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夜微凉,芙蓉锦帐内,一阵女子微弱的急喘声传出。

    明昭蹙紧眉头,心悸难忍地从梦魇中挣扎醒来。

    屋中黑暗一片,她撑起身子拉开了帷幔,窗柩透着极弱的月光。

    她捂着胸口,赤脚下了床塌,摸索着四周物件才终于到了一处桌案前,她触到一抹冰凉才稳了一些气息,将里头的药丸倒出一颗咽入喉中。

    那是一枚瓷瓶,里面装着她的怡心丸。

    自幼时明昭的心房便不正,夜半时有梦魇发作,伴着心悸之象从前侍女是离不得她半丈之远的。而今她随着圆善习玄真经才稳了心悸之症,如今却是这几年来头一次犯。

    “咳…”

    她掩住唇,尽量低声咳嗽。

    离她豆蔻之年也是仅剩不足一年,她不知道她真的可以回去皇宫吗。

    当初走的时候太小,如今她已记不清她真正的家——皇宫是何模样。

    明昭思及此,挪动到窗柩前。

    “吱呀”一声轻响推开了,黑夜如漆,寂静无比。

    月光被乌云遮住只能望见淡淡的清晖,明昭垂了眸,侧身朝床畔的黄花梨云纹木架处取下淡粉色的披风与衣物。

    简单穿戴好后,她拿着木凳从窗户处翻出。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却来到了内院偏殿一处观音殿中。

    她轻推开门步入后,口中轻声念着佛经。待她心静之后,离了观音殿,才下了大理石台阶,便望见一抹高挑的身影朝着后山方向而去。

    那是寺中禁地,明昭知晓。

    七星潭乃是大相国寺除方丈职位以下者不可踏入之地,就连她贵为公主都不曾去过。

    只是目光纠结了一瞬,她便提着佛殿门外的烛灯跟上。

    —

    “你…!”

    烛火映照下,少女绯红着脸转过身去,不敢看他。

    江策此时也即刻拿起岸边的干净衣服,游至槐树背侧套好整齐后现身。

    “你个小娇娥,大半夜偷看男子洗澡做甚。”

    刚刚淡下的红晕此刻又染上,那双鹿眼微嗔,手中握着的烛火朝那靠近的人一支。

    “我……我只是好心告知你此处不可擅闯!”

    江策见她羞得厉害,便不再逗她,顺着她的话询问。

    “这里是?”

    “这里是七星潭。”

    提着烛火灯笼的少女平复之后,正朝外走,她一侧眸便见还站在原地的江策。

    “江少侠,快些走罢。”

    江策方才若有所思地将湖面打量,闻见她唤便收了心绪。

    乌云拨开,月亮高挂于空,照着两人长长斜斜的影儿。

    一柄烛火灯笼与两抹一高一矮的人影渐行渐远。

    回到寒烟小筑时,这次他便走了正门。

    小筑内四四方方的院子,他将竹椅并在一起成了一道窄小的“床”。

    这也够他度过漫长的夜了。

    一觉醒来,天还是灰黑一片,江策眨了眨惺忪的睡眼。

    估摸着天,应是卯时正了。

    江策起身,便朝着小厨房而去。

    半个时辰后,院中四溢着香味。

    一炷香后,圆善的禅房门打开,他睁着惺忪的眼,又被香到了……

    只见那少年人端着做好的阳春面与一碟清炒野菜搁于院内桌上。

    “前辈,过来用早膳罢。”

    圆善被他喊了一声后立马挎下脸,冷哼一声,白须在空中跳动。

    用过早膳,圆善算着时间应当去听雨轩教小丫头心法了。

    -

    听雨轩内。

    飞檐翘角,曲径回廊,流水潺潺。

    每一处的装点,都是一副清雅至极的,不多一分,不少一厘,恰到好处。

    长廊之上,师徒二人盘坐于蒲团上,圆善闭着双眼,手心中一股强大气流运转,明昭心中默念着心经,尝试着通穴脉。

    江策趴在墙头,细细观察着两人的动作与口型。

    出门前,他是听见了圆善说要来此处的,所以他便联想到应当是教明昭功法。

    却不曾想,他竟然会教这娇滴滴的女娃娃玄真经!

    只见明昭尝试几次无果后,圆善叹了口气直接运功给她通了一些穴脉。

    因圆善的内功过于淳厚,不敢渡太多予明昭,只能做到如此。

    “昭昭,为师已为你通了第一层功力,后面却须你一人之力而学成。”

    此刻,明昭感觉周身血流涌动,体内气息也稳定许多,她缓缓睁眼,略带感激地看向圆善。

    “谢谢师父~”

    墙头上的江某人看着一向对他冷眼易怒的老和尚,居然和颜悦色地对待,这连第一层功都需要直接传的丫头。

    这就是人与人的参差吗……

    圆善这头传完功后,看着明昭将第一层融汇后才放心离去。

    一连几日,江策都在努力地为圆善做饭、洗衣、挑水打整院子,然后偷摸着跟去听雨轩偷学一招半式后夜中独自修炼。

    这夜里,圆善在屋中打坐练功,忽闻窗外那道成日里无一丝剑气之力的招数,此刻却有了力度。

    他睁眼朝窗外看去,雕窗外的人影在院中身姿矫健,运剑如风卷残云般之势。

    他摸了摸白须,若有所思。

    月色下,少年郎身姿挺拔,墨发高高束起,手中执剑而立,好不俊俏风流一少年侠。

    圆善将门打开,望着他的身影,与记忆中的一人重叠起,他眸中神色略带复杂。

    万籁俱寂中,只能听见风吹树叶之动。

    “少年郎。”他出声唤他。

    “前辈。”

    “告诉贫僧来意罢。”

    江策将剑背于身后,上前几步,月光映着他的眉眼,格外诚恳。

    “晚辈江策,自幼时被家中长辈封了体内经脉,月余前偶遇一位故人,告知晚辈禹州圆善大师可解禁制。”

    圆善闻言朝他走来,执手把住他的脉搏,圆善闭眼,只觉他的那股内力竟被少年体内一股强大的霸道之力驳回。

    太过熟悉……圆善竟有些猜到他的来历……

    “江策,贫僧不可教你玄真经,但可赠你心诀自练。”他顿了顿,看着眼前的少年继续道,“但你要知,玄真经并非全解之法,自古缘数,还须看天命。”

    江策知他松口已是万分感激之意,急忙拱手握拳:“策谢过前辈!”

    方才把脉之时,他也能感觉到少年经骨乃是人间难得之奇才,只可惜……

    “贫僧也只能尽绵薄之力,算是还你这些时日的餐钱罢。”

    圆善说完欲转身回屋,那少年郎却道。

    “天命不可定乾坤,乾坤我定。”

    他的语气不是狂傲,只是一种少年人的朝气,和一种无法言语的坚定信念。

    前方的圆善背身一怔,半晌道:“东屋有木塌。”

    说完便进了屋。

    翌日辰时,院中两人安静地吃着早膳。

    近日江策已知晓了圆善这老和尚,是个脱离佛教的。他从不去正殿随僧人们一同礼佛,也从不见他念经打坐。

    他这一日晨起用膳后便去听雨轩教徒弟,午膳后便是休憩片刻坐于院中观花下棋,时不时地打坐也只为了练功。

    除了那一身僧衣,并无半点和尚方丈之姿态。

    还总是辰时才起……难怪第一日他卯时做饭会被圆善冷眼。

    两人用完早膳后,圆善扔给他一本蓝色镶金边的书册。

    他接住,手腹摩挲着册面,眼底泛起一丝翻涌,这本竟是原册!

    圆善朝着里屋去拿棋盘,江策翻看着心经秘诀,余光瞥见圆善竟没有去听雨轩。

    “前辈,今日已到时辰了。”

    而圆善却坐在院内的槐树下布好棋盘,不紧不慢地答:“今予昭昭一日假罢。”

    “昭昭”二字从圆善这凶神恶煞的面容中讲出,竟也带了一丝慈爱之色。

    “对了,我这外头有一后山可通山下,你平日里有什物件需购置便可直通。”

    已布好棋盘,他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开始陷入棋局内,聚精会神。

    这小老头总是这样面冷心热的。

    思及此,他忽想起若不是昭昭同他说的那句话,恐怕他也习不到这《玄真经》。

    “前辈,我出门一趟。”

    江策知晓他此刻正双耳不闻,但还是告知一声。

    -

    顺着这几日摸索出的一条偏径,江策来到听雨轩外。

    而里头。

    明昭刚受完秋姑姑地教导,此刻正在绿萝的陪同下拨着古琴。

    曲调悠扬婉转,是好听的,却总是少了些什么。

    那少女却停下手中动作,垂眸,鸦羽般的睫毛盖着眼帘,雪白的皮肤这几日有了一丝红润气血。

    “我总弹不好。”

    她有些丧气了。

    这首曲子,她已练了四月,自她及笄之礼后,太子哥哥便写信说着春日里即会下江南看她。

    明昭想练好一首曲子,向兄长证明。

    她同宫中所有公主一样,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皆会。

    可是太难了……

    一旁站着的绿萝,宽慰她:“殿下别急,奴觉得已经很好了。”

    “比皇姐还好吗?”明昭睁着大眼睛仰头看她。

    近日里,兄长来信里却总是似有若无地提及明昭的一位皇姐,才华横溢当得起大明第一公主之称。

    总归是有些难过,她的哥哥像是被人抢走了一般,而今已是四月中,却还是不见他来看她。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臆测,明濯只提过一句,却并非如此意思。

    江策离得远,只看得见那丫头似乎不太开心,他垂眸,思索了片刻。

    “昭昭!”

    女子闻声回眸,便见院中落下一黑衣少年郎,他的眉眼格外亮,让人移不开目光,声音如清泉煞是好听。

    “好俊的少年……”一旁的绿萝都忍不住嘀咕一句。

    而明昭反应过来后起身朝他走去,有些疑惑地望他:“江少侠…?”

    “本想着问问你喜欢什么,给你下山买两个,但现在小爷改主意了。”

    他一双桃花眼勾起,明亮绚烂的笑容浮现。

    “小爷带你去逛集市,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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