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钧坐于高堂之上,根本不知逍遥楼里的安华年,和山圈中的秋思弦,他抿了一口茶汤,瞥了一眼地上被捆着的少年,不禁冷哼了一声。

    “易少爷,怎么念书念到天牢里了?”

    易少秋被捆成了一个粽子,倒在地上却感觉不到地砖的冰冷,因为他躺在一整块的白虎皮毯子上,这张毯子若是被安华年瞧见了,定然会令他惊讶不已的。

    自古以来,只有龙才能将虎踩在脚下。所以虎皮这类东西,都只能在帝王家的手中。即便是皇帝赐给大臣将军,也只是赐予寻常黄虎皮,似白虎皮这类珍贵之物,绝对是不允许流出的。

    而这里竟然有张白虎皮不说,还被用来当作毯子,可见这位易城主的家底和野心……

    易少秋能够嗅到白虎生前的野味,那种味道,似乎在秋绍薏的身上也嗅到过。

    “天牢?爹爹何时当了皇帝?”

    易天钧将逍遥城的牢房命名为天牢,虽说有些逾越,可任谁也不会去在意这种地方,叫了便是叫了。

    易天钧冷哼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请你告诉我,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下面人说你是去劫人,呵呵,我不信,你认识的人会在那里?”

    “我就是去劫人,不过没有找到。”

    易少秋当然没有找到了,因为那逃走的女子就是秋绍薏,她咬舌自尽后,便被送到了医馆治疗,去天牢自然是没有的。

    “劫人?劫什么人?”

    “秋绍薏,我要秋绍薏!”

    易天钧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说:“胡说八道,里面关的都是耗子,她们没有名字,就是叫耗子,哪里有你说的什么秋绍薏。”

    易少秋趴在地上,无法抬头看一眼父亲,但他能够想象此时的嘴脸。

    “呵呵,她们都是人,你凭什么叫她耗子。”

    易天钧说:“人?谁将她们当人看了?你将她们当人看了,我们可没有。”

    “恶心!”易少秋冷声说着,便重重的闭上眼皮,他此时觉得自己很脏,靠近这个男人脏,待在这里更脏。

    毕竟易少秋是自己的独子,自古以来虎不食子,即便易天钧再气恼他的无礼,自己也没办法去生气。

    易天钧喘息了几口,一伸手想要去拿茶,哪知却将茶碗打落在地,索性大手一挥,将满桌的茶具扫落了下去。

    易天钧站起身来凝视着儿子的背影,他的双眼渐渐的凶狠起来,因为他不允许有人破坏他现在的生活和他创造的世界。

    “亲生的……”易天钧不断的安慰着自己,也只有这样,才能压下他满腔的怒火。

    易天钧忽的一挥手,说道:“来人!”

    门口的一个守卫推门而进,恭敬道:“城主吩咐。”

    易天钧解开了衣领,喘着粗气说:“安排今日的修炼。”

    守卫点点头,一抬手做了个“请”,他说:“城主请。”

    易天钧深深的看了一眼儿子,无奈也只是重重的一哼,便大步的走出了这里。

    “喂!”地上的易少秋喊了一声,那正要跟上的守卫登时停住了脚。

    “什么修炼?”

    守卫笑道:“长生不老功呀,这可是城主大人日日修炼的神功。”

    “会怎么样?”

    “长生不老呀。”

    易少秋嗤笑一声,又问道:“怎么练?”

    守卫掩口一笑,眼神中满是神秘,他说:“采补红丸喽。”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易少秋似乎有些懂了,同时心中感到一丝恐惧,顿了一顿,他又问:“谁的红丸?”

    “自然是那些耗子的喽!呵呵,她们可算是前辈子行了大好事呀!”

    易少秋登时怔在了原地,那守卫却还在继续的说着,夸夸其谈道:“城主大人也忒的是心善,为了这群耗子,每日还要费心耗神,啧啧,城主大人也是功德无量啊!”

    易少秋沉默了下来,他一直到守卫说完都没有开口,甚至连呼吸也没有。

    就当守卫打算跟上易天钧时,易少秋展示出了他从未有过的镇静,开口问道:“昨日易天钧练功了吗?”

    守卫顿了一顿,不是因为他直呼其名,而是因为易少秋的语气,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语气。听说和尚中有佛音,不知和这个有几分像。

    守卫回过神来,说道:“有的,城主大人天天都练。”

    “然后她们去哪了?”

    守卫笑着说:“相貌好的当然是送到醴花馆,相貌差的送去了满春园,少主,莫非你想……”

    听着守卫的坏笑,易少秋默默的将头埋了起来,此时的他不是在逃避,而是在等待。

    等待自己的愤怒,等待自己的脱困,等待脱困后愤怒的自己,到底会去做什么。

    易少秋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怕自己会选择沉默。

    苦读圣贤书十年,尹吉甫教了他明哲保身,孔圣教了他见义不为,无勇也。

    他不知到底该怎么做,一时之间,易少秋感到了脑子很乱,乱的就像八股线交织在一起。

    易少秋趴在白虎皮上,他似乎就像是一头白虎打来了猎物,将猎物扛在了身上,只为等着回到虎穴再将他吃掉。

    不知过了多久,但天已微暗,易少秋不知不觉的睡了一觉,当他醒来时,他看到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易少秋没有去呵斥,因为他觉得,在逍遥城中还没人敢做这样的事。

    直到那人影一脚踩在了易少秋的小腹上,他忍不住吃痛的叫了一声。

    “嚯!”安华年赶忙捂住了口,以免自己的惊叫被人发觉。

    他抚了抚心房,看着地上的易少秋,不禁怪罪道:“你这人,穿白的就不要躺在白毯上。”

    易少秋没有解释,也没有去问安华年的来历,而是弱声问道:“能不能放了我。”

    安华年想了想,便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一刀划开了捆着易少秋的麻绳。

    脱困的易少秋缓缓自地上爬了起来,由于他被困了一天,身上的各处早已酥麻难耐,可他却没有痛的叫出来。

    他就像一个摔痛的孩子,倔强的告诉自己,不疼就不哭,不哭就不疼。

    安华年看着他,扶着双膝一瘸一拐的走着,忍不住问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难道不怕我是坏人?”

    易少秋一步一步的朝后殿走去,他佝偻蹒跚的样子,与一位耄耋老人无异。

    听闻安华年这样问,他忍不住笑了,他说:“我见过更坏的人,你,又算的了什么。”

    这样的话,出自于一个明日才满十六岁的少年口中。

    安华年愣了愣,似这样有趣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有趣于,明明只是个少年,却有老年的落寞。

    他有趣于,明明连步子都迈不动,却要说着比铁还硬的话。

    安华年不禁嘴角一弯,他笑道:“有什么能帮你的。”

    “你戴着面具,帮不了我的。”易少秋说着,马上便要转入了后殿。

    安华年将“辰九”摘掉,并笑道:“我摘了,你说吧。”

    易少秋扶着门柱,回头望去,见是一张很俊的脸,可惜这张脸也才十四五岁,比自己还小,又能帮上什么呢。

    易少秋苦笑了一声,他看向安华年,两对眼注视了很久后,易少秋先开口道:“杀人,敢不敢?”

    “你出刀,我出力。”

    月影浮现,两个少年提刀潜入了风中。

    觥筹交错,半月映在杯中,逍遥楼今晚很是热闹。

    明日是易少秋的十六岁生日,易天钧想借机笼络几位大官,故而提前向他们发了帖子,毕竟这样的事,还是隐蔽些的好。

    “安大人,听闻您喜好食鱼,不知这道‘百花鱼’可否合您的胃口呀。”易天钧一指那鱼,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叫安庆,虽然姓安,可与安华年却并无关系,相反,二人之间还有仇怨。

    安庆官拜三品武将,是赵德仲的得力手下,因边界相交,所以常常会与北安王军打交道。

    以北安王军天下第一的傲气,这安庆自然没少被奚落,无奈自己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里为双方结下了仇。

    安庆瞥了一眼那鱼,只见鱼身晶莹剔透,酱汁浓郁香远,看似诱人,闻之更为诱人。

    “百花鱼,这名字倒是第一次听,可是有什么讲究?”

    在座的其他人也一同看向易天钧,易天钧就是等着这个显摆的机会,于是捋髯一笑,他说:“摘其百多花共百斤,置于釜底为燃,鱼身去鼓不破肉,腹中塞满火方、瑶柱、鲍仔、鹿筋、鸡冠焖烧,直到百斤花烧尽,这菜才算是完成。”

    安庆一听,眼中精光闪烁,但嘴上却略带不满的说:“有些过奢了吧?陛下的一道菜也没这般奢过呀。”

    易天钧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顿时香气四溢,内中乾坤尽出。

    他又蘸了蘸酱汁,恭恭敬敬的送到安庆的碗中,笑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安庆也不知是真无奈还是假无奈,他摇摇头很是为难,最终拿起了筷子,笑骂道:“你这厮,真拿你没办法。”

    鱼肉入口,安庆的眸子忽的亮了起来,这已是超越了“鲜”的范畴,鲜中带甘,甘中带醇,不愧是万千精华汇于一鱼。

    易天钧见他吃的高兴,这才偷偷的点了点头,他自怀中摸出厚厚的一摞银票来。

    众人都是官场上的大官,甚至有人是常年伴君的角色,这眼观六路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了。

    他们见到易天钧拿出银票,无一人作声,都假装没有看到一样,但心中却暗暗的一数,这里少说也有百万两之巨。

    古人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边一条鱼都要价值千两,而有的地方,大家只能吃一种叫“麻根”的东西。

    麻根是一种树的根,入口微苦,仅此而已。

    倒不是谁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因为此物能入口,所以才食用,就是这么的简单。

    秋思弦提着剑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她看着人们也不顾及,直接坐在了地上。

    一对手脏的发黑,但却剥着土黄色的树根,吃的大快朵颐,显得比那群大官们胃口还好。

    秋思弦见他们吃到一半抬头望向自己,望着这个与自己衣着不同的人。

    “姐姐!姐姐!你好美呀!”小丫头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麻根,快步朝秋思弦冲了上来,其身后的大人刚想叫住她,可却来不及。

    小丫头本想摸一摸秋思弦的衣衫,可她却突然又缩回了手,一脸不知所措的望向秋思弦。

    秋思弦笑了笑,她说:“摸吧。”

    小丫头点点头,显得很是开心,明明没有得到什么,但却很是满足。

    小丫头一回头,朝一对中年男女说:“阿爹,阿母,姐姐的衣服好漂亮,也好滑呀!”

    秋思弦面露笑容,但笑容的背后却有些苦,这明明只是平凡的红纱,还因与人厮杀而破旧了,与寻常之人的衣物比不得,与安华年的华服更比不得。

    “小妹妹,你叫什么?”

    “姐姐,我叫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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