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姐姐安心,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孟宓脸上带着亲近的笑意,身边的倚翠和蕊黄倒是对她的言行举止颇为惊讶,毕竟她们从来没有看过自家小姐对一个身份低微的官家小姐这么和善,甚至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姐姐。
许卉儿自然是不知道孟宓身后两个婢女想的是什么,她是第一次见到孟宓,只觉得这位孟家小姐十分热情善良,天生一副好心肠。
孟宓想着许卉儿日后的机缘,特意亲近,两人攀谈,倒是十分投机。
“许姐姐不用叫我孟家小姐,直接叫我宓宓就是,我娘亲只生了我一个,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姐姐呢。”
孟宓柳眉弯弯,杏眼中带着一见如故似的亲近。
前世,孟宓嫁给颖王韩钊,不得善终。这一世她定不会重蹈覆辙,除却韩钊,皇族又不是没了别的皇子王孙,她外祖是大珩右丞,再等两三年便会权倾朝野,到时候可没有哪个皇子王孙是她孟宓配不上的。
若是她现在和许卉儿打好关系,日后许卉儿宠冠六宫,她嫁入皇家,也能从今日的交情,得到一些关系。
孟宓只知道许婕妤的父亲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小官,却忘了前世许婕妤宠冠六宫,她的父亲还是一个九品官员。
许卉儿见孟宓这般亲热,接过孟宓伸过来的手,叫了一声宓宓。
两人又在屋里好一阵交谈,孟宓连午膳都是在北厢房这边用的。
另一边的琼玉院,孟容一回来,便被柳扶眉身边的连翘叫住,跟她去了柳扶眉的屋里。
柳扶眉看着眼前乖巧天真的女儿,又想到北厢来的落难小姐,不由颦眉。她在后宅这么多年,遇过的事可要比孟容多得多。她不消多久就想通了事情的关窍,若许卉儿是青州同知知事许良河的女儿,一个官员之女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种事除非许家自己压了下来,不然只要许家开始找,这种事情根本压不下去,人言可畏,早就该闹大了。
许卉儿被抓了这么久,世人待女子几多严苛,她的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在别人的嘴里嚼了几圈,哪个不会觉得她的名声没了。
柳扶眉怜惜这样的女子,可绝对不会任由自己活泼天真的女儿离许卉儿这么近,她坐在美人椅上,眼前的孟容见着她便凑了上来,挨着她坐着,“姨娘,你找我做什么呀?”
“我今早去你屋里找你拿你抄的书,却没有见着你的人,听你屋里的人说你去北厢看许姑娘了,许姑娘可还好?”柳扶眉看着孟容,状似随意地问道。
“许姐姐比昨日要好多了,不过许姐姐真的是好可怜啊,希望爹爹和哥哥能帮到她。”
“你放心,这件事一定会被处理好的,”柳扶眉又提起了孟窈的及笄礼,“阿窈下月十六及笄,我有好些东西要准备,你今年也十二了,再过两个生辰也要准备起来了,我还什么都没有教你,这些日子便跟在我身边,耳濡目染也能学到些东西,省得还是这样让我操心。”
一听到孟窈的及笄礼,孟容倒是没有一直说许卉儿的事了,便是听柳扶眉三言两语地将自己拘在身边学一些繁杂琐乱的管事安排,也没有丝毫不高兴,眼睛都亮了几分,“我一定好好跟着姨娘学。”
听到幼女声音中藏不住的欢欣,柳扶眉丝毫不意外,又和孟容聊起了及笄礼的细节。
屋里的婢女端进来孟容喜欢的点心,母女两人其乐融融。
孟窈只知道姨娘不会直接说妹妹,只会拿事情慢慢拘着孟容出行北厢,却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她的及笄礼。
窗外芭蕉和凤尾竹都长得很好,春光熹微洒了进来,让竹叶的影子一半在榻上,一半在案几上。
孟窈坐在案几前,她的脊背虽然单薄,却是挺直的。她执着青褐色的苦竹笔杆紫毫笔,素白细腻如羊脂玉的手腕悬空,紫毫蘸了墨水,毫尖抵着宣纸,她迟迟不动笔,墨意洇湿了白纸,在那一处,晕出一块虽小但让人心烦意乱的墨色。
孟窈瞧着心烦,将手上的笔随意落在笔枕上,喝了一口已经不算温热的银边雪芽,这茶温热时微苦回甘,但凉了,那股子苦意倒是压不住了,连带着一股涩意。孟窈喝了一口,便把茶放下了。
汝窑青瓷茶杯好巧不巧压到了案上的书笺,孟窈又见着了书笺,洁白的书笺上写着清隽灵劲的八个字。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这是韩晋临近中午的时候派人给她送的信。
韩晋的字实在有风骨,不过笔锋处莫名有一种内敛,倒显君子藏锋之气。
他的字在眼前,孟窈想起了他这个人,她起初以为这是一个清贵矜严的世家公子,但又经了他一番表剖心意,觉得他轻浮气,不过一副清隽俊美的白净皮囊倒是让他在孟窈眼前多了几分孟窈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优势和偏爱。
孟窈应了他的表白,可次日夜里就做了一场绮梦,今早想都没有想就直接拒了韩晋的约,午膳前又收到了这么一份小笺。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是春意过半的意思,这阙词的再后面便有一句浓重相思了,她一眼看到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她便明了了。
明明是几个字说相思,又不是什么轻浮露骨的情话,怎么就让她心烦意乱了。
孟窈又看了一眼书笺,将它放进了案几上书堆最上面的一本泛着毛边的书里,合上书,又将它压在最下面。
孟窈正在摆弄案几上的书,门外传来叩门声,收回手,她知晓是守在屋外的小茴,说了一声,“进来。”
小茴从屏风后走上前来,先行了礼,再说的话,“老夫人那边的人刚刚过来传话,让小姐晚膳前过去一趟秋堂。”
“知道了。”孟窈回府到现在,因着祖母风寒养病,闭门不见人,也没去祖母住的秋堂,她想到她还借过祖母风寒的名头回府,她虽然知道祖母的风寒□□成是假的,还是问了一句,“祖母近日可好些了吗?”
小茴跟在孟窈身边,她一贯贴孟窈的心,自然知道孟窈的不尽之意,回道,“老夫人还在病重,但昨日晚上还见了三小姐。三小姐天真活泼,生得可爱,老夫人一见三小姐,便是开怀了许多。”
祖母一贯疼容容,容容前夜才解的禁足,祖母见了容容,心情也要愉悦许多,孟窈想祖母最多不过这两日就要病愈了。
“开怀便好,我去换身衣裳,再去祖母那儿。”
孟府的老太爷在的时候,便是和孟老夫人住在秋堂。孟泽青和柳扶眉也是在秋堂长大的。孟老夫人前半生富裕顺心,今年五十有一,孟老太爷是三四年前去世的,现在孟老夫人一个人住在秋堂。
秋堂离琼玉院很近,相隔不过几个小亭子。秋堂不像别的院子,里面供以观赏的花不多,倒是有许多梧桐树,现在是春日,梧桐的树枝上冒出细嫩的绿芽,为装饰有些沉闷的秋堂添了几分生机勃勃的春意。
下人为孟窈通报,孟窈站在屋子外面的长廊上,院子里没有几处花,现在是午后,一些草木上也没有晨间的露水,日光透过草木落下稀疏的光影,倒显得明朗。
雨嬷嬷出来迎孟窈,“大姑娘过来了,老夫人听你来了,让我出来迎你过去。”
“大姑娘前些日子也染了风寒,幸亏用药及时、好得快。上次宴会的事,我回来与老夫人说起那个地痞,老夫人是一阵后怕,生怕你和容容小姐受了什么委屈……”
“有劳祖母牵挂了。”孟窈听着雨嬷嬷说的话,很快便到了孟老夫人的屋内。
孟老夫人端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她年龄已经大了,鬓间有了许多白发,但是精神气很足,她的脸虽然老了,但是还是可以从她的五官轮廓中窥见她年轻时的姿容,不难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孟老夫人见孟窈跟着雨嬷嬷走过来,雨嬷嬷笑着,“老夫人,大姑娘过来了。”
孟窈盈身,开口叫了一声祖母。
孟老夫人眼角带着明显的皱纹,她虽富裕顺心,但毕竟曾和夫君一起为孟府的生意奔波过多年,她招呼孟窈坐过来,“许久未见到阿窈了,坐到我身边来。”
孟窈从善如流,与两个妹妹相比,她是极少来秋堂的,一年来的次数掰着手指就能数过来。
孟老夫人让下人去准备了一些茶水点心,孟窈一坐下,老夫人先是开口问她病情,倒是丝毫没有提自己的风寒。
孟窈听见老夫人问,“有劳祖母担心,阿窈的病和年前差不多,比之过去,还是要好许多的。”
“那便好,我昨日叫了容容过来听她说,你们和林公子游湖回府路上遇见了一个姑娘,听说还是个官家小姐。”
孟老夫人提到了许卉儿,雨嬷嬷站在她身旁,说得颇为怜惜和不解,“容容小姐不是还说那位姑娘是青州同知知事的女儿吗?一个官家女也不知道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爹爹已经让人在查证了,快马的话,今晚便能知道结果了。”孟窈说道。
孟老太爷的后院只有孟老夫人一个,孟老夫人没有在后院吃过什么委屈,但她与夫君曾一起在商贾场上奔波多年,她心思精明敏锐,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孙女体弱心明,她没有在许卉儿的话题上停留太久,两人又说了一些旁的事,老夫人说到了赵明珠。
“明珠心躁,宓宓又太过娇宠,眉娘还是过去的性子,你们母女倒是受委屈了。”
柳扶眉是孟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她自然是要偏心三分的。赵明珠嫁进来,柳扶眉成了整个锦州城的笑话,这些年来,孟老夫人虽然不喜赵明珠,但是待她和孟宓也没有分毫不好,从不刁难。赵明珠几次对柳扶眉下手,她们母女受的委屈自然是不少。
孟窈听到祖母带着感伤说这句话,只是垂眸敛了敛神色,啜饮了一口瓷杯中的碧螺春。委屈是指锦州城沸沸扬扬、明里暗里对柳扶眉的指指点点,还是赵明珠的多次刁难。
孟窈自然知道老夫人只是感慨一句,倒没有说什么不讨喜的话,她与祖母不亲近更不交心,也没有多说什么,“祖母多虑了。”
“若是没有委屈,我也倒放心。”孟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个孙女聪慧,不然前年丝姨娘的事也不至于这样。
赵明珠不喜欢孟泽青总是去柳扶眉的院子,为孟泽青抬了两房姨娘,还有两房姨娘虽然不是赵明珠亲自抬的,但也与她颇有关系。府中之前还有一位丝姨娘,前年丝姨娘有孕,她一贯谨小慎微,有孕一事也是胎稳了后才传出来的,可没过多久孩子便落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丝姨娘一口咬定是柳扶眉做的,说的有理有据又疯疯癫癫,说柳扶眉怕她生下个少爷给赵明珠抱去养,所以给她的安胎药里下了红花,让她失了孩子。
赵明珠直接带人去搜了柳扶眉屋里,发现了床头残留的红花,这般明显的阳谋,却是见血封喉,柳扶眉百口莫辩。
赵明珠做主要罢了柳扶眉管的生意,打算在孟泽青在知州府的时候,直接将柳扶眉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至于柳扶眉能不能安全地到庄子又另当别论了。孟老夫人虽有意要帮衬柳扶眉,但丝姨娘一口咬定,又有物证,府中中馈管事被赵明珠攥在手上,她便是再有心也无力。
孟窈那时身子带着病,刚从清净寺回来,和柳扶眉在路上还遇了些事,正是心有余悸的时候。赵明珠声势浩大,孟容吓得在婢女怀里哭,柳扶眉色厉内荏,无济于事。
孟老夫人只能干着急,她一边叫人去知州府请孟泽青,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平日里只知道读书写字的孙女,遇事的时候有多冷静。
丝姨娘身边的丫鬟不知道怎么扑到众人面前伏着身子跪下,鼓起胆子,战战兢兢又情感真切地说丝姨娘与侍卫通奸才有的孽种。
丝姨娘躺在床上,才落了胎,听到这话,瞬间泄了气,又强撑气力,声嘶力竭地否认,说丫鬟收了柳扶眉的银子,在故弄玄虚。
丫鬟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哭着尖声说着那个侍卫的名字,侍卫们面面相觑,丫鬟叫的那个侍卫本不是今日当值,却正好和一个侍卫换了班,正在这群侍卫当中。
侍卫被揪了出来,场面混乱,柳扶眉借着这个在这事上翻了身,孟泽青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尾声,他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拂袖大怒。
最后丝姨娘和那个侍卫都死了。那时候赵明珠的兄长正升迁,孟泽青高拿轻放,倒没怎么罚她,连口头也不曾说上几句。
孟老夫人本没有想到孟窈的,直到看见跪在地上的丫鬟在混乱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本该在孟窈身边的婢女小茴,然后像被吓到一样收回了目光。
这两年,孟老夫人特意关注了孟窈,从蛛丝马迹中看到了些许手段,自然知道她的性子不单单是面上的孤僻冷情,处事像极了她的祖父。
孟窈自然是不知道孟老夫人脑里闪过的百转千回的思绪,孟老夫人要与她说话,她就和平日里一样端坐着,陪她说话。
从老夫人院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孟窈本想着去一趟临月楼,但又想着韩晋怎么会一整日都在,便算了。她倒没有去北厢看许卉儿,径直回了琼玉院。
春日三月,外头天光明朗,午后散漫,杏花绽妍,烟柳含情。
昨日夜里有人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临月楼。
此刻那人一身散漫风流打扮,不见昨夜的风尘仆仆,带着几分好笑,看着端坐在案前的靖安侯世子。
“你出身尊崇,自小就是傲气的,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为了个漂亮姑娘折了腰。”
那人颇为有兴致地转着手里新得的折扇,觉得扇子轻,不比剑重。
“虞扬清,收起你在北府兵营中的痞气,她不是可以轻浮气的姑娘。”韩晋凤眼漆黑,轻言慢语里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虞扬清听了,瞬间明白这位姑娘在韩晋心上地位不低。
他出身世家虞家,可是京城有名的风流纨绔,京城的秦楼楚馆里谁人不认识他虞扬清,有的是美娇娘囔囔着为他守身如玉,为他寤寐思服,有的是千金小姐对他羞红了脸,便是在北府兵待了三年,他也还是一副惯会讨女儿家欢心的浪子模样。
他想到刚刚韩晋问他的问题,轻笑一声,“你这问题可问对人了,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虞扬清的名声啊。你且放心,旁的我未必行,但讨姑娘欢喜我最在行。”
韩晋自然是知道他在女人堆里的花名,才会选他来南州。
“你只与我说你欢喜人家,却不与我说些别的,这般不好吧?只字片语我怎么能知道怎么办了?”
虞扬清看了一眼眼前端坐在案几后的男子,生得俊美无俦,一身气度倒是与三年前一别有了许多不同。
若说三年前的韩晋周身带着少年阴鸷般的锐气,虽带着世家贵气,但还是锋芒过盛的凌人,他原本以为韩晋就算披着金质玉相的皮囊也是诡谲莫测的冰冷模样,没曾想竟变成了个一眼望去清风霁月的温矜君子。
虞扬清猜的对也不对,不过韩晋倒是没有管他是如何作想的,他抬眸,目光幽幽沉沉,波谲云诡。
“私情是我与她之间的事,这种事哪有与旁人说道的理。我让你来便只要你告诉我如何讨她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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