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息璴对自己的认知是:虽然资质平平,但不需要太努力或太聪明,每天只要尽情玩就可以。

    皇媎甄息瑶仁心仁闻,皇妹甄息璇天赋异禀,又因在书院结识了同样好武的谢逐隐和温知礼,又又因为比谢逐隐小,比温知礼大,所以甄息璴一直很自觉地做好三人行中“老二”的本分。

    不用太努力,因为上面有更努力的皇媎和谢逐隐。

    不用太聪明,因为下面有更聪明的皇妹和温知礼。

    因此当温知礼走过来告诉她谢逐隐是叛军一员时,甄息璴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谢逐隐怎么可能会背叛她?

    但温知礼的表情过于正经,她的内心逐渐崩裂。

    听到二哥造反时,她的情绪波动不大,因为和甄序琅并不亲密。

    但是谢逐隐,她的好友,崎都“三”侠的第一条线。

    怎么可能会不选择她,选择甄序琅?

    后面一个叫林惊世的小兵细数着叛军比朝廷好的理由,甄息璴听在耳里,瞬间觉得自己很肤浅。

    谢逐隐不是选择了甄序琅。

    她是选择了侠义。

    即使这意味着她们要反目成仇。

    但谢逐隐,真正的谢逐隐就该是这样的一个人。

    记录在纶国史册的本朝十二位皇子,四位是皇主,八位是皇殊。

    纶皇十五岁登基,改年号承邦,至今掌权五十年有余。然而,他是在入主裒城第二十年后才正式娶妻纳妃,承邦二十二年双喜临门,喜迎两子。

    由皇后所生的大皇殊甄序珺,只观其名,便可知纶皇对他第一个孩子寄予厚望。甄序珺也不负期待,才德兼备,奈何十岁那年遇上船难,英年早逝。

    与甄序珺同年出生的则是二皇殊甄序琅。据说二皇殊的生母是位有听障的民女,皇帝觉她身份低微不让入宫,因此皇后肩负起了养育他的责任。船难事故后,皇后备受打击,终日郁郁寡欢,更在六个月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把甄序琅转交给皓嫔抚养。自那以后,不断有流言蜚语说皇后和甄序琅因此生分,直到甄序琅六年前纳妾时让皇后坐在母妃位置上,不和之说才就此打破。

    三皇殊的母妃傅昭仪是第一批进宫的后妃,于承邦二十三年生下甄序璀。傅昭仪喜欢读书但不爱与人交际,常年呆在寝宫里,甚少出来参加非必要的活动,只定时定候向太后甄氏和皇后请安。甄序璀十七岁那年毅然决然削发为僧,入国庙与青灯古佛作伴,从此不问红尘世事。

    四皇殊甄序玖的母妃是银楼大小姐韩贵人,在承邦二十四年产下甄序玖。两年后不满自由受限,提出在家乡纲州修建离宫并搬去那里长住。纶皇认为韩贵人恃宠生娇,虽满足了她的愿望,盛怒之下却将她从夫人贬至贵人并查封韩家多个银楼。自由了七年的韩贵人最终于睡梦中离世,对韩贵人爱恨交加的纶皇念及四皇殊是她唯一骨肉,成全了她的遗愿,没有接甄序玖回裒城。直到二皇殊甄序琅的喜帖邀请,阔别皇宫二十三载的甄序玖才重新回宫并住下。

    十岁的甄序珺遇难两年后,纶皇于承邦三十四年再度选妃。锦妃、齐妃、宁妃等人便是在此时入宫的。

    承邦三十六年是个大喜年。许久不曾有喜讯的裒城在这年一次迎接了四位皇子的新生,热闹非凡。

    当朝第一位皇主甄息瑶终于在二月呱呱坠地,由于是中宫皇后的亲生女儿,母子平安的消息全国沸腾。

    三月中,耀贵妃生下二皇主甄息璴。

    七月末,齐妃诞下了五皇殊甄序璟。

    九月初,芸嫔产下了三皇主甄息璇。

    承邦三十九年开年不利,丽婕妤的首胎六皇殊甄序珲出生仅三天便夭折,举宫哀悼。

    承邦四十五年,锦妃胎死腹中。纶皇亲赐未能出世的四皇主名为甄息玥,与锦妃当时所住的朱月宫相呼应,并追封甄息玥为甯静皇主,意旨未闻啼哭。四个月后,锦妃忆女成狂,罹患疯疾,被迁至西庭鼓吉宫。

    承邦四十七年,宁妃早产,身体虚弱的七皇殊甄序珉活了六周后不幸早夭。

    连续三位皇子不到一岁便去世,纶国气数已尽的谣言闹得人心惶惶。

    承邦五十年,登基五十载大典之上,纶皇宣布丽婕妤再次怀有龙裔,并封她为嫔,对此胎尤其看重。隔年,丽嫔顺利生下男儿八皇殊甄序珩。此等喜事原本应将笼罩裒城十二年的不详乌云驱散,但纶皇的高龄与疲软无力的政策饱受诟病指责,境内大部分地区依旧一片愁云惨雾。

    承邦五十四年,纶皇不顾反对坚持如期举行太平宴。得知国库不足后,纶皇无视跪在殿外恳求皇帝三思的大皇主甄息瑶,狠心遣散众多老仆,将省下来的开销全部用在太平宴上。他想以此证明纶国如日中天,再奢华的宴会都不是问题。

    承邦五十五年,达到古稀之年的纶皇于晴雨节太平宴当晚被弑。

    “我要走了。”甄息璴比任何人了解谢逐隐的加入带来的不确定性。

    温知礼却觉得如此冷静,不像是平时的甄息璴,更加担心起来。

    “我没事。”甄息璴仿佛知道温知礼在想什么。“如果见到逐隐,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但我会没事的。”

    她再次交代温知礼任务重点,并让烛安等人暂且躲在守光宫,她会先出去引开注意。

    “我真的没事。”她最后对温知礼强调了一遍。

    守光宫宫门前,甄息璴往左走上宮街。

    她走得很慢,也想了很多。

    或许她不够和善、不够机敏,但她会守住皇主的光荣与骄傲,抬头挺胸走进中庭。

    就要昂首阔步,就是不说投降。

    有本事的话,和她打一架呀!

    没人会笨到主动送命,但又不能这样放走她。

    路上窃窃私语的叛军们无一近身,只张着手臂连成一条线,跟在她周围。

    她走一步,她们跟一步。

    甄息璴有点想笑。

    一时快步走,一时慢步走。

    故意的。

    一个将侯接获消息背手走来。“二皇主,烦请你跟我们去中庭一趟。”

    “我现在去着。”

    “好。听到了还不快带路?”将侯往旁边示意,两个手下往前“带”她去。

    还未碰到她,甄息璴手一扬起,侧身弯下,手撑着地面翻了一圈,腾空越过将侯的头。

    站定时,她的裙摆还在飘动,十分神气地对将侯说:“我自己会去。”

    待走出几步后,她突然回身,食指笔直地指向前方。

    像是在指将侯。

    其实是在指另一头的烛安等人。

    “如果上天你在听的话。”她在心里默念。

    笑容坦率而真挚,说出声来:“让我们后会有期!”

    趁甄息璴分散敌方注意,烛安、温知礼和林惊世在守光宫前转右,径自往北西门走去。

    从东庭混到北庭的林惊世先前搞到了一张令牌,交给守卫看。

    通关顺利。

    据兵侯大人说,她现在要找到一个叫“炑宬”的人。

    兵侯大人也有问他,有没有在哪里遇到过大皇主或者叫这个名字的人。

    林惊世的答案是没有。

    通过交流,他得知炑宬同样来自鼓吉宫,是兵侯大人在宫中最后存活的朋友。

    于是,他承诺会出一份力帮助烛安。

    三人脚步加快,想尽快绕完整个西庭,看看炑宸在不在这里。

    距离北西门最近的琴富宫一片寂静,大门半掩。

    再过去一点,便是惟园。

    此时,大概有六人从琴富宫走出来。烛安三人安分地让路,让叛军先走。

    而后经过琴富宫大门时,一位叛军恰好把大门锁好,转身就遇上途经的三人。为免产生肢体碰撞,那个叛军就这样等在宫门前,正面目送烛安路过,视线牢牢跟随她。

    下一秒。

    队伍最后的烛安感知到了什么,忽然回头。

    那个叛军还站在相同的位置,正一动不动看着她。

    两人的面甲都是放下的,对方的脸是看不见的。

    但相处超过十年,仅凭身影,她们就能认出彼此。

    烛安停下来,眼含热泪,几乎不敢相信踏破铁鞋无觅处。

    未等她说话,那个叛军快速地把食指放在面甲对应嘴巴的位置上,暗示烛安先不要说话。

    烛安望了望不远的后面,刚从琴富宫离开的那六个人确实还未走远。

    她学着他,把食指放在对应的位置上,点了点头。

    温知礼发现烛安并未跟上,急忙拉住林惊世。两人对叛军的身份存疑,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么快就找到了?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吧?

    温知礼暗自运功,时刻准备应对敌人的埋伏。

    琴富宫的那六人已经消失在了转角,烛安放下食指。那个叛军握紧拳头向前,与她越靠越近。

    烛安的呼吸开始变得短促,眼泪流得又急又凶。当他终于站在自己的面前时,她毫不犹豫伸手抱住了他。

    不需要任何确认,不需要任何证明,她知道是他。

    就是他。

    因为是他,所以才会做出化身叛军的相似决定。

    因为是他,所以才会一声不吭地回抱哭着的她。

    “她们都死了,都死了。”烛安紧紧拥抱他,对他直白地诉说全部的伤痛。“炑宸,怎么办?”

    他的手臂将她抱得更紧,泪从他眼角落下,滴在她的头盔上,再掉入土壤。

    第一次,烛安听到向来无所不知的他说出一句陌生的话。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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