目光凝于面前杯盘,思绪却早已飘远,眸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直到一个咋咋呼呼的书生,打断了她的沉思。
书生背着破旧的褡裢,满头大汗,一身补丁。他先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继而便是一长段啰嗦:
“请姑娘恕小生唐突之罪。小生远道而来,实在热得紧,想在摊子上讨口茶水吃。虽则圣人有云,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然旁的桌子实在都已坐满,小生焦渴难耐,不知姑娘是否能行个方便……”
“想拼桌呗?”展三倾皱着眉头听了半天,终于听懂了他的来意,不禁好笑,“这位公子,江湖人没这么多忌讳,你坐吧。”
书生一听,乐呵呵地拉开了板凳,坐下来便忙不迭自报家门,一点看不出是个渴极了的人。
“小生范玉成,自长安而来,仰慕蜀地风光,数日一路南下,方知我中原地大物博,风景宜人。不知姑娘此番入蜀,有何贵干?”
伙计已经端上了展三倾新要的烈酒,似乎是怕她将兑水之事闹开,还讨好地送了份凉拌笋干作为下酒小菜。展三倾挑一筷子腌得脆嫩辣香的笋干,杳然一笑:
“寻亲。”
“寻亲好啊!”范玉成显然是个自来熟,把褡裢一摘,也不管对面想不想听,自顾自兴高采烈地叨叨:
“有道是,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又说,寄语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不知姑娘所寻亲友是……”
“客官,”没等展三倾说什么,拿着空托盘站在旁边的小伙计已有些不耐烦了,“您还是先点了吃食再聊吧。”
“瞧我,真是!”范玉成拍拍脑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破旧的钱袋,一股脑朝桌上倒去。
袋里总共只有十个大钱,小伙计正要伸手,却见范玉成又将铜板一枚一枚地放了回去,最后只留下三枚在桌上。
“店家,你看,我这些钱,能吃点什么呢?”
伙计目睹这个穷书生把全部身家都拿出来在桌上过了一遍,心里翻了几个白眼,还是强打着笑意说:“三文钱,只能买一个肉馒头,或者三个素馒头。”
“那就三个素馒头吧,麻烦再给我碗茶水。”穷书生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捉襟见肘的样子有多么窘迫,笑得阳光灿烂。
小伙计把三个大子拿起,又重新伸手:“茶水,另收一文。”
范玉成脸上终于浮现出纠结的神色。他挠了一会儿头,捏着荷包想了又想,到底也没舍得再拿一文。
“唔……就给我两个素馒头一碗茶吧……”
这下小伙计连装也懒得装了,鼻间不屑冷哼一声,扭头离去。
目送小伙计走远,展三倾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范玉成:
“范公子……似乎囊中羞涩啊,莫不是一路繁华迷人眼,忘了量入为出?”
刚刚一瞬的窘迫,已经被范玉成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又恢复了那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小生家境素来贫寒,从长安出来时身上也是如此的!”
眉飞色舞的样子,倒像兜里没钱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好事。
展三倾皱了皱眉:“你就带这么几个钱,怎么从长安走来蜀州的?”
范玉成接过小伙计递来的茶碗,狠狠喝了一大口,顿觉喉咙里的火气熄了彻底。他擦擦嘴,骄傲道:
“诗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虽是个落第书生,勉强也算得识文断字。一路给乡亲们写信、作画,赚些散碎银子。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呵呵呵——”
展三倾瞧着这个傻乎乎穷开心的书呆子,竟觉无言以对,只好笑着摇摇头,端起碗继续喝自己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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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碗酒见底,书呆子的饭也用完了,两人正要就此别过,酒肆忽然起了骚动。
坐在临桌的,是一伙膀大腰圆的镖师。他们此时全部站起,围成一圈,个个恶声恶气,不知里面被围住的是什么人。
酒肆掌柜怕他们在这里生事,赶紧凑上来打圆场。随着他拨开人群,展三倾隐约看到,里面是个瘦小的女孩子。
她本不欲多事,可身边的书呆子却高声大喊:
“你们这么多壮汉,怎么能欺负一个小姑娘呢!”
这一声不要紧,围成圈的镖师齐齐朝他们桌子看了过来,那中间的小姑娘也仿佛得了救星,泥鳅似的“呲溜”钻到范玉成身后。
展三倾眉心一跳,很想后退一步表明这两个人她都不认识,不过壮汉已经逼身上前,眼下再说,大约有些晚了。
将她扯进这场风波的“罪魁祸首”还在义正严辞:
“你们说啊!这姑娘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们要仗着人多势众欺辱她?圣人曰,君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哎哎哎!”
恭而什么,范玉成没来得及说完,已经被最前面的镖师推了个大跟斗。
那镖师本来只想先声夺人起个势,并未使多大力,不想这气势汹汹的男人竟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直接摔了个后背着地,四脚朝天。他看着范玉成坐在地上满身狼狈,放声大笑:
“就你这熊样儿的,还给人出头呢?”
原本躲在范玉成身后的小姑娘,见他被推倒,果断闪避一旁,亦是扶着额头叹气:
还以为来了救星,合着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呆瓜。
推人的镖师占了先机,出言更是理直气壮:“这小妮子偷我钱袋,我找她算账乃是天经地义,你聒噪些什么!”
“谁偷了你的钱袋,说话要讲证据!”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倒着小碎步往展三倾身后挪,企图换一个人庇护她。
“嘿!”镖师袖子一撸,这就要上手抓人,“你还不承认!昨儿早晨在大街上就是你撞的我!我的钱袋肯定是被你偷了!快让我搜身!”
伸出来的手被一双筷子夹住,不知那竹筷点在什么地方,镖师整条胳膊顿时酸麻无力。
“有话好好说。”
拿着竹筷的女人面色冷淡,覆手一推,竹筷上传来的力道已让镖师忍不住连退了两步。他捏揉着仍不听使唤的右臂,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推骇住,望着推他的青衫女人,方寸大乱。
高手,绝顶的高手。
福远镖局是西南一等一的镖局,这趟压车的镖师们在一起走南闯北多年,默契十足,见同伴神色有异,已经猜到了来人或许身份不凡。
为首的龚镖头略一沉思,上前抱拳:
“我兄弟丢了银钱着急,态度多有冒犯,还请女侠不要计较。只是这位小妹先前在城里确实与我们撞过,之后兄弟的钱袋就不见了。若是小妹想自证清白,少不得……”
“这可不行!”范玉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麻利地拍着屁股,显然从前摔跟斗摔得很熟练,“你们都是大男人,怎么能搜人家小姑娘的身呢!”
“对啊对啊!”被疑是贼的小姑娘见有人撑腰,胆子又壮了起来,躲在展三倾身后叫嚣,“我看你们就是图我貌美,想轻薄于我……啊!我的荷包!”
绣着绿叶花纹的月白荷包,一眨眼,已经到了展三倾手中。她挑开荷包,翻了翻,拿出一块足有五两的银锭子。
“你荷包里的银子上,为什么带着福远镖局的印记?”
一句话,堵得小姑娘面皮发红,站在旁边的范玉成更是惊大了嘴:
“你……你真是小偷啊?”
“姑奶奶偷了!怎么地!”人赃俱获,她干脆往地上一坐,抱着膝盖团成个球,护住脸和脑袋,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展三倾攥着手中荷包,神情晦明不定。半晌,她将银锭子抛给刚刚伸手要钱的镖师,继而看向他们的镖头:
“既然钱已追到,可否放她一马?”
龚镖头还未张嘴,丢钱的镖师却急了:“我那钱袋里有两锭银呢!这才一锭!”
“另一锭姑奶奶花了!买的糖人糕饼果子都已经进肚了!你有本事来拿吧!”
镖师被坐在地上撒泼的丫头气噎,这就要同她理论,面前忽然多了一锭银子。
“花了的,我替她还上。”
许是展三倾刚刚用竹筷那一推留的阴影还在,镖师一时竟不敢从她手里拿过这锭银子,还是镖头将他一把拉回身后,接过了钱。
“不过是少许银钱,不值得结仇动气。”龚镖头是闯荡江湖多年的老人,虽看不出眼前女子的门派,可这样的高手,尽量避免交恶总是没错的。
他接过钱,又微一点头示礼,之后便带众人离开摊子,朝停在路边的自家镖车而去。
团成球坐在地上的小女贼,见危机解除,高兴得一蹦站起:“多谢女侠仗义相救!”
她原本还准备了很多别的谢词,可抬头看见青衫女子的表情,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那青衫女子盯着手里她的荷包,一言不发,眸色深沉,指腹不断摩挲着上面的绿叶纹路。
“女侠……我的荷包……能不能还我……”小贼颤颤巍巍伸出了手,离荷包还有三尺远时,被忽然射来的犀利目光钉在原地,不敢再往前。
好凶啊……虽然方才这位女侠说话也是语气冷淡又惜字如金,但远没有现时来得吓人。莫不是替她还了钱,觉得她还敢讨荷包,是守财奴不知好歹?
小贼吞了吞口水,试探道:“我……我不要里面的钱了,全给你,你把空荷包还我就行……”
展三倾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神情太过凌厉,目光略略放柔,唇角微勾,平静道:
“不够。”
小贼暗悔:确实不够。
一路上走来,难得遇到这样货色的冤大头。偷到钱袋之后,她在城里置办了不少行路必备的东西,花了近一锭银子。早知道冤家路窄又被这群镖师堵住,她就不来这摊子买吃食了!
“我……钱我真的花了……”她苦着脸哀求,“你一看就是有钱人,何必跟我计较这点碎银子呢。那荷包是自家做的,不值钱,求你还我吧……”
展三倾剑眉一挑,将白底绿纹的荷包彻底收进自己怀里:“那就带我去你家,我问你家里人讨钱。”
“我家?我家可远了……你怎么会为了这么点钱去我家呢,连路费都不够……”
“没关系,我闲得慌。”展三倾拎着领子把人拽近身,轻松得仿佛拎着一只小鸡,“说说吧,你家在哪个方向?”
小贼眼珠转了几转,抬手虚虚向南指。
“蜀州?”
没等展三倾盘问,范玉成先插了嘴。他方才一顿伸张正义付流水,反成了倒打一耙的恶人,正因错信小贼而羞恼,因此对她的答话格外敏锐:
“福远镖局的镖车刚刚是往北走的,他们说昨天在城里见过你,说明你们一直同路,怎么你家倒在南边呢?”
小贼胸脯一挺,凶巴巴道:“我本来就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玩的,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呢。”展三倾为这意料之外的收获心情大好,语调轻松,“上路吧。”
范玉成趁机凑了上去:“大侠,你带我一个吧。”
小女贼对这个没本事又爱管闲事还呛她的穷书生很没好感:“凭什么啊?你谁啊?”
“我也要入蜀州的,咱们同路嘛——”范玉成忽略了叉着腰生气的小姑娘,转到展三倾身前,还是那副阳光灿烂的笑脸:
“你看,今夜咱们翻不过这座山,八成要在山里过夜的,多个人多个照应对不对……”
“嗤——”小姑娘没忍住笑出了声,“多个照应?你刚才是不是没看出来那帮练家子为什么对我的债主大侠这么客气?她这样的高手,需要你照应?”
范玉成还要说什么,展三倾已经抬手掏了掏耳朵,表示被这两个人吵得头疼:
“入城的路只有这一条,不知道你们俩在争什么。别吵吵了,赶紧走!”
小姑娘衣领还拎在展三倾手里,被迫半拖半跑地跟了上去。她虽走得狼狈,仍不忘回头冲范玉成做个鬼脸,用口型骂道:呆瓜!
///
整个下午,范玉成一直在和半路遇到的这小姑娘斗嘴。
他此时已经知道了,小贼名叫苏木,家住益州,因为跟家里长辈吵了架,赌气之下才离家出走的。
“我觉得你还是不老实,这能是实话吗?”范玉成嘀嘀咕咕,“益州离蜀州好远呢,你一个小姑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一个人走到这儿?”
苏木毫不留情地回怼:“你一个书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不是照样从长安走到了这儿!”
“我会写字啊,我可以给别人写信作画赚钱,你会什么?”
“她可以偷。”独自走在前面的展三倾,终于回过头参与了两人的热烈讨论,“傻子,你摸摸自己钱袋还在吗?”
范玉成闻言向怀中探去,果然什么都没摸到。再一看,苏木正得意地晃着他的破钱袋。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拿的!”
“刚刚你去溪边汲水,她扶了你一把,趁那个时候拿的。”展三倾摇摇头,觉得很无语。
苏木脸上的得意稍稍收敛,添了几分谄媚:“展女侠真是慧眼如炬!你是什么门派的啊?我怎么不知道西南还有你这号人物呢?”
展三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快下山了,找个地方休息过夜吧。”
今天的晚饭是展女侠拈了石子随手打中的野兔,范书生气喘吁吁跑着去灌木丛里把死兔子捡回来,再由惯偷苏木姑娘打理后,架在火堆上炙烤。
范玉成瞪着大眼,目睹苏木变戏法般从怀里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佐料:细盐、孜然粉、麻椒粉、辣椒粉……还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来的西南特产香料。小姑娘挂在身前身后的绣花布口袋,竟没有一个是闲着的。
“嘿嘿,姑奶奶花了一锭银子,怎么可能只买糖人糕饼呢。傻书生,学着点!论起出门在外,你还太嫩!”
展三倾在树下躺得舒服,非常自然地接过范玉成递来的兔肉和苏木递来的水,甩手掌柜当的心安理得。
吃饱喝足,三人很快便各自歇下了。范玉成君子作派十成十,躺得离两个女人甚远,中间还隔上了一堆用剩的干柴。苏木卧在展三倾旁边闭着眼,胸腔里心脏狂跳,默数着身边人的呼吸。
根本数不出啊……她一息与一息之间哪有间隔!明明瞧着也就二十来岁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因为无法通过呼吸节奏判断展三倾睡了没有,苏木极为谨慎地熬到了天将明。
这是一天里人最疲惫的时候,她又在展三倾的水里下了药,就算再怎么武功高强,肯定也该倒了吧!
苏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轻唤道:“展女侠?”
没有回复,身边的人背朝她,躺得安静。
她慢慢挪到展三倾对面,从她怀里取出了自己的荷包,又盯了许久,终于确定,展三倾是真的睡了。
苏木再没犹豫,把荷包收好,转身朝来路疾速跑去。
直到天色大亮,跑得筋疲力尽,她才缓缓靠在路边大树上,喘着粗气休息。
摸出白底绿纹的荷包,苏木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
“谁要带你回去?不就是一锭银子嘛,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这么小气!给你用的是最顶级的迷药,也算配得上你高手的身份啦!姑奶奶闯荡江湖,能只靠偷东西吗?”
“嗯,确实。”树上忽然传来一声低笑,紧接着一个黑影飞身而下,飘然落在苏木跟前。
展三倾脸色平和,语气里甚至带了些调侃:“整整一锭银子,哪能只买些日常佐料和零食呢?蜀州的物价,肯定没这么高,配药花的才是大头吧?”
苏木见鬼一般连连后退:“你……你怎么可能……我放了那么多……”
“因为我没喝啊。”展三倾背着手,遗憾地咂了咂嘴,“你脑子不错,但是眼力不太行。那杯水,我倒了。”
折腾了一宿没敢睡觉的小姑娘,此时终于情绪崩溃,直接瘫在了地上:
“你这不是耍我嘛!大侠啊,你都是这么厉害的大侠了,你说你跟我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较什么劲!你肯定也不缺那点钱,就高抬贵手,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展三倾靠在树干上,好整以暇地揉着额角,一直等到苏木哭够了,才轻飘飘地补上一句:
“不放,一码归一码。我是不缺钱,但你欠我钱,得还。”
“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我给你乱指你不是也没办法吗!你们这种大侠时间多么宝贵,别浪费在我身上了!”
“我不是什么大侠,也没别的事可做。你要是乱指,我就当游山玩水。你烤兔子的手艺不错,带在身边给我做个免费的厨子,不算亏。”
苏木还要开口,展三倾却已经懒得听了。她抬手一指,直接封住苏木的穴道,而后扛着人往昨夜休息的地方走去。
初升的朝阳跃出云层,肩上的小姑娘垂下来的双臂一晃一晃。展三倾从她兜里再次摸出月白的荷包,手指抚过上面的绿叶纹路,嘴角上扬。
原来你,果真在西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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