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窈对上他漆黑的凤眸,河面微微的风吹动她莲叶绿的素罗裙。
岸边的街市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这动静实在不寻常,孟窈似乎在嘈杂的声音里听到了“遇刺”。
“岸上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喧闹,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孟窈向岸边看了过去,除却身着富贵的男男女女,还有,金吾卫。
孟窈看到金吾卫,便反应过来,应该是有哪一位身居高位的人遇刺了。
韩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孟窈的注意正在岸边街市上。如果她的视线一直停在韩晋身上,就会注意到他此刻的神情无波无澜,并无一丝惊讶。
“金吾卫可不会管小事,窈窈,可要过去看看?”韩晋提议道。
“好。”孟窈看向人潮如织的岸边,微微颔首。
游船画舫已经驶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岸上。
孟窈在岸上站稳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世子和孟小姐怎么也在这儿?”虞扬清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带着一种干净利落又总是含着暧昧似的风流。
孟窈抬眼看过去,便看见了虞扬清站在不远处的画舫上,衣冠楚楚却又在边角处透露着暧昧的痕迹。
一只染着丹蔻柔弱无骨的玉手掀开画舫上轻薄却层层叠叠的绯色帐子搭在虞扬清的肩膀上,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走了出来。
她露出一张娇艳欲滴宛若艳艳芍药的脸,她站得比虞扬清高,正好将脑袋轻轻靠在虞扬清的肩上,她有一双跟狐狸一样的眼睛,含着粼粼的水光,无论有意无意,就跟剔人骨血的钩子般。
她伸出纤纤玉手在虞扬清白净的脸上轻轻地摸着,虞扬清似乎是觉得痒了,抓住她作乱的手,随意地捏了一下,轻轻地咬了一下。
虞扬清倒是一脸平静,像是身上没有扒着一个美人一样,也不在意这点小插曲,兀自扬声说着话,“世子,我的人传了话,豫王遇险了,可要一起去看看?”
虞扬清轻轻拍了拍美人的手,美人也不松手。
“扬清,你不陪我么?”美人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打趣一样说着话。
“乖,我的好心肝,我下次一定好好陪你。”虞扬清偏头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口,盈着寒夜碎星般光泽的眼里满是痴迷的深情,不过两人心知肚明,这只是再虚假不过的把戏。
美人只是娇哼了一声,便娇嗔着退了下去,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一双狐狸眼上挑,与孟窈撞上了视线,媚眼如丝,笑靥动人。
孟窈见过比这美人更美的皮囊色相,却没有见过这样的艳绝的媚,美人随手将帐子放下,很快就看不到踪影了。
之前孟窈听到河面传来琵琶奏乐还有婉转歌声,便是自这画舫而来的。
虞扬清足下轻点,不消两下,便到了岸上,他脸上挂着轻佻浪荡气的笑,走到孟窈与韩晋身前,孟窈能从他身上问道一股甜腻却不惹人厌的香气,应该是刚刚那个美人身上的。
虞扬清掸了掸衣袍,俊俏的脸上勾起一个随意的笑,“走吧。”
他走得实在利落,画舫上又传来袅袅娜娜的乐声。
孟窈与他只是陆续见过几面,今日还在天然居交谈过,不过个人的私事还是不好过问。
喧闹的地方就在不远处。
孟窈到的时候,便看见金吾卫面前站着的人。
是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面貌清峻,神色沉稳,他看见韩晋与虞扬清,走上前来,“靖安侯世子,虞将军。”
韩晋微微颔首,并未说话,孟窈根本不知道京城的局势,但也看得出来面前这位男子对韩晋还有虞扬清不同的态度。
“豫王殿下可受了什么伤?”虞扬清上前问道。
“虞将军,豫王殿下并未受伤。”那男子神色不变,像是看不到虞扬清一身风月场出来的痕迹。
虞扬清听到这话,不觉挑眉,面上一副关心惊讶的样子,“哦?那发生什么了?”
“豫王殿下与王妃夫妻恩爱,今夜一同游灯展,街上突然闯出十数位狂徒,豫王殿下只带了几个家奴,寡不敌众,正要被刀剑刺中之时,礼部侍郎家的二姑娘冲出来为豫王殿下挡了一刀,现在还昏迷不醒,不过,已经请了太医了,”那男子接着说道,“我来时,金吾卫已经将狂徒都捉拿了,豫王殿下命我彻查此事。”
“小魏大人,可需要我帮忙?北府兵可有几个审问的好手。”虞扬清看着面前的大理寺少卿,魏知行,若有所指地说道。
魏知行只是摇头婉拒,“多谢虞将军好意,人已经押到大理寺了,就不劳烦北府兵了。”
“只希望小魏大人能将幕后之人查出来,省得人心惶惶。”虞扬清看了一眼街市上有些杂乱的打斗痕迹,还有人们脸上的凄慌,煞有其事地叹了一口气。
礼部侍郎家的二姑娘,不就是孟宓么?孟窈漫不经心地想着,她今夜也出来了,在自己之前,不知道是和哪位。
孟窈回府时,府里一阵嘈杂慌乱,与南河街市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孟宓为救豫王而身受重伤的事传回府上了,赵明珠听到此事的来龙去脉,脸色五味杂陈,不可谓不难看。
她这几日忙着与过去在京城的旧友宴会续交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儿和永宁郡王搅和在了一起,更没有想到孟宓会冲上前去救豫王。
孟宓的性命并无大碍,现在已经醒了,只是在肩膀上留下了浅浅的疤痕,只要养护妥当,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来。
在孟泽青走后,赵明珠看着已经醒来的女儿,面色中还残留着后怕,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宓宓,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和永宁郡王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怎么会救豫王殿下?”
“娘亲……”孟宓算上前世今生,这是第二次听赵明珠在自己这样严肃慎重地问话。
第一次,是前世她对赵明珠说自己非韩钊不嫁,赵明珠问自己知不知道往后是什么一条路。
孟宓见赵明珠的脸色变得严肃,也不敢撒娇带过,只是含糊地说,“永宁郡王身份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我也要及笄了,怎么不能和他靠近些了,至于豫王殿下,我,我……”
赵明珠的脸色越来越差,孟宓也不敢继续糊弄下去,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她突然听见赵明珠的责问,有些懵。
“你知不知道你今日的行径有多可疑啊?!豫王殿下可没有做着代表身份地位的打扮,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才救的他?!”
赵明珠的话或多或少让孟宓如梦初醒,她只是前世见过豫王,知道他权势大,却又是民间有名的贤王,出了名的重情重义,她那时在和永宁郡王在灯展游玩,看见豫王遇险,想着富贵险中求,一时脑热就冲了上去,却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辈子并没有见过豫王。
最大的疑点并不是她见没见过豫王,而是她与刺客有无关系,豫王会不会怀疑她,一些其他势力会不会视她为不去不快的眼中刺。
孟宓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见过豫王。
她本就有些失血的脸更加苍白,涂了口脂的唇微微颤动,她有些语无伦次地微微嗫嚅道,“我不认识豫王的,我不知道……我这是看他面善,不知道自己那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是善心才救的他……”
赵明珠凑近孟宓,只听见她后半段话,如同遭到了雷击,一身的力气都没了,瘫坐在榻上,怔住了。
孟宓见她这样,连忙抱住了她,和赵明珠如出一辙的杏眼已经红肿了,“娘亲,我不知道的,我要怎么办?”
孟宓并没有听见,或者是根本没有注意,赵明珠嘴唇开合时说的话。
赵明珠抱住她,眼中噙着晶莹的泪光,拍着女儿的脊背安慰道,“不用怕,娘亲会为你处理好的。”
这边母女抱着哭泣,另一边也不见得多痛快。
孟窈一回院子,就看到了柳扶眉,柳扶眉的脸色并不是很好,有很明显的疲惫。
“阿窈,你是不是去南河畔了,那里不安全,你怎么一回事?你知道你爹爹和我有多担心么?算了,算了,我不怪你,以后莫要这么晚回来了,知道么?”
柳扶眉的声音是江南水乡的柔婉,可语气中有质问,还有埋怨。
现在不到戌时,完全说不上晚,便是到了京城,姨娘一向牵肠挂肚的容容,也可以亥时过后才回府。
孟窈差不多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她只当姨娘是好意,怕她出事,极为恭顺地微微弯着脖颈,口头上她总是应和着的,“姨娘,我知道了,我不会这样了。”
柳扶眉看她这副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窈,我还有事,你去休息吧,早些休息,别又伤了身子。”
说完,不等孟窈说些什么,她便转身走了。
孟窈咬了咬下唇,也并未抬眸看,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并没有什么变化。
回屋的路上,小茴和木樨走在孟窈身后,沉默得紧,一句话都不曾说。
这样的事,孟窈自己倒没有多在意,回屋后看两个婢女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突然生出了些恶劣的心思,想要逗她们一逗,但话卡在喉咙刚想说出来,又觉得太过稚气好笑,便轻飘飘地压了回去。
窗外,半月朦胧,万籁俱寂。
床头地上摆着鎏金银竹节熏炉,燃起袅袅的安神香,榻上的人已经睡熟了。
韩晋站在床榻前,只是静静陪着她,如前世今生无数日日夜夜,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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