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曲扬如常醒来，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苗飞逸正在轻手轻脚地往桌子上放东西，应该是刚从食堂打来的早餐。
听到声响后，苗飞逸转头看他，“睡醒了？”
曲扬点了点头，随后从床上爬了下来。
“你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啊，从昨天下午开始睡，一直睡到今天早上。”
苗飞逸笑意盈盈地对他说，仿佛无事发生似的。
如果不是他脖子上有那么明显的一抹划痕，曲扬可能会以为昨天发生的事只是他做的一场梦而已。
“飞哥，还疼么？”曲扬语带歉意地问道。
苗飞逸摇了摇头：“不疼，早就不疼了，一个大男生哪有那么金贵。”
曲扬去卫生间洗了个漱，出来以后，苗飞逸递给他一双筷子和一个勺子，让他吃早饭。
曲扬说了声“谢谢”，就听话地坐了下来，吃起了早餐。
“今天帮你请好假了，在宿舍里休息就行，不用去上课了。”苗飞逸说。
曲扬点了下头：“嗯。”
苗飞逸看了他一眼，说：“昨天晚上，罗亚和关宏光都来看你了，你知道么？”
曲扬听到罗亚的名字，眼睛亮了亮，抬起头来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苗飞逸说：“关宏光吃完晚饭就过来了，看你在睡觉就没叫醒你。罗亚是晚上九点多来的，他不放心你，把事情处理好了就跑来了，我本来想叫醒你的，他不让，觉得自己没脸见你——”
曲扬笑了一下，“他人没事吧？”
“没事，人一点事都没有，就是车子撞得有点惨，拉去修了。”
“那就好。”曲扬语调平平，没什么感情起伏。
两个人静静地吃了一会儿，曲扬问：“事情都解决了么？”
苗飞逸顿了顿，说：“不算解决吧，他爸妈好不讲道理，这是我们都没有想过的，我都觉得他们是不是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了，估计是长期心理压抑，导致心态都有点扭曲了……”
“怎么说？”
“一直都不消停。昨天在咱们这骂累了，校领导他们还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结果罗亚一回来他们又爆发了——”
曲扬：……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怎么闹的？”
“我的天，那可太精彩了。”
苗飞逸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听罗亚说，他一到场，他爸妈又疯了一样骂他打他，跟他之前在家里谈的时候一个样。
“骂他不要脸，骂他搞同性恋不学好什么的，还骂他是个变态，是祸害，自从他进了家门，家里就没有消停过……”
曲扬：……
苗飞逸：“唉，总之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苗飞逸接着说：
“动静闹得越来越大，罗亚也有点生气了，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打了我，还让你很尴尬，罗亚知道了以后气得要死，就当着老师的面让他们两闭嘴。
“老两口估计觉得在外人面前被驳了面子吧，变本加厉，什么都往外说。
“他们一边骂学校，骂老师，教不好学生，好好一个人送到学校里就变成变态了，还不学好。
“然后说罗亚不学好，搞同性恋就算了，打架，抽烟，在外面混，还放高利贷——”
曲扬愣了一下，“高利贷？什么鬼？”
苗飞逸说：“曹玮你还记得吧？他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找到罗亚的爸妈了，然后跟他们说，罗亚背着他们在外面开黑旅馆赚黑心钱，还放高利贷，坑了他，他被骗了，欠了罗亚不少钱，害得他现在在当地都混不下去了，只能到处流窜……”
曲扬气得把筷子一摔，“他放的什么屁呢？明明是他自己赌钱才欠的债，而且明明是我让我哥去处理这件事的，跟罗亚又有什么关系？”
苗飞逸赶紧给人顺毛，让他坐下，别再把人给气坏了。
“是的，我们都知道的，所以这些事昨天我们都向老师说明白了，罗亚也跟他爸妈解释过了，可是他们就是不愿意相信，或者说即使是信了，现在也想借着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撒泼，你能拿他们怎么办呢？”
曲扬被苗飞逸按到椅子上坐下，气得胸前剧烈起伏，气都喘不均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那现在怎么办？”曲扬问，此刻的他感到很无力，无论是身还是心。
苗飞逸叹了口气，“别担心，都在解决中了，这几天不上课的时候你先别出去了，在宿舍里等消息就好，跟罗亚的话……暂时也先别见面了，免得惹麻烦。”
曲扬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不是他无情，只是他心里还是有道坎，现在的他，确实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罗亚。
明明不是罗亚的错，也明明不是他的错，可就是发生了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他有怨气，却不知道该怨谁，他也担心自己的情绪控制不好，会给罗亚带来更大的压力。
在这件事里，谁都没有错，只是凑到一起后却全都变成了错。
真的很无奈。
苗飞逸看曲扬在发呆，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了他一下，“别担心了，我爸妈已经在路上了，今天下午就会到。”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
“他们对罗亚的事很了解，也把他当半个儿子看，有我爸妈在，事情应该很好解决的，而且有了这件事，罗亚跟他养父母解除收养关系这件事应该就容易解决得多了。
“放心，罗亚请的律师已经来过了，还取了材，后续解决起来应该没什么困难。”
苗飞逸这么说，的确给了曲扬一剂强效安慰剂。
在发生了这么多糟心事以后，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你……爸妈那边怎么说？”苗飞逸想了想，还是问道。
曲扬不是没担当的人，经过一晚上的休息，他现在脑子已经清楚多了。
“一会儿我就给他们去个电话，把事情说一下。”曲扬说。
苗飞逸还是有点担心，“能行么？叔叔阿姨能接受么？”
曲扬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反正我爸妈来也是一样的，大不了我和罗亚跟院领导说一声，也没必要这么劳师动众的，事情解决了不就完了么，再说也不是你们的错。”
曲扬坚持道：“要说的，飞哥……这件事闹得这么难看，未必瞒得住。大学城这边消息传得很快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不用一天，满大学城都会知道……我还有不少高中同学都在这边上学，如果我不主动说，万一哪天我爸妈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消息，到时候他们会更加难以接受吧……”
苗飞逸没有反驳，觉得曲扬说得也有道理。
于是他只能给予曲扬以鼓励，“那……你跟叔叔阿姨好好说，别激动，不管怎么样，先把事情解决掉再说别的，如果需要帮忙就直接跟哥说，我爸妈最近几天都会住在这边，家长之间沟通起来应该会更容易一些，好过于你自己去面对。”
曲扬点了点头，由衷地感激苗飞逸，“谢谢你，飞哥，你对我太好了，还替我挨了打，现在还这么帮我……我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苗飞逸轻轻地敲了他脑门一下，“别这么说，我跟罗亚本来就是从小长到大的好哥们，你又是我弟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应该帮你们的——”
曲扬把头靠在苗飞逸的身上蹭了蹭，想从他的身上汲取点勇气和慰藉。
他实在是太糟心了……
当天下午，曲扬就鼓起勇气，给他爸妈各打了一通电话。
他先是道了歉，然后毫无保留、仔仔细细地把他跟罗亚之间的事情详细地交待了，并且说明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他们的，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们说。
然后，他又忍着屈辱和委屈，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又把罗亚家里的大概情况，他所知道的那部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爸妈。
让曲扬意外的是，等待他的，并不是预想中的谩骂和指责，而是父母的沉默。
妈妈在电话里没说什么，沉默了好久以后才说话，也只是让他先保护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睡觉，先不要出门，有什么事等他们到了再说。
爸爸说他要先跟妈妈商量一下这件事怎么办再给他回电话。
曲扬在宿舍里忐忑地等了半个下午，傍晚的时候，妈妈给他打来电话，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今天晚上就会到。
苗飞逸贴心地在学校附近帮曲扬的爸妈订好了酒店的房间。
曲扬把酒店地址直接发到了爸妈的手机上。
曲扬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苗飞逸回来了，跟曲扬详细地讲了一下下午发生的事情。
苗飞逸的爸妈下午一点多就到了，直接去了学校领导办公室。
苗飞逸把罗亚和他请的律师也一起叫了过来。
有律师在场，事情的解决方式就简单得多了。
苗飞逸爸妈对罗亚家的情况都很了解，把这么多年来罗亚都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家人是怎么对罗亚的，罗亚是怎样小小年纪就在外面赚钱养活自己独立长大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同时也可以担保罗亚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包括曹玮的事情也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
曹玮来学校闹的事当时也是由校安保处的老师亲自处理的，这件事在派出所里也留有案底，所以对于这件事的结论大家都没有疑议，都很清楚这跟罗亚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沟通就容易得多了，校领导又把罗亚的爸妈叫了过来，这么多人在，事情的真相也已经很明朗了，他们再闹也没有用。
律师当场就宣布会协助罗亚直接走司法程序解除收养关系，只要起诉成功，法院就会强制执行解除关系，结论是具备法律效应的。
……
苗飞逸说完，曲扬终于呼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苗飞逸：“这么说来，事情算是已经解决了？”
苗飞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曲扬的心又提了起来。
“麻烦就麻烦在，你没有办法控制发疯的人的行为。”
苗飞逸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都觉得头疼，不知道罗亚这么多年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爸妈听说罗亚会起诉他们，当场又开始发彪。虽然被校安保处的人压着，不能怎么样，但是他们的姿态已经很难看了，属于是破罐子破摔，咬死大家都别好过的这种情况。”
苗飞逸顿了顿，又说：“问题是解决了，我是担心罗亚以后的生活，会不会被他们影响……”
曲扬也沉默了，确实，法律是法律，人性是人性，很多行为都是发生在预料之外的，很难控制，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疯，会做出怎样过激的行为来。
“草，真麻烦，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一款父母，我也算是见识了——”
曲扬苦笑了一下，难得地骂了句脏话。
不管怎么说，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曲扬想着，要不要去见见罗亚，苗飞逸却让他先等一等。
“他还在做一些收尾工作，还在跟律师谈详细的细节，给他点时间，处理好了他自然会来找你赔罪。”苗飞逸说。
曲扬沉默了一会儿，“我要他赔什么罪，又不怪他。”
“可是他怪他自己，他在我面前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对不起了，对你，也对我，自责得快要死了，还差点哭了。真新鲜，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还真蛮少见他哭的，尤其是长大了以后的他。”
两个人坐在那里面对面地苦笑，苗飞逸调侃曲扬，“万一罗亚后面来找你，无论他做出什么举动来你都不要觉得意外。”
“他会怎么样？”
“我觉得……”苗飞逸思考了一下，打趣说：“他给你跪下都是有可能的。”
“快算了吧，别尴尬死我——”曲扬简直不敢想那个画面。
“所以我说嘛，无论他做出什么来，你都不要觉得意外。”
曲扬捋了捋胳膊，“救命，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我会尴尬得疯掉的！”
“哈哈哈——”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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