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有些热,哪怕是在夜晚,也叫人大汗淋漓。
不过秋思弦的满身香汗,却不是因为热,而是一半的疼痛和一半的躁动。
将近半个时辰,安华年总算将药上好,他没有留恋与秋思弦的咫尺相距,因为他不是一个正人君子。
这不奇怪,不是正人君子,才会因自己的喜恶而为之。
安华年为秋思弦穿好了衣衫,他这才将遮眼的布条摘下,一见秋思弦的衣衫歪七扭八的,不由得歉意道:“穿的不好,哈哈。”
秋思弦红着脸,使足了力气才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好,只听她羞涩说道:“没……没事。”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纷纷的别过头去,看着不存在眼中的风景。
许久,沉默了许久之后,秋思弦毕竟是江湖儿女,自然要更为洒脱一些,于是她先开了口:“明天我们进镇子吗?”
安华年摇摇头,他说:“明天将驴放了,咱们进山走小路。”
“可你不是说……”
“可我也放了他。”安华年笑了笑,秋思弦这才明白,他并非是发了善心,更是故意给了元仲假的讯息。
只待元仲将二人进镇子的消息散出,如此才能吸引住敌人的目光,好让自己趁机逃走。
“唉!”秋思弦没来由的一叹,安华年本想问她因何事叹息,可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大抵能够猜到一些。
自己行事总是环环相套,看似走了一步,实则走了十步,谁与自己在一起也都会觉得累和恐惧的。
“你……”安华年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看了一眼今晚的月色,这一眼,便是五个时辰。
赶走了小毛驴,砸坏了板车,算是消灭了所有的痕迹。
安华年想要扶着秋思弦进山,可秋思弦倔强的选择了自己走。
“走小路或许能够避开杀手,但也会有迷路的可能。”秋思弦提醒了他一句。
安华年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山林,说道:“真的不能进城。”
二人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少女,其中少女身受重伤,若是这样进了镇子,难免会太过惹人注目的。
山路虽然也困难,但总好过丢了性命。
二人不知行了多久,渴饮溪水,饿食山果,倒是没有亏了肚子。
而安华年的药也确实神奇,此时秋思弦的伤口也大抵愈合,面色也更为的红润。
正在二人前进之时,忽的一声喝骂声传来,惊的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便赶快藏到了一边。
不出片刻,一名娇弱的女子蹒跚而跑,她的身上满是伤痕,看起来甚至要比秋思弦还重,也不知她会不会也是个高手。
但想来是不会的,毕竟她没有秋思弦那样的勇气,来面对身后追上的汉子们。
为首的汉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冷笑一声,抬手飞出一粒石子,那石子好似流星赶月,正打中了女子的脚腕。
女子痛叫了一声便跌在地上,若是寻常家的女子,恐怕早就哭哭啼啼大喊大叫了,可她却没有,好似不知痛一样,立时自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朝前跑着。
躲在一旁的秋思弦不禁眉头一皱,她这一皱眉,安华年粥的却比她更甚,心中直呼,糟了,她要多管闲事。
汉子们一个个的围了过来,那女子好似看不到一样,依旧朝前走着,直到撞在一个汉子的身上,她这才满脸恐惧的抬起头来。
当看到汉子们那张张冷笑、无情、得意的脸时,女子浑身一颤,只见嘴角瞬时充满了什么,跟着大口大口的呕着血。
“糟了!她咬舌头了!”为首的汉子察觉不好,登时一指那女子,只见汉子们纷纷上前,用力的掰开了女子的嘴。
“别让她吞了,回去叫刘神医给她接上!”
秋思弦忍不住一跺脚,暗道一声“晚了一步”,她不傻,此时再出去也于事无补,只会暴露了自己和安华年,所以她选择躲在树后。
安华年瞥了一眼秋思弦的手和树,手上有血,树上有痕,可见秋思弦心中该有多恼。
或许是因为疼痛,她早已昏迷不醒,那些汉子倒也省事,一人拿着半截舌头,一人将她扛起便走。
当他们走出不远后,安华年和秋思弦这才现身,不过秋思弦凶狠的眼光,早已跟着他们一同去了。
“我想杀人。”
安华年看她一眼,苦笑不已,说道:“别惹事。”
秋思弦知道他说的对,哪怕这话有些无情,此时此刻一定是安华年更重要些,节外生枝的事还是最好还是要避免的。
“还是想杀人。”
安华年笑了笑,他说:“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只能赚十五两了。”
秋思弦听闻此话,一道凛冽的目光扫了过去,吓的安华年打了一个激灵。
安华年为了“保命”,赶忙说道:“因为你不是杀手,你是侠客。”
“有什么区别?侠客只是好听些罢了。”
安华年并没有和她解释,相信解释起来她也不会听,听了也不会懂,懂了也不会做。
望着汉子们渐渐的走远,安华年悠悠的一叹,他说:“走吧,去瞧瞧,算命的说我能活到八十岁。”
秋思弦“噗哧”一笑,提了提手中的剑,与他一同跟了上去。
汉子们走了很远的路,看来那女子也逃了很远的路,约莫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耳畔里隐约传来了嘈杂声。
就在山林之中,赫然藏着一座庄子,不过那庄子大的吓人,称之为城也不过分。
在这城门之上,两个古篆体的大字刻在上面,幸好安华年有些学识,勉强认出了那是“逍遥”二字。
城门前,两个守卫看着汉子们归来,同时朝他们大笑不已,其中一个守卫笑道:“李老虎,你这次可是打了眼吧,以为是燕子,结果却是只鹰。”
为首的汉子很壮,既然他开了口,那么说明他就是李老虎。
李老虎哼笑一声,说道:“即便是大鹏鸟,老子也照样抓她回来。废话少说,快快打开城门,这只耗子咬了舌头,得赶紧找刘神医去。”
守卫们说着笑的便打开了城门,放任汉子们走了进去,等他们刚要关上城门时,却忽的朝远处眺望,正瞧见了一队马车朝他们而来。
这队马车有些特殊,不是商人们拉货的寻常载具,而是贵人们所乘的华贵车辕。
行到城门口时,车队缓缓的停了下来,那两个守卫赶忙迎了上去,似笑没了眼一样。
安华年听不到车中人所说的话,但却能听到两个守卫的话,大概也是些“蓬荜生辉”“大人远道而来”之类的话。
安华年与秋思弦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点了点头,二人虽然没有交流,但却都知道对方的心中所想。
混进这队马车之中!
“您的牌子。”守卫递进马车中一块牌子,这牌子通体金黄,入手极重,想必是黄金所造,也真不知这城中的主人是何等身份,竟然如此的舍得。
马车之内伸出一只手来,接过金牌看了看,上有“丙七”二字,。
“算你伺候的好,爷提醒你一句,第三辆马车里可是位大人物,他喜欢吉利些的数字。”
能做守卫的,无一不是生了一对亮招子的人精,他登时眼珠一转,千恩万谢的说道:“多谢大人提醒,敢问大人,那位大人物是皇家还是官家?”
马车之内的人见他追问,不禁有些愠怒,那守卫生怕他误以为自己在探底,便赶忙解释道:“若是官家的,小的发块‘八’,若是皇家的,小的发块‘九’。”
“哈哈哈……”守卫的话将他逗得一笑,也暗道一声“懂事”。
马车之内的人说:“你发块‘九’好了。”
守卫连忙点头称谢,不忘又找补了一句:“不管是八还是九,也都在七的后面。”
“哈哈哈……”
这队马车进了城,当城门关闭之时,只见后两辆马车的下面,各自滚出一道人影来,那人影就好似两只大兔子,又飞快的藏进了胡同之中。
安华年喘着粗气苦笑不已,他说:“若是知道这城是瞧身份进人的,我大大方方的进来多好。”
安华年说的有些道理,莫看他无官无职,皇帝的世袭诏书也未下,可单凭北安王独生子的名头,这天下间尽可去得呀。
秋思弦此时倒是来了聪明劲,她掩口一笑,说道:“你忘了,咱们可是在逃命。”
此城名为逍遥,取自《楚辞·九章·哀郢》中的“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最初名为逍遥山庄,后扩之为城,又称逍遥城。
顾名思义,城中一切,只为逍遥。
街道之上,空无一人,有红绸铺路,有女婢撒花。
两旁无居住,皆为商贾,有莺歌红阁,有骰子赌坊,最醒目的,当为城中央的一处。
那里是一片大池,池中的浊汤散着酵香味,想必是酒。
几十人置身于酒池之中,男女嬉戏,不时有丝竹音奏起,岸上摆放着各色肉食。
不过有一点倒是奇怪,男人们皆戴着面具,面具之上写着“甲二”“丁三”之类的号码。
安华年与秋思弦伏在一座屋的屋顶之上,看着眼前的一幕,秋思弦不禁红起了脸,因为那些男人们着实有些不雅,衣衫何止为不整,近乎不剩……
秋思弦狠狠的啐了一口,她道:“想必那姑娘定然是从这里逃出来的,也不知这城主是何人,若是叫我寻到,必将他万箭穿心!”
秋思弦见安华年不接他的话,她刚想回头叫他,却见安华年紧盯着酒池肉林,那对凤眼呀,久久的拔不出来。
忽的,安华年身子一震,随时七月的天,可他却被一道寒凉所惊醒,他猛然回头看向秋思弦,见她似老虎看兔一样的看着自己。
“我……”
“不用解释。”秋思弦冷哼一声,心中许是早已将安华年骂了个遍。
安华年笑了笑,正想说句玩笑逗她开心,可还没等开口,便听她先悠悠道:“那本来就是你的生活吧,呵呵,你们都是一种人,只是我没见过世面而已。”
安华年怔了怔,遂即被气笑道:“你骂谁呢?”
秋思弦将头别到一旁不去理会,安华年毕竟年岁也不大,被她这般一激,忍不住也怒气上涌。
安华年本以为,这几日相处下来,彼此是超越了朋友的生死之交,可她的一番话,却深深的伤害到了他,怎能令安华年不恼火。
“我说错了么?”
安华年嗤笑道:“不,你没说错,皇帝都怕我安家三分,这逍遥城算的了什么,在北地,我们都是光着屁股上大街的,你这样的山野丫头,在我们北地都不许出门。”
秋思弦回头一望,她凝视着安华年的脸和眼,也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团烟,否则怎么会叫自己的眼眶发红,她趁着自己没有哭出来,转身自这屋顶跃了下去。
安华年一声“你”字还没有传出,早已经不见了秋思弦的影子,只留他一个人待在屋顶,可惜现在是白天,没有月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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