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朱答应了一声“随后就来”,早吩咐人来换了身儿衣裳,便出门儿带了红蕊一路往正房而去。
到得正房厅内,果见母亲容氏和老爹甄烈都在。两个人都坐着,却谁也没心思去喝手边儿的茶,面色也都有些凝重。
他们旁边儿不远处,分左右顺次坐着大哥甄天战、二哥甄天胜、大嫂蓝氏、二嫂颜氏。
甄朱还没走近,便见到颜氏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她一看,便猜到是今儿白怜整出来的这事儿让老爹、老娘都有些伤脑筋了,甚至大约对她之前那有些不合规矩的“提亲”等语也有些不满。
轻微到几不可见地朝着颜氏点了个头,算是致意之后,甄朱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心里跟个明镜似得。但她却什么也都不说破,只静静地上前跟诸人请了安,然后便大大方方地问道:“不知道老爷、太太叫女儿过来,是有何事吩咐?”
甄烈看了她一眼,眉峰微挑,也不废话,径直沉声问道:“你今儿见着了太子了?”
因着知道自家的老爹眼睛里是从来不揉沙子的,甄朱便老老实实地答道:“正是。”
甄烈瞪着她,半晌,继续沉着脸道:“听说你不但没认出他来,还热心地给他和你表妹撮合来着?”
甄朱继续老老实实地答道:“那个时候我想着不能让表妹吃亏来着。”
噗。
这是不知道谁的茶水喷出来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
听起来好像是大哥、二哥的方向啊,想来是某人又被某人修理了。
甄朱忍着不抬头乱看的冲动,憋着笑继续低着头装老实。然后,还没等她坚持多久,便听得甄烈也撑不住笑着道:
“你这丫头,病了这一场之后,倒是开窍了不少。凭他是谁呢?我甄家的人自然是不能吃亏的,便是你表妹,在咱们家这些年了,也当是一样的。只不过……这一回你们碰着的是太子,那番话,说的便不大妥当了。”
看着他面色终于缓和了些,甄朱心中也不免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照旧是装的很老实的样子道:“父亲明察,女儿一时情急,确实是造次了。”
甄烈素来疼她,此刻看她比平时更要规矩老实,便猜到她是“怕”了。因他心疼女儿大病初愈,加上大约也是想着自个儿到底也没跟女儿正儿八经地说过太子的名讳,倒也真说不好她是不是钻了这个空子。
真要这么一想,最初心中那点子不快便就愈发地慢慢不见了。看着甄朱半天不抬头看他,他倒是轻咳了一声,反过来安慰甄朱道:
“罢了,也不必如此惊惶,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今儿晌午你们太太才回了我这事儿,还没等吃饭,圣人就宣了我。等到我巴巴地赶过去,说的却也就是这个事儿……”
看着甄烈的那点儿火气差不多消了,容氏早命两个嫂子拉了甄朱过去,坐在她的身边儿,此刻便摩挲着她的手,接话道:“得了,老爷您捡要紧的说罢,看看把咱们朱儿吓的,跟个什么似的了。上回她本就病得凶险,这才好了些,您可别把她又给吓出个什么好歹来啊……兼且,这回为的又是怜儿,总还是事出有因。”
这话一说,甄烈愈发没了脾气。他只长叹了一口气,朝着甄朱道:“你看看,我不过才说了你一句,你们太太就有十句在那儿等着了。这次的事儿,原也没有甚么。只是你表妹身子弱,要好好呆在家中将养一年了。”
甄朱微微一愣,继而恍然:“竟是如此么?我还以为……”
她这话还未说完,甄烈早冷笑一声打断了她道:“你还以为如何?”
容氏立刻捏紧了她的手,两个嫂子也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然则甄朱却仍是淡定地道:“我以为怜儿表妹要先我一步入宫,早早地就去侍奉太子殿下了。”
只听“啪”的一声,竟是甄烈直接把手边儿的茶盅给摔了。然后他便黑着脸道:“亏你想得出来这么个馊主意。”
这一次,他大约真的是盛怒了。但是有的时候,不引得他暴怒一番,是没法儿得知他真心所想,继而顺利地解决掉问题的。故此,甄朱勇敢地抬头看着暴怒的父亲,继续镇定地道:“老爷难道不想怜儿表妹能够心想事成么?这毕竟是她心中所愿啊。”
甄烈气得指着她骂道:“亏得我费劲口舌才将这件事儿阻拦下来,谁料到你竟是如此想的。早知如此,我何必管你们。”
容氏忙命人重新换了一盏茶,亲自捧了递给甄烈,柔声安慰了他几句,方才转回身,狠狠掐了甄朱一把道:“你浑说什么呢!莫非你也想学那娥皇女英,为了个莫须有的名儿,将自己和你表妹两个人的终生都葬送进去么?”
容氏这么一说,甄朱倒是明白了,感情,即便出了这种事情,爹娘对白怜入宫这事儿,竟也是十分不赞同的。
老娘容氏这么想她很能理解,毕竟老爹甄烈一生没有纳妾室,甄家三儿一女都是她一人所出,不想把白怜塞进太子的后宫添堵是很可以理解的。但甄烈居然也是这么大的反应,她就有些惊到了。
她这位老爹的性子向来耿直急躁,唯独对妻子儿女十分护短,特别是对甄朱这个唯一的女儿,何尝如此愤怒过。只是甄朱有些想不明白的是,他对白怜入宫这件事的抗拒态度几乎已经到了比容氏还要夸张的地步。
原本姐妹共事一夫,在本朝虽然不多,但也不是绝无仅有的事件。现在的皇帝宫中便有一对姐妹花的妃嫔,大臣们家中也偶尔会有美貌的姐妹姬妾共同服侍,算起来倒也不算是惊世骇俗的事儿。
不过,转念一想,甄朱倒是猜到了几分。只因着这种风俗,在都中大族世家中是行不通的,在严正刚毅的甄家大约就更是绝对没可能的了——收了妻妹的房什么的,总觉得略破廉耻啊。又不是继室或是续弦。好好儿地,姐姐这个正妃还没嫁进去,怎么可能让小姨子先上?
即便白怜不过是甄朱的表妹,但在早就没把她当外人的甄家,她跟个亲妹妹也是差不多的了。一想到这种事情居然要发生在甄家,而且甄朱居然是一副无所谓地、甚至隐隐是个乐见其成的模样,也就难怪,甄烈要发脾气了。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想。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皇家当真坚持要了白怜,即便是暴躁如甄烈这种的臣子,也绝无可能反对。
那么,想来果然是白怜这个人本身,不太受皇家待见罢?
这倒也是奇了怪了。若是她没记错,上一辈子里头,这种小白花长相明明还是很受广大人民欢迎的。
她记得当时上至太后,下至宫女,都对白怜和气得不得了,一副见了她就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儿里的样子——所谓的自带主角光环的宠妃,也不过如此了。
除了她比自己晚进宫一年,以及同自己一样,十来年间都没有子嗣之外,在后宫之中,她几乎是同自己平起平坐的存在。
所以,果然那延迟入宫的一年大有玄机么?
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这丫头,是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了么?
因着想起了这些事儿,甄朱不免有些晃神儿,直到被左手边儿的大嫂蓝氏轻轻拍了两下,才回过神儿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一屋子的人竟然都在看着她,想来,是甄烈又说了什么关于她的话了。
她习惯性地转头看向容氏,却见她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了句:“还傻愣着干嘛?老爷叫你闭门好生思过呢,还不赶快回房去?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你们陪着姑娘一起去罢——也顺路说她两句,别叫她再惹老爷生气了。”
蓝氏和颜氏答应着,朝着容氏和甄烈行礼告退,然后一边儿一个站在甄朱身边儿,等她也照样儿跟两位家长行礼告退之后,便扶着她往门外走去。
两个嫂子的身量都高,甄朱到底是年纪还小,走在两个嫂子中间,被她们俩扶着,倒似是给拖着前行一般,要跟上她们的节奏,真心有些艰难。
最难受的是,她能明显感觉到两个嫂子的肌肉都有些僵硬,显然是精神十分紧张引起的了。
她想起方才甄老爹的雷霆怒火,倒也有些后怕,便也没说什么,紧赶了几步,总算跟着她们出了正房大院的门。
到了这个时候,两个嫂子方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放开了扶着她的手。颜氏素来活泛些,看着离正房有一段儿距离了,便大胆开口道:“我的姑奶奶诶,你今儿可真是长了能耐了,怎么就敢那么跟老爷说话呢?”
甄朱苦笑道:“二嫂子,您是不知道,若是我不那么说,恐怕怜儿表妹就真的要进宫给太子做妃嫔了。”
一听这话,旁边蓝氏冷哼了一句道:“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甄朱这回是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大嫂子这话儿说得轻巧,到时候被耻笑的,还不是咱们甄家。我倒是不相干了,可,您和二嫂子,总要为甄家的后来想想啊。”
这话一说,两个嫂子倒是都沉默了。只是片刻之后,蓝氏又不免气鼓鼓地说了句:“这个咱们哪个不知?偏她去招惹了那位。我原说那人不合适,此番看来,果然没有说错。”
颜氏见她说得愈发直白,倒有些慌,听到这里,忙小心拉住她道:“大嫂子,这话可不敢随便乱说,仔细教人听了去,于咱们不好不说,于大妹妹也是不好的。”
蓝氏听罢,看了看甄朱,叹息了一声,仍是加了一句道:“可惜了大妹妹这么好的人了。”
一行人说着话,便已经到了甄朱的院子。两个嫂子坚持进门儿将她安置好了,又坐着陪她说了会儿话,确认她情绪还正常之后,方才告辞出去了。临走还说要去求老爷,太太早点儿把她放出来什么的。甄朱郑重地道了谢,又送了她们出门儿,回来就靠在榻上看起书来。
以她对甄烈的了解,这次的禁足惩罚绝对是来真格儿的,没个一两个月,甭想出门儿了。
事实证明,她对甄烈的估计完全没有错。一连七日,她都被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能出门儿,连两个嫂子和容氏要来探视她都不准。看来他这次的气,还真是不小。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到了第八日上,容氏带着两个嫂子亲自来了。这一来,却是带来了个有点儿让人诧异的口信:
“贵妃娘娘,宣你入宫见驾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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