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来使的容貌实在惊人,大殿之中当即便有一段持续不短时间的沉寂,然则甄朱却只怔然了片刻,就回过了神来。毕竟对现在的她来说,美貌这种东西,是最无足轻重的了。这位来使的确让人惊艳,但她的心思从来都不在这个上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她注意——那便是,传说中的,诺蛮国使臣行刺事件,是不是马上就要发生了。
上一世里,这个时候的她还是老老实实蹲在家里待嫁的准太子妃,也并不是热衷于政治的女子,但是对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中秋佳节诺蛮国来使行刺事件”,却还是相当熟悉的。因为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实在是太大了。试想一片歌舞升平之中、猝不及防之下,居然在自家的地盘儿被人行刺了,虽然只是手臂被划了个小口子,一贯骄傲的皇帝老爷还是难免会龙颜大怒的。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他不但立刻下令当场砍了所有诺蛮国的使节,还马上召了她老爹甄烈进宫,第二天就出兵攻打诺蛮。可惜诺蛮地势易守难攻,甄家军差不多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将诺蛮拿下,那个时候,甄朱早已经嫁入了东宫了。
因着那一次打仗的关系,父兄都没能参加甄朱的大婚仪式,也让她的两个侄子侄女因此而晚出生了三年,故此,她对这一场大事儿实在是不能不记忆深刻。这回重生,虽然说很多事情都已经跟上一世不同,但是,这几件大事儿,倒还是按着顺次发生了。她虽然已经不用再嫁给庄项,但还是不想让老爹和哥哥们再一次被抓壮丁,给送上战场去的。如此,便还是很有必要想个法子阻止这场惨剧的发生的。
算起来两世都在太平盛世长大,甄朱的骨子里,是相当厌恶战争的。不论说的多么冠冕堂皇,究其本质,还不是因为少数人的野心和欲、望,让普通老百姓跟着遭殃?那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情景,实在是太造孽了。
她既然存了这个心思,便少不了仔细谋划了下。可惜她身为一个闺中弱女子,能够做的事儿也不多,略想了想,还是只有紧紧抱住老爹的大腿这个法子最稳妥了——毕竟,现在他老人家还握住不少的兵权,又得皇帝的信任,是相当管事儿的。因此她索性就直接提前跟甄烈说了一句——用的当然是个子虚乌有的“神仙托梦说”了。
对于甄朱提供的这个信息,甄烈虽然半信半疑,但也还是额外做了布置,反正,即便不是为了皇帝,就算是为了被临时邀请入宫的他的夫人容氏、两个儿媳妇和甄朱这个宝贝女儿她们这一家子女眷们的安危,他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起来。
甄烈是惯于用兵的大将,弄个皇宫安防什么的,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只是听说一切都布置好了的时候,早就得到通知的皇帝老爷,却是连赏面去看一眼都不肯去的。不但如此,居然还私下里鄙视了甄烈一场,说他是“小题大做”,把他好一顿嘲笑的。弄得那两天甄烈下朝回家的时候,脸都是黑的。然则,不管怎么样,还是赶在诺蛮国使节到访前,布置好了守卫。
甄朱入宫的时候,见到那严密的巡逻卫士,还有不少大内缉事司的锦衣校尉,再加上老爹和哥哥们远远地跟着保驾护航,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只是想来在皇帝老爷眼中,她们这一家子就难免显得有些好笑了些了。甄朱此前偷偷瞄了眼他的表情,已经见到了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只是那使节来的快,他没有机会来再嘲笑甄烈一番罢了。
此刻,这使节团中忽然出现了一位绝色美人,颇有些“美人计”的意思,甄朱一看这架势,便赶紧去看父兄们的位置,见到他们并没有跟普通人一样露出那种痴迷的表情,反而格外关注起大殿中心还有四周的情况来,倒是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可生怕一会儿动起刀枪来,家人们成为刀下冤魂。
再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皇帝身边的裴萃,她的心中更是安定了起来。既然大内缉事司的人都来了,想来是皇帝老爷到底还是把她家老爹的进言听进去了一点儿,好歹还是把裴萃弄出来撑个场面了。别人她不知道,但是,这位裴大指挥使的能耐,她还是有见识过的,好歹,比一般的护卫、禁军们,顶事儿多了。
因着使节觐见,歌舞暂时都没有上,而这位明显是新加入的使节团成员,初一亮相就取得了这么好的效果,显然,先头进门来的那位使节对此感到非常满意。只听他轻咳了一声,上前了半步道:“诺蛮国使节,觐见大新皇帝陛下。”
就在他踏出那半步的时候,甄朱敏锐地发现周围的侍卫们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她也不由得略微屏住了呼吸。不过那使节却似浑然不觉,仍是躬身行礼,这个功夫,皇帝也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干笑着道:“来人,赐座。”
那使节客套地行礼拜谢,那位艳光四射的使节也跟着入了座。想是注意到了皇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里,胖胖的和气使节客套地站起身,庄重地介绍道:“尊贵的大新皇帝陛下,这一位是我国最美丽的圣女曼宁,受我王和大祭司的委托,圣女随我们来到这里,向皇帝陛下献舞一曲,以示我国与大新,永结世好之意。”
虽然他说的含蓄,但是大家却全部都秒懂了。
原来是要进现美人的啊。
这一下子,大家的情绪便瞬间放松了下来大半。皇帝也十分高兴地当场表示了赞同,虽然比起欣赏舞蹈,他更想欣赏的是美人,但是,也不能表现得如此猴急不是?
于是那美人便上前,略略欠身算是施礼,然后,问题就来了。
那美人的配乐,必须要用两种他们当地的奇怪乐器,除了那胖胖的大叔使臣亲自吹那个好似箜篌一样的乐器之外,还需要一个人抚琴伴奏。而在场的乐师们,却都面露了难色——竟没有人见过那个长得很像琴的玩意儿。
眼看着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终于有个看着资格最老的乐师准备死马当活马医,先上场再说。不料那美女却忽然对着胖大叔使臣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话。那胖大叔便转过身,朝着皇帝恭敬施礼道:“皇帝陛下,我族圣女说,这圣琴须得妙龄圣洁的少女演奏,不然,便无法发挥其神圣之力。”
甄朱一听,便知道这是在为难他们的意思了。哪里有弹个琴、伴个奏,还要挑人的。一念未了,却听见皇帝在点名道:“甄老犊子家的丫头呢?你来试试。”
她一抬头,才发现,不知道啥时候,周围的小姑娘们都如同鹌鹑一般低下了头。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地坐的笔直,如此,倒是有个“自告奋勇”的意思了。不过,那琴看着奇怪,也不过就是像个胡琴的改良版,倒也还是难不倒她。
左右已经被皇帝点名了,那么就上去随便发挥好了。于是,她起身出列,谢恩领命。然后也走到中场,坐到了那琴的前面,略略熟悉了一下音阶,便就跟着胖大叔开始了合作。
箜篌声响起,琴声随即相合,带着浓郁的异域色彩,居然意外地好听。那圣女便也走到了中场,随着乐声翩然起舞。也并不见她的舞姿如何特别,动作也不如何复杂,但是偏偏就是如此奇怪,她只要一舞动起来,就真个如同凌波仙子、洛神在世,愈发让人神魂颠倒了起来。
一曲舞罢,基本上在场所有的人都已经痴了。甄朱看着周围众人痴迷的眼神,瞬间觉得,若是现在这美人掏出刀子来,说不定还就真的能同切西瓜一般地杀到皇帝身边去。她这个心思刚刚一动,便见到那美人已经翩翩舞至离着皇帝很近的地方。甄朱的心立刻就又揪紧了,方待想法子提醒父兄们注意,就在这个时候,却忽然见到站在皇帝身边儿的裴萃,身体微微动了动。甄朱一瞬间有些不确定他做了什么,那美人却是已经弯下腰朝着座上的皇帝施了一礼,然后便就直接退后,回到了座上。
而再看那裴萃,也仍然在皇帝身后,站的笔直,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甄朱的错觉。甄朱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却发现,果然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反而是她关注上面的目光太频繁,不小心招惹了太子和丰王两个人的注目。弄得自己有些狼狈地,赶紧低头回避了。
按下她这里的事儿便不提,且说如此绝色美人当前,皇帝的眼睛早就直了,连表扬甄朱琴技的话都说得很敷衍,当然也就无暇关注其他,倒是没有发现甄朱和他的儿子们的这点儿小互动。至于贵妃,当然也早就看出来这其中的猫腻,虽然面上仍是撑着做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模样,但那一双素手想是早已经在锦衣下把帕子扭成了麻花了。毕竟,这样绝色的美人要是进了宫,她难免就要多一个劲敌了。
不管上面坐着的诸人如何想,那胖胖脸的使节关注的重点当然只有皇帝一个人。他见到了皇帝那热切的目光好似长在了自家美人的身上,便不失时机地站起身来道:“启禀大新皇帝陛下,曼宁圣女乃我国皇族,深受皇帝陛下和大祭司器重,此番前来,乃是因着大祭司占卜得了启示,卜算得圣女的姻缘落在了大新。言说若是圣女能够入大新皇宫侍奉皇帝陛下,必大大有利两国,可佑得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这话一说,现场哗然。皇帝当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了,但是还没等他发话呢,早有人谏言道:“陛下!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后宫乃天家院落,如何能如此随意任由人进入?若是此女心怀不轨,岂不将天子置于危墙之下?”
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相当直白,也相当地具有杀伤力,果然有种“文死谏”的豪气。甄朱满怀敬意地回头望去,远远看着,隐约认出了这人乃是刚刚当上了丞相的徐翰林。她不由得暗自叹息,可惜了,原本当翰林的时候,这位徐大学士还是挺能明哲保身的,怎么一当了丞相,画风就忽然变了呢?这下子,要是万一惹恼了皇帝,可怎么把他捞出来啊。
她一念未了,却见自家老爹也出列,跪倒在地道:“丞相所言甚是,老臣也如是想。这女子来历不明,还请陛下三思。”
甄朱看着皇帝老爷愈来愈黑的脸色,忽然觉得有些无奈。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可能是敌人使用的“美人计”,但是挨不住皇帝老爷喜欢啊。只是,她心里虽然着急,也不敢随便说话,万一这女子真是刺客,她胡乱接话,可是要惹祸的,只能等着皇帝震怒了,再跟着一起跪求什么的了。
她打定了注意,决定继续旁观,却忽然见到钱正阳出列,跪倒在地,朝着皇帝道:“陛下息怒,诸位大人也是忧心陛下的安危,才会如此。只是,若是陛下连个把小国的美人都不敢收纳,难免会被诸国小看,还请陛下明鉴。”
这话一说,皇帝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笑眯眯地道:“钱家小子说的甚是有礼。想我大新,泱泱大国,人才济济,国富民强,八方来朝,又怎么会惧怕一个小小的诺蛮。这美人,朕就留下了。”
他这么一锤定音,大家就算再有意见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当着人家他国使臣的面儿跟皇帝吵架吧?那就真心是要找死的节奏了。好在贵妃也在这个时候笑着转过了身,欢快地朝着皇帝笑道:“臣妾恭喜陛下,今日得此佳人。若是陛下放心,不如便将这位美人,交由臣妾照管几日,既能帮她熟悉熟悉后宫,也能向她说说些宫规,免得到时候有些什么两国风俗人情的差别,冲撞了陛下,或是伤到了这位妹妹,就反倒不美了。”
贵妃这话一说,皇帝当然同意了。便是方才几个大臣们,也对贵妃另眼相看。暂时由后宫高位妃嫔接管这美人,也算是个缓冲期和考察期吧。来日方长,总比今儿晚上就急火火地把人给办了的好。
于是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这位叫做曼宁的诺蛮姑娘从此就成了皇帝诸多小老婆中的一个了。赏月宴会当然也要继续。表面上大家当然是其乐融融的,其实,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还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其他尚且不多说,甄朱只觉得,为了献个美女都要弄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这诺蛮国,倒也真心有意思的紧。只是,贵妃到底不愧是贵妃,方才那一番话,说的真心是漂亮。不过,比起好好照顾那美女,相信如果贵妃能够不动声色地解决掉她,很多人都会乐见其成的。
热闹看完了,饭也吃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甄朱跟着诸人一道儿起身,正要退场,却忽然见到那诺蛮使节胖大叔在同皇帝说着什么,一面说,还一面看着她。她心中忽然有了个不祥的预感。果然,这预感很快地就应验了。还没等她抬脚,皇帝身边儿的大太监已经笑眯眯地朝着她走过来,高声吆喝道:“甄大姑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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