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亚的妈妈被带到安保处以后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最后被校保安带到一间会议室里关了起来,让她发泄完情绪再说话。

    负责安保的老师知道了大概情况,随后联系了罗亚,罗亚急得不行,说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曲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头垂得低低,像没脸见人一般。

    苗飞逸刚刚被罗亚的妈妈又抓又打,头发也乱了,脖子上还有一道划痕,衣服也皱了,看起来很是狼狈。

    老师给两个人一人倒了一杯温水,让他们先冷静下来。

    随后向他们询问事情的细节。

    曲扬是完全不知情的。

    苗飞逸只知道一点,于是原原本本地又复述了一遍。

    ……罗亚在刚上大学的时候就跟父母出柜了,但那时候他喜欢的人还是苗飞逸,提的也是苗飞逸的名字。

    罗亚的父母不同意他跟一个男人搞同性恋,双方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矛盾也很深。

    其实罗亚跟养父母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也没什么感情基础,现在他谈恋爱了,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想要给喜欢的人一个未来,他也曾经尝试着跟父母沟通这件事,但是父母的态度却让他彻底寒了心。

    他挨骂挨打都不要紧,但是他不想让他爱的人也受到同样的伤害。

    于是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解除收养关系。

    反正他也年满十八周岁了,已经具备民事行为能力,既然一家人在一起原本也不开心,不如大家就此分开、各过各的,这也是一种没有办法的选择……

    罗亚太缺爱了,他太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了这个人,便想要紧紧地抓住他。

    罗亚真的无法想象如果再经历一次失去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件事罗亚跟苗飞逸商量过,苗飞逸也支持他的选择,认为他这样做没有错。

    不过他劝罗亚先不用跟父母摊牌曲扬的存在,反正他们也误会了,没必要再把曲扬拖下水。

    罗亚的父母反对的是同性恋本身,跟对方是谁没有关系,无论是苗飞逸还是曲扬,他们都不会同意的。

    如果罗亚坚持解除收养关系,也就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即使告诉他们他现在的恋人是曲扬而不是苗飞逸,对于问题本身也并没有任何助益,相反还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罗亚和苗飞逸把可能遇到的情况都盘算了一遍,决定了以后,罗亚也就不让苗飞逸再插手了,毕竟都是他的家事,他自己出面解决就好。

    苗飞逸只了解到,罗亚跟他父母正式谈了三次,每次都以大吵特吵的结果而告终,后来罗亚也就放弃了,决定换种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所以最近他一直都在忙着找律师就这件事进行咨询,想要通过司法途径来解决问题。

    ……

    因为这件事闹得比较大,所以系主任、辅导员、学生处等负责学生事务的老师也来了不少。

    乌压压地坐了一屋子,办公室里的气氛很沉闷。

    听苗飞逸说完,老师们都沉默了。

    他们也认为这件事很荒唐,觉得几个小孩不容易。

    关于同性恋这件事,对于他们这些高等学府的老师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早就见怪不怪,接受度也很高。

    他们也理解社会对于这件事的态度褒贬不一,有接受的自然就有反对的,有些人反对的态度还很激烈。

    可是闹成这个样子倒也没有必要。

    系里的老师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投向到当事人之一的曲扬身上。

    这小孩似乎是被吓坏了,自从进来以后就一直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他的头垂得很低,别人也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老师们人都很好,都担心他落下什么心病,纷纷出言安慰。

    谈恋爱原本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是如果成为一个人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从而影响到下半生的幸福,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曲扬此时坐在那里,脑子里像是有一把重锤在敲一般,突突地疼。

    他觉得很丢人,还觉得很自责,又有一点难过。

    他有些怨恨,罗亚为什么不肯把实情都告诉他,但听苗飞逸说了这么久,他也能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

    苗飞逸宁愿冒着被误解的风险也不肯让罗亚把曲扬交待出来,两个人无非都是想保护好他,不想让他直面这些不快,等到他们把前方的路都走通了,他便可以坐享其成,只享受生活中美好的一面、阳光的一面,却不必忍受那些黑暗与绝望、孤独与撕裂。

    曲扬很自责,也很心疼。

    苗飞逸挨的打,原本应该是打在他身上的。

    罗亚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自己才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竟然都没有及时帮他分担哪怕一点点,甚至粗心到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算什么朋友?

    他又算什么爱人?

    他值得他们为自己付出这么多么?

    他配么?

    ……

    这时,有老师走了过来,轻轻抚着他的肩,问他怎么样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曲扬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在这里等罗亚。”

    声音有些哑。

    大家也都没吭声,由他去了。

    系主任问:“你们刚刚谁联系罗亚了,他人呢?”

    辅导员说:“我问了,他当时正在见律师,知道了以后立刻赶回来了,现在应该在路上。”

    “再打电话催一催,这边一堆人都在等着他呢。”

    “好。”

    辅导员又去给罗亚打电话了。

    这边负责安保的老师又问系主任:“要不报警吧?”

    系主任摇了摇头,“暂时不用,学校内部能处理的就先把事情压下去,也不是什么大的治安问题,能内部解决掉就在内部解决,观察观察看吧,如果对方闹得太厉害了,到时候再报警也来得及。”

    安保老师点了点头,说:“好。”

    系主任又问:“那边怎么样?还在闹么?”

    安保老师说:“刚刚保安发来信息,说不骂了,应该是骂累了,坐在那里不动弹。”

    系主任放心了一点,“那就好。”

    很快,辅导员拿着电话跑了过来。

    “糟了——”

    系主任一听就惊了,赶紧站了起来,“怎么了?出事了?”

    辅导员说:“也没那么严重,这个罗亚,因为太着急了,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撞车了……”

    辅导员话还没有说完,曲扬和苗飞逸就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冲到辅导员面前。

    “他没事吧?”

    “他怎么样了?”

    辅导员吓了一跳,随后赶紧解释说:“没事,别担心,人没什么事,就是车撞坏了,现在正在等交警过来处理事故定责呢——”

    曲扬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随后他头一晕,像是忽然脱了力一般,整个人顺着苗飞逸的胳膊就滑了下去,被苗飞逸和几个老师给扶住了,随后把他架到椅子上去休息。

    学生处的老师又给他倒了杯温水,让他喝点缓一缓。

    曲扬端着水杯,一边喝水一边在里心苦笑。

    真的什么也不是,这点小场面,自己就虚了……

    最后几位老师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让苗飞逸带着曲扬先回宿舍去休息,有什么事会电话联系他们的,老师们会在办公室里等到罗亚过来为止,让他们不用担心。

    苗飞逸扶着曲扬往外走,临走前辅导员叫住他们,对两个人说:“这件事因为闹得比较大,影响不太好,虽然不是你们的责任,但是做为院方还是要有相应的处理措施的。”

    苗飞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辅导员解释说:“别担心,倒不是说要处罚你们,具体情况还要等罗亚过来以后,详细沟通过再说,但目前来看,你们是没什么责任的,只是,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为了学生的安全着想,我们院方会通知到你们双方的家长到学校里来一趟,你们没问题吧?”

    苗飞逸是没问题的,对于罗亚的事情,他父母早就了解得很清楚了,罗亚几乎可以算做他们半个儿子,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他爸妈过来说不定还可以帮罗亚说几句话。

    所以他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曲扬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苗飞逸一直扶着他,所以感知得到他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于是他转过头来小声地问曲扬:“你呢?有问题么?”

    苗飞逸觉得这件事对于曲扬来说还是挺难的,毕竟他还没有跟家里正式出过柜,还不知道曲扬的父母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是怎样的。

    如果接受倒还好,如果不接受,现在又闹得这么难看,真就还挺难收场的。

    之前苗飞逸和罗亚那么瞒着他,也是想把所有事情都提前处理好,避免让曲扬陷入到这种尴尬的境地中去。

    结果还是没能躲过去……

    他们是真的没想到罗亚的养父母能做到这个份上……

    “如果有问题,你就说,我们可以跟老师商量一下,晚一点再跟你爸妈沟通,或者我爸妈来解决也是一样的。”苗飞逸安慰曲扬道。

    曲扬的脑子现在乱得很。

    又羞恼,又尴尬,又有点怕。

    原本想着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跟爸妈坦白这件事,可现在场面闹得这么难看,他要怎么说呢?

    爸妈会不会对他很失望?

    曲扬嘴唇动了动,半垂着头说:“老师,能不能让我先跟我爸妈沟通一下,你们再给他们打电话?”

    辅导员很理解他,也没有强迫他,很爽快地就同意了,还让苗飞逸晚上一定要好好照顾曲扬,让他别太担心了,如果这边事情解决得顺利,也不一定非要叫曲扬的爸妈赶过来。

    曲扬说了声“谢谢”,就低着头由苗飞逸扶着他,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曲扬晕晕乎乎的,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苗飞逸扶回宿舍的。

    他走路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心都像是悬浮在半空中一样,没着没落的,抓不到落点,脑子里一直突突地跳个不停,又疼又晕。

    回到宿舍后,他简单地洗了个漱就上床休息了。

    不是他不关心罗亚,他只是太累了,脑子里也很乱,他只是想短暂地休息一下,就一小会儿,等他睡醒了,脑子清楚了就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

    曲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其实也没有睡踏实,他仿佛一直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向他袭来,场景很杂乱,都串不出一个完整的剧情来。

    但无一例外,每一个梦境碎片里都有罗亚,冷酷的,不爱说话的,微微蹙眉的,暴躁的,病态的……还有认认真真说爱他的,说要给他一个未来的,说会一直保护他的……

    最后一幕,是罗亚开着车很飒地停到了他的面前。

    他摇下车窗,带着极其少见的明媚笑容,笑着对着曲扬说:“老婆,我要走了,这次走的时候有点久,你要好好的,不要太想我——”

    曲扬惊得呆在原地,怎么使劲也迈不动脚步。

    “你要去哪里?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带上我吧?”曲扬急急地说。

    罗亚只是看着他笑,什么也没有说,随后便摇上了车窗,潇洒地调头把车开走了。

    曲扬跟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哭喊,想让罗亚带上他一起走……

    可他怎么可能跑得过机动车,很快,那辆车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不见了踪影。

    曲扬哭着跌倒在路上。

    现实中的他,此时正躺在床上,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没入到枕头上,立刻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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