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阙的棋艺比孟窈的要好,孟窈第一次和他下棋的时候,便知道了。
但下了几天后,孟窈发现虞阙的棋艺只是比自己好上一些。
不过这样正好,若是好上太多,反倒是没有那么多有趣了。
现在还在乡间,二月的雨下完后,现在又变成了晴朗的天光,碧空如洗,好似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锦缎,上面的云纹也精妙随意。
她从屋里过来,才穿过拱门,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窗前的少年郎,她看不见他的正脸,可他站得很好看,身姿也很好看,堪堪入画。
虞阙对人的视线似乎格外敏感,孟窈不过是多看了两眼,他便偏头看过来,孟窈隔得远,看不清他的神色变化。
他的声音还是和最开始一样冷,或许他的性情就是这样,“小姐是来找我的吗?”
“嗯。”
两人坐到一处下棋,孟窈发现棋盘还是如今日上午一样,应该是忘了收拾。
今日晨间,孟窈用完早膳便来找虞阙。
两人坐在窗前下棋,可不过是下了两盘,便有下人一脸喜气地过来传消息,那时两人正在下第三盘棋,孟窈起身说了一声下次便走了。
他原本以为这个下次又要过段时间,却没想到是今日午后。
孟窈现在心情并不好,她戴着帷帽,白纱遮住了她的脸色,虞阙看不清她的脸,更不知道她的神态。
孟窈现在的年岁不大,她藏得住许多情愫,却又藏得不够好,带着一种微妙的别扭,下棋时落子要比之前快些,与最开始那种随意输赢的态度不同,是一种发泄躁意的感觉。
两人下完今日的第三盘棋,虞阙在整理棋子,他的动作不慢却有一种很稳的感觉,他的手也很好看,比自己的要好看。
孟窈的视线向上看去,看见他的脸,他若是没有那道疤,定然是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可惜脸上多了一道这么破相的疤,不过观他神色,还有气度,应该不是在意外表的人。
神色?气度?虞阙是什么神色气度呢?
孟窈看着虞阙,莫名想到去年六月容容在她面前吃的酥山。
素霜白的酥山上浇上眉黛青的蜜果糖汁,缀着胭脂色的花果。
姨娘不许孟窈吃这些冰的,更不用说这个。她记得容容说过很甜,容容用做成桃花形状的银勺子挖出最好看的一处给她,可她不喜欢吃甜的。
“小姐一直看着我的脸作甚?”虞阙的声音响在孟窈的耳边。
孟窈也发现自己这个行为的不好,偏开视线,轻声说道,“抱歉。”
虞阙只是摇了摇头,“无事。”
孟窈见他神色未变,视线又转到棋盘上,一双如玉的手还在摆弄棋子。
孟窈看向棋盘,以他的收拾的速度,明明在孟窈看他的时候就该摆好,孟窈想到可能是自己一直盯着人受伤的脸看这种不甚礼貌的行为致使的,心中升起细腻的歉意。
两人下第四盘棋的时候,孟窈觉得虞阙有些心不在焉,于是轻轻将手上的棋子放回自己的棋罐里,虞阙向她看过来,她问,“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我并无心事,”虞阙摇了摇头。
见此,孟窈本该停下来不再追问,但她看见他回道的这么快,虽然神色自然,难免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在里面,孟窈下意识道,“当真?”
虞阙也放下了手上的棋子,他的眉生得很浓,但那道疤横在那一处,很难让人注意他的眉眼,孟窈见他的眉带着微微的弧度皱着,很快就舒展开。
他并未生气,微微垂下眼睫,“我只是想起家中的那些糟心事了。”
孟窈听到这话,只是一怔,然后便出言安慰道,“你莫要难过,对你身上的伤病不好,你有伤在身,忧思无益。”
“小姐呢?”孟窈听到这话有些疑惑,便听见他继续说,“我和小姐是同一天到的这个庄子,如今已有十六日,小姐的病可好些了?”
原是在关心她的病情,若说是疫病,药物还有大夫都有,自然是好得差不多了,若是说娘胎里带的体弱虚症,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孟窈避重则轻,“这疫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脸上的红疹未曾消下去。”
“原是如此,”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随意看向孟窈,“小姐,以前可来过这庄子?”
“不曾,可是怎么了?”孟窈不解道。
“我听打扫的下人说,庄子最南边有一处荷花塘,现在虽不是荷花的花期,但风景别致,可见绿柳丛花,水鸟莺雀,遥望还可见梯田山花,你我下了好久的棋了,小姐,可要去那边散散心?”
他眼眸的颜色很深,孟窈觉得他问得很认真。
“不用了,”孟窈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她现在心情并未完全平复,并不想去看这样的风景,说完见少年微微垂下眼眸,她补充了一句假的,“我今日有些乏了。”
这次见面后,两人之间还是和过去的十数日一样,并未亲近许多。
但小茴看得分明,自家小姐对着来路不明的毁容少年有一种特殊的照拂和怜惜,甚至是亲近。
明明他是被救回来的,这样的来路不明,也不说自己是什么人,只是含糊其辞。明明可以对他不这么上心的,可小姐几乎日日都会看他,问他伤势,与他下棋,与他说话。若是这个少年生得俊美她还能明白,可这少年脸也毁了,一张脸骇人得紧,所幸他自己也知道,一天到晚都在屋内不出来,所幸小姐也知道,每次都会特意避开他脸上的疤。
小茴并不是什么恶毒较真的怀性子,可现在的状况让她心中实在焦虑。
她一直伺候在孟窈身边,对孟窈忠心耿耿,她知道孟窈生得容色艳绝,也知道孟窈除却父兄和下人从未见过外面的男子,还是虞阙这种年岁和她差不了多少的,现在在庄子里已经待了太久了。
如今已经五月底了,小姐到乡下的庄子已经整整四个月了,府上除了每月定期送三次药,就没有别的消息传过来,姨娘和三小姐也是完全没有传什么信件来给小姐,小姐不知道还要在庄子里呆多久。
小茴心道,这少年如何配得上小姐,可就怕小姐对他生出不一样的心思来。
孟窈的疫病已经完全好了,脸上的红疹却未完全褪去,褪成浅淡的粉红,并不好看,还在女儿家破相的范围。
她一副完全不在意的做派,但小茴却是急了,抿了抿唇角。
孟窈聪慧,却未通情窍,只是发觉小茴不是很喜欢虞阙,这几日多次提出让虞阙离去一事,孟窈心里不愿意让他走,小茴自然也不会把她的担心挑明,一时也无法说动孟窈。
孟窈此刻见小茴的神色,以为她又要说虞阙的事,有些不解,明明小茴不是这个性子,为何在虞阙的事情上这样执拗?
可见小茴欲言又止,孟窈还是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小茴的话与孟窈想的不一样。
“小姐,您的疫病早就好了,可这红疹还在脸上生着,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了,这里毕竟偏僻,大夫也不比府医高明,不如您给姨娘写一封信,让她来接您回府看看,您觉得可好?”
孟窈细浓的眉肉眼可见地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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