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离孟府很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就到了府中。
孟窈径直去了琼玉院,绕过回廊过道,去了孟容屋里。
孟容屋里的白芍和白术第一次看见一向风轻云淡的大小姐,绷着一张脸,步履也有些匆匆。
白术开口问道,“大小姐,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容容可醒了?”孟窈并没有回答白术,反倒问了一句。
“三小姐昨日熬夜看了话本子,现在还没醒了。”白术知道两个小姐亲近,老实答道。
“她昨日在花房待了多久?什么时候待的?”
白术听到这话,虽觉得孟窈前言不搭后语,但还是认真答道,“两个时辰吧,约莫辰时开始的,打姨娘开始教小姐打理事务起,小姐在花房呆的时间就不比以往长了。”
孟窈听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幸好是辰时开始的,而白芷是在申时偷偷换的灯芯。
屋外的动静有些大,加上天也有些亮了,孟容刚刚睡醒,隐约听到孟窈的声音,以为有什么事,人已经随意披上一件中衣走了出来。
孟容见到孟窈,先是乖乖巧巧地叫了声姐姐,又问道,“这是怎么呢?”
孟窈看了眼带着惺忪睡意的妹妹,说道,“我想将你花房里所有壶灯里的灯油换上一份。”
孟容看孟窈神色认真,知道这是要紧的事,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就嘱咐下人进去换灯油。
“用湿棉布掩住口鼻再进去,不要闻里面的香,”孟容话音刚落,孟窈便补充道,又吩咐道,“将每盏壶灯里的灯油分开盛着。”
孟容听到孟窈这话已经有些反应过来事情不对了。
她凑上前去问孟窈,“可是壶灯有什么问题?”
孟窈本来想摇头,可想到孟容只比自己小两岁,现在也在和柳扶眉学些事务,也应该懂一些事了,她言简意赅地说道,“和鸣院让人给你换了一份有毒的灯油。”
孟容听了,脸上残余的倦意也都没了,一双黑白分明眼睛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和一丝后怕,她并没有怀疑孟窈说的话。
四月以来,天气已经差不多暖和起来了,孟容忧心暖炉太热,怕花房里的花蔫了,调换了好几次暖炉的大小,纠结了好久,最后决定把暖炉全换成了壶灯。
花房里的壶灯差不多整日里都是燃着的,这样一来除了让满屋的花长势更好,还能让背阳的花房更亮堂些。
壶灯里的灯油一般是三天一换,昨日孟容离开花房便换了一次。白芷申时换的灯油还没有燃多少,眼下所有的灯油都从壶灯里倒了出来,那份被调换的灯油质地色泽都与其他灯油显得格格不入。
孟窈看了眼那份被负责添换灯油的下人专门挑出来的灯油,心想贞女散应该就在里面了,命令道,“去找些蛾子来。”
她是在医术上看到的,说来有趣,贞女散馥郁,招的却不是蝴蝶,而是蛾子。
夫人小姐的院子里都用专门驱赶蛾子蚊虫的草药,还有专门负责这方面的下人,贞女散这份毒香就更不容易被发现了。
下人们听到院子里的大小姐发了这样的命令,不敢含糊。孟家家大业大,很快便找来了蛾子,在孟窈的吩咐下将蛾子放了出来。
十几只蛾子专门往那份单独被挑出来的灯油那儿飞,地上映着洁白梨花簇的斑驳花影,透过梨树间隙落下的细碎阳光照在蛾子灰扑扑的翅膀上,翅膀上的磷粉闪着光,蛾子吸食灯油的口器也纤毫毕露,伏在碗沿显得密密麻麻,让人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一炷香的功夫,那些蛾子就没了生机,一半浸在了灯油里,一半落在地上。
这样明显的端倪,孟容还有什么事不知道的,她站在孟窈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甜糯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姐姐,她们也未免太歹毒了,我们去和爹爹还有姨娘说。”
孟窈听到孟容的话,贞女散的事有一就有二,哪里有千日防贼的理。若是她将此事瞒了下来,这件事也会让人整日里提心吊胆。
孟窈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见到她眼中难藏的惧意,心中有了打算。
未时的时候,孟窈和孟容去送了孟究和林既清,两人并没有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与孟究听。
孟容是觉得哥哥今年秋闱,怕这件事浪费他在书院里的心力。孟窈不和孟究说,是因为孟究性子清正刚直。若是他知道了,府中势必要闹,到时候也难有个好结果,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夜里,孟泽青来琼玉院用晚膳的时候,柳扶眉梨花带雨地将白芷收了和鸣院银子在孟容那儿下毒的事哭诉给孟泽青听,孟泽青看着人证物证,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柳扶眉还有怯怯的幼女,满眼心疼,可现在他并不能处置赵明珠,他安慰道,“眉娘放心,我定不会让你们母女受委屈的。”
柳扶眉听到他这话,莫名想要苦笑,受委屈,她们母女受的委屈还算少么?可她并没有说,她只是眼泪不住往下流,孟泽青或许并不知道她的委屈有多少。
和鸣院被禁足三月,暂时由柳扶眉掌管家之权。
这个消息当夜就传到孟窈屋里,今日的事出在她妹妹身上,孟窈难免更为紧张。一天下来,她也疲累了,洗漱后本打算早早合衣入睡。
听到木樨传来的消息,孟窈抿了抿唇,也不知姨娘是忧是喜。
另一边的和鸣院,孟泽青刚走,孟宓就被赵明珠叫到了跟前。
孟宓本以为娘亲会生自己的气,毕竟这次确实是她的疏忽。却没想到,赵明珠并没有骂她,只是抱着她哭诉自己命苦。
“我是赵家唯一的嫡出女儿,当年京城有几个女儿家比得过我,我好不容易遇到个心心念念的良人,可却被别人抢了先,万般不如意都被我遇到了,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赵明珠半笑半哭,她五官生得明艳,又是一直在荣华富贵中娇养,这般姿态分外可怜。
孟宓以为她说的是孟泽青和柳扶眉。娘亲出身富贵,下嫁父亲,父亲不过是商贾出身的低贱家世,娘亲纡尊降贵,父亲却偏宠妾室,怎么不算命苦?
她想到前世,颖王韩钊对她虚情假意,只觉得老天不公,将苦难都给了她们母女。
孟宓白嫩纤细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握着,漂亮的长指甲在掌心的嫩肉上留下深深的红痕,刺疼拉回她的思绪。
重生以来,一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孟容心中隐隐不安,这一辈子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她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和鸣院虽然禁足了,但还是三天两头地弄出幺蛾子,不过也不用孟窈操心,经了上次灯油投毒一事,柳扶眉和孟容都留了个戒心,只是糟心,也没有真的出什么事。
三两月过得也算无风无波,孟泽青与新任的锦州知州交接了几日,在七月初前往京城。
南州水路通达,但孟泽青选的是陆路马车,在七月底到的京城。
孟泽青四五月的时候就派人去京城买了房屋,他家底丰厚,买了间三进三出的大院子,物件布置也早早筹备好了,只等人住进来了。
京城街坊巷弄多,朱雀街里多是达官贵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赶巧,孟家的新居就落在朱雀街。
天子脚下,软红香土,繁华富贵自然是别的地方难以比拟的。
朱雀街最出名的酒楼便是天然居,是大珩第一文人宴丘先生在二十年前亲自题的字,他曾赞道,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因着文人的称许,这酒楼也更加出名,后来变成了专门接待达官贵人的地方,
天然居二楼的雅间,数十位丫鬟婢女屋内侍奉,两位玉软花柔的女儿家坐在临窗的桌子旁。
“灵岫,这就是京城的新贵孟家么?”碧鬟红袖的娇俏女儿家随意伸手指了指街上的马车。
“孟大人从南州的一个五品知州一跃成了京城任职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怎么不算是新贵?”青衣雪肤的清雅女子半带玩笑说道。
宋灵岫与清河县主是一起长大的交情,自然是听出她的语气。
“你一向懂这些东西,和我说一说是这个孟泽青是得了什么样的际遇才从蛮夷之地跃了上来,可是因为右丞的缘故?”清河县主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宋灵岫。
清河县主是皇帝最宠爱的长乐公主生的,宋灵岫与她是闺中密友,一起长大的情分,身份地位自然也不会低。
宋灵岫的祖父是内阁大学士宋崇,父亲是礼部尚书宋云节,叔伯都是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官员。她是宋家最得宠的小辈,由祖父亲手带大,自然看得明白官场的东西。
“你啊,你整日里打马球,玩牌九,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宋灵岫笑着看了眼清河县主,又打趣道,“和右丞可没有多大干系,你都知道右丞是孟大人的泰山,怎么就不知道孟泽青是怎么升上来的呢?”
说完,宋灵岫便娓娓道来,清河县主听了若有所思。
没过几日,清河县主就在长乐公主府上设了一个赏花宴,邀请了许多京城贵女,孟家也收到了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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