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骆荀越走、脚步越虚浮,唐念依见时机成熟,凑上前去与他并行,“少侠?”

    骆荀低头,眼含浊气,已然辨别不清唐念依的模样。

    “骆荀?”她挽住了他的臂弯,轻声唤他。

    骆荀卸了些力,微微倚着她,悄声应答道,“嗯。”

    瞧着这万般乖顺的模样,唐念依竟生出几分怜惜来。她卷着缎袖,手举到骆荀额前,拂去他面上的薄汗。似是家妻怨丈夫多饮的口吻,又带着点心疼,“怎么就喝了如此多,不知节制。”

    说的倒好听,可大部分的酒盏都是唐念依帮着斟满的。

    “你是?”骆荀眨眨眼,似是想将她看得更通透些。长睫大眼,竟露出几分天真之色。

    今夜,黄道师拿到案面上的都是好酒,如今他这般凑近,带起一阵酒香。

    “我是念依啊。”唐念依推开间被闲置的静室,领着骆荀缓步入内,又叮嘱他莫被门槛绊倒。

    “念依?”骆荀也未撇开她,只是被她一路扶到了静室的床榻上。

    “对,念依。”唐念依托着他的后脑,柔柔哄道,“小心木架。”待他躺好,唐念依撩开他额间的散发,靠近嗅了嗅,随后准备起身离去。

    手被卧榻上之人蓦然擒住,他喃喃唤道,“念依。”

    唐念依暗想,这药效未免太生猛了些。只当他会神情恍惚,骆荀怎么连性子都变了。

    “奴家去为少侠打水净面。”唐念依将骆荀往床榻里推了推,在他耳畔道,“躺一会儿,奴家片刻就回。”

    唐念依取了热汤,却寻不到毛巾,索性将自己的帕子浸入水中。一套忙完,再看床上的骆荀,已是呼吸绵长、沉沉欲睡。

    月色入室,莹莹光降下,若烟岚、似轻纱,不知其中温凉。

    她轻靠在床架边,捏着帕子拂过他分明的五官。

    平日里,骆荀多半是严肃疏离的模样,一张脸总是绷着;现下端详,他面相与寻常侠士颇为不同,卧蚕伏面,琼鼻微挺,剑眉稍展、唇角轻舒。五官精巧,几分幼态,毫不显怒色,十分可爱。

    怪不得茶棚中的农夫将他看做秀才,确有几分书卷气。

    思及骆荀在林中对她发怒时的模样,不由地轻笑出声。骆荀那通斥责,唐念依本就没太当回事,如今的三分气也消弥殆尽。

    美人此夜这般任她施为,唐念依忍不住用帕子在这脸上来回擦拭,直至水汽转凉。不知明日起身,这人会如何愤恨,怕是连话都骂不出声,只欲食她之肉、啖她之血。

    恨就恨吧,不多他一个。

    往后,他还会更恨她。

    将帕子扔入水盆,反锁静室;近榻,解下卧床两侧的帷幔。唐念依抽了腰绳,褪去外裳,只着轻薄的里衣上榻。

    思来想去,她都脱了,不脱骆荀,说不过去。

    骆荀醉得紧,重得要命,翻个身都得花好大力气。光是解下腰带与长剑都废了她许久,好不容易剥了外搭,又怕将他折腾狠了会醒。

    耐心用尽,最终,唐念依虚伏在榻上,随手撕开他的衣襟。

    从百年前起,唐念依通身上下就都是凉的。可这人却那般滚烫,将她那指尖也染上温度。

    清酒下肚,人人醉酒发作的时辰各不相同。骆荀的醉热来得比她那药效更慢些,现下又乍出一身薄汗,特别是鼻尖上那层水珠,越汇越宽。

    既然要做戏,便要做得狠绝一些。

    玉石般的手伸入自己的里衣中,抽解开水红色的细线。片晌,唐念依拎出一团薄布,盖在骆荀的面上,抚去他酒后冒出的虚汗。真做艳梦了不成?这梦会是跟谁呢。

    唐念依贴近去听,只知他呼吸变得急促,嘴里都是些推拒之词,端着礼数,皆为敬语。

    呵,唐念依轻笑一声,似是在嘲讽自己。短短几日,骆荀对她都是毫不客气,此番被药倒在她身下,梦里的人却断不可能是她。

    会是谁他心心念念的师妹骆美宁?好个痴情的儿郎,梦里还坚守本色。

    那小师妹若对你有意,又怎会一逃再逃,让你撵着追一路?只觉得被打了脸,唐念依本想着就此睡去,此刻报复心再起。

    这么俊的一张脸,不占些便宜,简直说不过去。两指揭开盖在他面上的薄布,唐念依缓缓倾身,欲咬上他那薄唇。

    霎时,骆荀双目兀然睁开,又在眨眼间,掐住了她纤细的颈脖。

    他自喉中冲出声怒吼,“你究竟想做什么!?”面颊依然绯红一片,两只眼瞪得溜圆,却也是清澈的。

    他急促地喘着大气,胸口剧烈起伏。

    唐念依满脸受惊模样,挣脱骆荀的钳制,退至床尾,“少、少侠,你没醉?”

    骆荀刚想斥责,却见她只是将将搭了轻薄外敞的里衫。“成何体统!”面红耳赤,骆荀只觉他脸上能蒸饭,催促道,“快把衣裳穿好。”

    骆荀躲在床铺一侧,上半身直起,衣襟在方才就被唐念依撕了个稀碎。

    唐念依虚坐在他脚边,拢了拢衣襟,伸手去捡他腰腹上搭着的那小件兜衣。

    水色细绳撩过肌肤,骆荀头皮阵阵发麻。他咬着牙,不敢直视唐念依。

    唐念依是高兴的,骆荀陪她耐心演了半晌,若是真厌弃她,又怎会忍着让她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她去取水前,竟然还伸手留她。

    装醉,分明是知她下药,又不好意思戳穿。还假惺惺地推拒,她悄悄勾了唇,一不做二不休,便去拉骆荀的衣袖。

    “少骆荀,你从了奴家吧。”她刻意抖着声儿,朝骆荀贴去,“奴家不愿做那程时茂养在院里的雀儿,也不愿委身于黄道师,奴家对少侠一见倾心”

    骆荀反手一推,将她推到榻上的软褥之中,“你这妖妇,莫要诓骗于我!”

    “奴、奴家没有骗你。”唐念依挤出两滴清泪。

    方才的一番动作,里衣已滑落至上臂,露出锁骨分明、肌肤透白,添上散乱的发髻、泫然欲泣的情态。

    骆荀握紧了拳,“还在说谎——你,究竟意欲何为?”

    唐念依支身,朝前爬了两步,将长脖递到骆荀面前,“少侠若执意认为奴家是在说谎,那就赐奴家一剑。”

    骆荀立在屋中,一动不动。

    唐念依见他如此,伸手去抽挂在床畔的斩缚。长剑被拔出小半,剑柄上的柔荑却被骆荀一把握住。

    他盯着她那双墨色双瞳,一字一顿道,“不、许、闹!说、实、话。”

    目光角逐间,骆荀败了。他硬掰开唐念依贴在剑柄上的五指,将斩缚扔得远了些。

    “酒中之药,从何处而来?”骆荀发现,跟此女打交道,不可动气。因为这气,生不完也消不尽。

    唐念依仍不肯把衣物穿好,骆荀索性破罐破摔,将自己的外塔盖在她身上,狠狠瞪她两眼。

    她有意将玄色衣领撩起,盖在鼻尖,轻嗅其上残存的骆荀味道。

    骆荀看在眼里。

    “那酒中的药是奴家从程时茂身上搜出来的,他本想下在奴家饮水的杯中”怯怯看了骆荀一眼,她晓得,凡事有度,过犹不及。“己不所欲、勿施于人,奴家深知这理,是奴家错了。”

    还有几分可信,骆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听她道,“奈何少侠美色当前,奴家把持不住,就、就成这般了。”

    美色当前、把持不住?只当是哪个爱喝花酒的浪荡子嘴中会说的话,她竟讲得面不改色、从容自得,真乃奇葩。

    骆荀扶额。

    唐念依又去拉骆荀的手,“少侠,你看看奴家。长得还成,身段也不差,配您不委屈吧?”

    叹了口气,骆荀终平复下心情,撇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这个理。”

    “那是什么理,”唐念依觉着骆荀很奇妙,他对她,决计说不上厌恶,“少侠果然是喜欢骆姑娘。”

    唐念依觉得自己真当得上“妖女”二字。若是骆荀真对骆美宁有意,还恪守本分,她说不准会坦诚相待,道出真相;可若骆荀心中有佳人,却仍为美色动心,她则会狠狠地唾弃这位少侠,将他彻底踩在脚下。

    喜欢骆美宁,今夜还演她,未待骆荀答话,她冷硬道,“奴家知道了。”

    “你也莫气,”分明是自己吃亏,反而该他妥协。

    骆荀只当是在行侠仗义,“姑娘若不想与黄道师那假道同流,在下帮姑娘寻一处清净村落住下。你换副打扮、少些张扬,躲过这阵就好了。”

    “那你将奴家看了个精光,这该怎么说?”

    骆荀思来想去,说的是今夜?还是那夜河中沐浴?唐念依确是个貌美女子,可她本就不属于江湖,又有些说不出的娇纵,他与她,是两个天地。

    “在下记得唐小姐说过,行走江湖之人不拘小节,这些事姑娘不说、在下不说,自然不会有人知道。”

    “你我二人在这静室同处,黄道师能不知道?”唐念依反问。

    骆荀哑然,他们尚在假道的观中,着实难办。

    唐念依冷笑一声,仿佛故意气他,“多大点儿事,黄道师与奴家有诺在先,就算奴家曾委身给程家时茂郎,他也愿将奴家养在观中。此时一看,他与少侠相比,倒是多了几分男儿气概。”

    一时冷寂,二人无言。骆荀只觉得方才心中所念的‘娇纵’二字,着实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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