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寡言的虞激浊只是微微扬眉,做出惊讶的样子。虞扬清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倒是轻声笑了出来。
韩晋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眉目间带着清和的笑意,并未说话。
孟窈听虞扬清笑了出来,一双澄净乌黑的桃花眸不禁染上了浅淡的疑惑。
清沂郡主有些好奇地问,“扬清哥哥,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虞扬清看向清沂郡主,他的眼睛生得好似寒夜,碎着零落的星光,但凡不笑,就有一种犀利刺人的感觉,这一点在虞激浊身上更加明显,让清沂郡主莫名有一种心慌,不过这并不打紧。
这样的犀利转瞬即逝,虞扬清含着一贯的笑意,眉尾轻挑,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想到了三年前的杨家公子,他也是殿前被圣上夸赞。不过他是写文章被赞赏,可宫宴才过两天就被人发现了端倪,发现他是个绣花枕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圣上大怒,一查竟然查出了好些个蠹虫,若是这样我也不觉得好笑,好笑的是这件事是杨家自己起的内讧才暴露出来的。”
清沂郡主听到这话,脸上原本随意的姿态有些挂不住。
孟窈并没有发现,她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地问道,“内讧?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晋看向孟窈,眉目清隽,为她细细解释道,“原本世家旗下许多幕僚,以润笔为名代写文章,已然是心照不宣之事。但这杨家公子用的是他家中庶兄的文章,这庶兄并不服气,状告京兆府,这事摆到了圣上眼前,世家诸多弊病,顺理成章,圣上大怒,将牵连此事的一众人处以极刑。”
他的声音温情,似有情人间的耳鬓厮磨般的浓腻情谊,但又实在凉薄。
虞扬清见他回答,及时止住了口,听完他的话,只是微微挑眉。虞激浊却是皱起了眉头,不过只是一瞬,若不是一直观察她的神情,定是看不到的。
这份凉薄并不是给孟窈的,孟窈正为他的亲昵语气而有些滞涩,她并不知晓三年前京城发生了什么,也并没有反应到这份凉薄。
而这段话中被隐去的信息,也无非是这庶兄是清沂郡主的拥趸,杨家公子是虞扬清的狐朋狗友,京兆府尹是内阁大学士宋崇的门生,罪不止极刑,却有千人处以极刑。
“这件事结束后,我才离开京城游学,所以有所记忆。”韩晋说道。
雅间之所以说是雅间,与这个“雅”字可离不开关系。
屋内陈设雅致,镂空花鸟白玉香筒里燃着清雅浅淡的月麟香,六扇蜀锦屏风插在屏座上,做工本就雅致,更何况上面还是六副不同但都巧夺天工的双面三异绣。
清沂郡主怎么会看不出来这雅间的奢贵之处,只是装作不知晓,她看了一眼窗外,雨已经小了下来,按照京城一贯的雨势,再过一刻钟不到,这雨又会大作,发作歇停,往复三四次,就会彻底歇下来。
“世子游学多年,乐宁长公主今岁花甲之禧,世子纯孝,也难怪回京城。”
清沂郡主生得清雅干净,眉眼妆容柔和清透,她每次都会涂抹上口脂,她的衣裙从来都是高领,纵然是夏裳清凉,不过显得几分内敛端正,任谁一眼看过去,都知道她是一个清雅如莲的美人。
韩晋向清沂郡主看过去,他凤眸漆黑清亮,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轻薄的唇勾着笑意,轻轻摇头,反驳道,“我离京三载,称不上纯孝。倒是郡主因端王妃的病情不舍出嫁,这才称得上一句纯孝。”
韩晋的语气和语调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讽刺也没有什么夸张,就像是平辈间随意的互相吹捧夸奖,说完视线就离开了清沂郡主。
孟窈看出清沂郡主有些僵硬,虽不知道是怎么了,但见她不适,随意找了一个话头将这个话题转开。
众人随意聊着话,主要还是虞扬清和清沂郡主在说一些趣事。
孟窈并无意多聊些什么,心中只是一直想着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等雨差不多真的停歇了,众人正好用完午膳。
离去时,孟窈正要上马车,清沂郡主突然叫住她,“阿窈,留步。”
孟窈从脚踏上下来,转身停住,清沂郡主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郡主,可是有什么事?”孟窈见她眉心微蹙,问道。
“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清沂郡主看了看周遭,示意丫鬟婢女下去,与孟窈靠得更近一步。
“可是韩晋?”孟窈顺着她的意,让小茴与木樨下去。
孟窈看出她眉眼中的意有所指,她应该是要说韩晋,还是要说韩晋不好的地方。
孟窈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只见过韩晋处处符合心意的地方,却没有见过他不好的地方。
她并不知晓清沂郡主是什么用意,不过,她现在就是很想听听韩晋有什么不好。
“我与你相识并不久,但却与你格外亲近,”清沂郡主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声音中都带着真切的颤音,“靖安侯世子绝非表面温良,我怕你被他骗了。”
孟窈听了这话,见清沂郡主神色真切,适当地表现出惊讶,追问道,“郡主是什么意思?”
可惜的是,清沂郡主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下去,握住孟窈的手,片刻就走了。
孟窈坐在马车上,她原本以为清沂郡主会说些什么,却不想只是一句韩晋不是表面温良,自己莫要被他骗了。
这只是清沂郡主一人的判断,孟窈想了想,只当她是好意。
小茴和木樨都是从小跟着她的婢女,小茴更加谨慎贴心,最会体察孟窈的心情,木樨则是善于言辞,观察府中的眼线。
现在孟窈一言不发,小茴先开的口,“清沂郡主可是说了什么让小姐不高兴的事么?”
孟窈摇了摇头,反应了片刻,说道,“不是,郡主只是说韩晋可能与我想的不一样。”
“小姐,您信她么?您是怎么想韩世子的呢?”木樨低头为她倒茶,动作间说道。
“这不重要,我想的韩晋是我见到的韩晋,而且我对韩晋并没有深情厚谊,并不需要在意这些。”孟窈微垂眼眸,喝了一口茶。
这茶是温的,今早泡好,换进马车里特定的暗格保温,现在的温度有些分偏凉。
雨已经停了,有人纵马朱雀街。
孟窈听到喧嚣,掀起帘子望了出去,只草草看见纵马之人的侧脸,是个男子,虽看不清五官,却莫名让她有一种诡异的熟悉。
孟窈放下帘子,咬了咬唇,“木樨,你下去问一问,刚刚纵马之人是谁?”
木樨应声下去,她口齿伶俐,很快便回来了,“小姐,是永宁郡王。”
“永宁郡王?原来是他。”孟窈蹙眉说道。
孟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前日宴会上见过的永宁郡王。
永宁郡王是清沂郡主的胞弟,她那日也见了好几面,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这种熟悉像是她看过好几年了一样。
孟窈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边是谁生的像这位皇亲国戚,摇了摇头,将这事放在脑后。
柳扶眉还在打理府中的事宜,每每孟窈去那里坐,总坐不了多少时间,就会称忙,或是让孟窈去休息,总是聊不了几句。孟容现在这个时辰应该还在学堂,并没有回府。
赵明珠并不在府上,现在在某一位京城贵妇的宴会上。孟宓刚刚与永宁郡王分开,现在已经在自己的屋内为晚上的见面做准备。
至于孟老夫人,若非孟老夫人叫,孟窈依柳扶眉的意思,从不主动去见孟老夫人。
孟窈回府后径直回了屋,让小茴将买的口脂送到柳扶眉和孟容屋里去。
而她一回屋,便开始翻找与韩晋的信笺。
韩晋与她相识至今,每每邀约,都是符合她心意去的,从没有让她为难分毫。除却一次说要提亲,哪里都是熨帖的,就连那次说要提亲都已经被孟窈拒掉了。
或许就是这份熨帖,让孟窈觉得两人之间靠得太远,并没有什么情分在里面。
孟窈本以为会是他对自己先生倦怠,却不想是自己先生的倦怠。
她没想过婚娶,韩晋过分合她心意了,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慌张。这种慌张没有被承认,她又觉得两人于儿女情谊上的距离过分疏远,这种疏远是孟窈不自觉定下的界限。久而久之,就转变成了一种倦怠,而孟窈并没有意识到这份倦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孟窈有些漫不经心地整理信笺,或许晚上就可以还给他了。
孟窈出府的时候看见了精心打扮过的孟宓,孟宓只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和她说什么,便从她身边走过。
木樨见到孟宓这样羞辱的眼神,有些生气,她准备上前说些什么,却被小茴扯住。
“小姐,二小姐怎么这样轻狂!”木樨愤愤不平说道。
孟窈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她,孟宓今日画了浓眉,眉黑得像是乌墨,电光火石间,孟窈想起了永宁郡王。
若是只看上半张脸,这样的角度,简直和永宁郡王一模一样,她总算知道永宁郡王的侧脸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好了。”孟窈随意看了一眼,木樨止住了话,不过脸上的气愤还在。
孟窈不在意孟宓,也不在意赵明珠,可她不想让柳扶眉又为了这些事焦头烂额,所以就不能与赵明珠母女争,只是偶尔逞口舌之利。她也不想要孟泽青焦头烂额,所以就不能对赵明珠母女用什么阴损的招。
她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却只能做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从前在锦州,孟窈不是没有想过对赵明珠下手,她是柳扶眉的女儿,赵明珠对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赵明珠不是好人,孟窈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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