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到了杭州, 便在行宫住下了。苏杭一带风景甚好,今年江南许多府县都有提前预备,因此倒不惧水灾。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便不往别处去, 只在苏杭一带住着,顺道游览风景。
康熙还要带着姜鄢和胤礽先至江宁, 即南京, 去明孝陵拜谒洪武皇帝。
到南京头一晚, 行宫里, 康熙同胤礽姜鄢一道用晚膳。
洗去旅途疲乏后,康熙姜鄢坐一块儿, 胤礽一个人坐旁边,一起在院子里坐着乘凉。
“太皇太后来信说,与皇太后同游苏杭,心情甚好。知道咱们还要些时日才会过去, 嘱咐朕不必着急, 让朕将该办的事办好。说大野泽之事已经传至苏杭, 百姓街巷传颂,都言大清盛世, 对朝廷十分感念。”
太皇太后写了信过来。康熙看了。太皇太后应该是太高兴了,那写来的信字龙飞凤舞,若工整些姜鄢还能认,这种姜鄢怎么也认不全,满文也认不大好,康熙怕她费眼睛,干脆也给她念了一遍。
胤礽在旁边听着, 也不必跟着看信了。
康熙还是稍微简化了些的。太皇太后信上说, 百姓们将大野泽的事到处传颂, 都在感念皇上爱民如子,对皇太子也是赞誉有加,称大清后继有人了。
甚至还提到了姜鄢。说宫里的娘娘也去了河工现场,可见皇上对河务有多重视。皇上亲下现场,生怕百姓生民为水灾受苦,这是社稷之福,是百姓之福。
康熙第二日在小县中的乔装低调出行,并没有刻意封锁消息,只是没有让人闹出太大的动静来。离开县城后,康熙曾在街上带着皇太子与后妃闲逛的事就传开了。
有幸见过的人忍不住回味,没有见过的人深感遗憾。那日康熙他们逛过的店铺,待过的酒楼,都被许多人慕名而来,康熙的事迹在大野泽传颂。
而胤礽和姜鄢的事,也在百姓之中口口相传。太子仁厚,宫里的娘娘亦平易近人,民心数日间沸腾聚拢,甚至姜鄢当时的打扮都开始慢慢流行起来,从前女子宽大的衣裳都改成了窄袖,云肩也不用了,都学着姜鄢那般穿衣挽发。
康熙给太皇太后回了信。他泼墨挥毫,写了对太皇太后的问候。康熙既动了笔,干脆代劳了,他的话写完了。便由姜鄢胤礽口述,将他们要说的话顺着后头写下来。
一封厚厚的书信写好,封妥后,令人送去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处。
康熙想起明日的事,同胤礽和姜鄢说:“明日流程你们都已知晓了。不过,朕令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
从来帝王拜谒前朝帝陵,都是有一套固定流程的。康熙这边也不例外。礼部制定了详细流程来,康熙看了,修改了一些,最终定下的是他改后的版本。
可是这个版本,尚未公布出去,改的都是康熙自己这边的流程,王公大臣们那边并没有修改,康熙也没有让他们提前公布出去,毕竟等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会随机应变的。
而康熙要的,就是那个惊喜的效果。
可作为明日要与他一同前去的姜鄢和胤礽,康熙是要提前告知的。
“三跪九叩?”胤礽先吃了一惊,“这般礼重么?”
康熙的改动,便是拜谒之时,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康熙说:“洪武皇帝是明开国之君,你不是在看才修出来的明史么?朕说洪武皇帝崛起布衣,统一方夏,经文纬武,为汉唐宋诸君之所未及。你从来都很是赞同。保成,别忘了咱们来江南的目的。这礼,不重。”
胤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知道他皇阿玛这样改动是极对的。他们到这里来,是抱着诚意与热忱来的,是求得民心,这礼当然不重。
他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皇阿玛要对旁人三跪九叩。
康熙倒是接受的极其良好。
“但凡圣人早生,皆是先师。只要朕治下的大清安稳平顺,朕甚愿如此。况且,朕也着实推崇洪武皇帝。朕觉得这样方才算过得去。”
明日拜谒明孝陵,除跟随的王公大臣外,还有姜鄢也要一并同去。
姜鄢总觉得自己去有所不妥,三跪九叩她没什么意见,流程方面她自然是全程跟着康熙的。
康熙见她不做声,就笑道:“洪武皇帝与孝慈高皇后在一处。朕带着你一道去,不算违制。况如今在江南,你的声名已出去了。大野泽去了河工现场,又在县城与朕一同出行,百姓们对你多有赞誉,你不必担忧。”
康熙当然可以将她放在行宫中,等拜谒完洪武皇帝后,再回来,带着她吃吃喝喝如此度日。
可康熙却不想仅仅只是这样。
他的鄢妃所求皆与旁人不同,太皇太后赏的一袋金锞子天天随身带着,偏爱抱着纯金小匣子安寝,她储秀宫中那样大几间库房的珍玩古物,点过清单后便再也不碰了。
旁人可不像她这样,总是要把玩欣赏一番的。可她呢,偏爱这些个玩意儿。
她又不贪心,成日里也只是吃吃喝喝。
瞧着不求上进,偏偏又对他柔顺可爱,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康熙颇觉这性子有趣可爱,爱逗她,也爱走哪儿都将人带在身边。
她实在聪慧,康熙就想看看,她究竟还能聪颖伶俐到何种程度。
从前的仁孝,陪着他度过那样艰难的岁月。
他那个时候,有太皇太后的支持,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他不忍让太皇太后忧心,因此许多事,并不对太皇太后说。
皇后陪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无话不谈的密友,成为他最鼎力的支持。
他什么都会和仁孝说的。
皇考说,做皇帝孤寂,是一个人的高处不胜寒。贴心人也不会明白。皇考也不是没有贴心人,可康熙总想着,那是不一样的贴心。贴心是贴心,而非交心互用。
他从不觉得做皇帝孤寂,他愿意做皇帝,愿意将这个皇考交到他手中的大清治理的极好,井井有条,万世称颂。
康熙就想,他还是愿意再试一试的。如今的日子,比之从前,已不会叫走过而立之年的康熙觉得艰难了。他反而充满了斗志,充满了激情。
就想护着一个人,同他一起走一走,经历一番。
他想和鄢妃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带鄢妃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样令他舒服,自在。
接进宫的时候,只想着时时看见那张脸便足够。如今想着,幸而接进宫中来了,所想有误差,可所得却极丰厚。
将来,康熙还是偶尔会想一下将来的。从将来回溯过往,他们,所有人,天下人,会看见他对鄢妃的期望的。
姜鄢的准则只有两条。
一,大老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了维持舒适的生活,想要的东西,她全听大老板的。
二,大老板不叫她的时候。她就闲着,躺平,吃吃喝喝,万事不管。
康熙既然叫她去,那她就去了。
横竖她都是听老板的。
但真正到了那一刻,康熙在明孝陵三跪九叩拜谒洪武皇帝,跟着的皇太子及后宫娘娘也这样做时,给众人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
王公大臣们都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都跟着康熙做。
跟着来拜谒洪武皇帝的,不只是王公大臣们,还有江宁当地的学子先生们,还有许多年纪大的儒生,很多都是经历过前朝的。
这么多人的跟前,大清的天子,养尊处优的帝王,在陵前三跪九叩,虔诚真心,叫他们看了,瞬间便红了眼眶,很多人热泪盈眶嚎啕大哭。
这礼,重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康熙带着胤礽,同老儒生们说话,同他们讲过去,讲现在,讲未来。这一讲,就是好几个时辰。
儒生们哭声震天,又深深感念康熙,山呼万岁的声音,甚至在山外都能听见。
姜鄢全程跟着,保持着一个后宫娘娘该有的仪度与风姿。
偶然康熙同她说几句话,她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答的。瞧着儒生们的样子,姜鄢心里暗暗的想,幸而这几日恶补了明史,又读了好多的文章,虽然整个人读的昏昏沉沉的,但今日看来,效果还是挺好的。
一整日下来,到了最后,姜鄢的脸都笑麻了,嘴也僵了,两条腿都没有知觉了。
偏康熙和胤礽父子俩兴致越来越高,竟还要趁兴去逛逛江宁府的集市。
“晚膳便在街市中寻些店铺小食用吧。正好也瞧一瞧民情。看看江宁府的状况。”康熙今日高兴,同胤礽一拍即合。
姜鄢稍微休息了一下,又用了一碗桂花酿,李嬷嬷抓紧时间给她按了按腿,康熙与胤礽沐浴更衣的时候,姜鄢也去泡了泡热水,等到换了一身衣裳重新出现在康熙与胤礽跟前时,她才觉得身体舒坦许多,就是有点儿饿。
康熙要带着胤礽和姜鄢出去,跟着大臣们和江宁当地官员都跟着劝谏。
结果被胤礽一句话就给堵回去了。
“皇阿玛与我在大野泽时,便曾在街市中行走。什么事都不曾出过,反而感受到了当地的风土人情,感觉甚好。尔等拦着皇阿玛与我,口口声声说为了皇阿玛与我的安全,难道这意思,是承认尔等还不如大野泽的地方官员么?”
“他们那儿,还在修筑堤坝,改道之事也正在进行,却将此事做的极好。江宁此处,风调雨顺,万事安宁,如何就做不到了?”
康熙没说话,只淡淡看着众人。
众臣被胤礽堵的没话说,而康熙几乎是默认了胤礽的话,可见康熙的态度。
江宁地方官员确实是不能忍,也没法忍。
若还继续僵持下去,不就承认江宁不如大野泽了么?
正如太子殿下所言,江宁此处,风调雨顺,万事安宁,若是小心谨慎些,是不可能做不到的。他们勤谨用心些,必能叫皇上与太子殿下满意。
否则若是传扬出去,江宁地面上的官儿,日后还如何混呢?
胤礽这样一说,随行大臣们也不再劝了。只是尚且有些担忧,若果真要去,必然安全问题是首要的重中之重,若能保证,自然也就无事了。
康熙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才淡淡道:“朕只是同太子到街市上转一转。让百姓如同寻常就好。朕这般在江宁,也难如在大野泽时低调出行,朕也只是想去瞧一瞧。你们不许弄虚作假,只是同他们讲一讲,大家一切照旧,寻常出行做生意便好,不必太过看重朕的出行。”
康熙的设想,还如在大野泽时那样恬淡安静,出行时也是娴雅舒适的。
可这江宁当真与大野泽不同。
那儿一是康熙未曾公开露面过,二是小县人稍微少一些,康熙才得以顺利出行,在大街上闲逛,在酒楼里用饭,都很顺利的进行了。
可他才在孝陵待了一整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礼重洪武皇帝,所有人都瞧见了。江宁几乎人人都知道皇上来了江宁府,还要在此盘桓几日。
哪怕官员们因着康熙的吩咐,并不敢弄虚作假,弄些假的摊贩在街上假装卖东西,但私底下还是费了些心思的,毕竟他们要保证康熙的安全,还要表面上看不出来,令康熙得以如常的看一看。
可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康熙领着胤礽和姜鄢出门,刚出行在时还好,可才走完一条街,刚才小摊贩前坐下,准备用一点盐水鸭和牛肉饼,结果就被在座的,同样在吃东西的一儒生认出来了。
那儒生激动极了,倒是不敢打扰康熙他们,只是眼含热泪的瞧着。
临近傍晚,正是用饭的时候,街市上人又多,康熙胤礽与姜鄢自是十分显眼的存在,暗地里保护的人极多,明面上,也有不少行人关注着他们。
很快就被人认出来了。
当地官员打过招呼,早暗中有所叮嘱,没有人敢过来打扰皇上后妃及皇太子。
可从第一个人开始远远下拜磕头开始,不断的有人效仿,最后甚至是一片一片的在不远处的街角对着康熙这儿下拜磕头,好些人都是哭得泪眼模糊的。
康熙没想到动静还能这样大。
胤礽都愣住了,牛肉饼只吃了一口,就喊摊主打包,他小声说:“阿玛,咱们回去吧?”
这样的动静底下,他吃饭实在是不安啊。
摊主腿软,差点就跪下了,还是护卫扶了一把,才把打包的任务完成。
摊主和周边的客人也好不到哪儿去,都哭了,然后情不自禁跪下磕头,口称万岁。
见康熙要走,众人不再压抑自己,全都跪下来,山呼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娘娘千岁。
康熙瞧了瞧众人,亲自过去,将几个老儒生扶起来,温声同他们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去。
回到行在,康熙的眼睛也有些红,胤礽年纪小,见到方才的场景被感动,自己偷偷伸出手来抹了点眼泪。
这么一折腾,肚子没填饱,反而比之前更饿了,可瞧见那样的场景,现场亲历的人都装了一肚子的感触回来。
姜鄢心中酸胀,在现场的时候她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了,自己悄悄抹了抹,回来眼睛也是红红的样子。
用热水敷了敷眼睛,然后又用热水给胤礽敷了敷眼睛,还给他用了一点点香膏,然后才说:“殿下不能再哭了。再哭眼角皮肤就要皱了。过会儿出汗的时候会很疼的。”
她将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打开放在膳桌上。还是热乎乎的,可以直接吃。
康熙和胤礽都没动,姜鄢便说:“皇上,如今已过戌时了,皇上与太子殿下一整日都没有好好吃些东西。这会儿还是用一些吧。不然一会儿,肠胃会不舒服的。”
康熙瞧了胤礽一眼,又瞧了姜鄢一眼,才慢慢动了筷,他还说:“朕今日,甚为感念。”
庙堂之高,着实是难有今日这样的体会。
今日甚至都不算深入民间,可得到的回馈已然令康熙震撼感动。
今日这样的体会,终其一生也难以忘怀,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深入人心。
胤礽是饿了,康熙动了筷,他也跟着吃,一边吃一边红着眼睛忍哭,听见康熙感慨,他还跟着深深点头。
从来总说民心民心,今日他才深切体会到,究竟何为民心。
吃的是街边小食,康熙心中还有些惦念他们回来时,迟迟未走的百姓们。
便着人去问,外头如何了。
李德全得了消息,回来禀报康熙:“回皇上,外头街上的百姓们都散了。如今江宁府上下,传扬的都是皇上微服出访的故事。皇上仁厚亲民,人人称颂。大人们说,许多人在摊贩处流连不去,皆是感念皇上恩泽。但一切都好,请皇上安心休息。”
康熙叫人传话:“不可强行驱赶。将百姓们劝回去便好。”
直至深夜,外头消息说江宁一切如常,康熙才真正放下心来。
胤礽跟着跑了一日,累倒是不累,就是今日见闻颇令他触动,心中对民心多有感触,康熙是一日都不肯放松对他的要求的,用完饭后,待他休息了一会儿,便让他去完成今日课业。
课业倒也不是太多,可越早完成,自是不必熬夜的。
康熙对这个是不容置疑的:“明日还有明日的事情。朕知晓你的能力,你今日早些完成,便早些安歇。”
胤礽从今日之事中得到了很大的动力,正是干劲满满的时候,听见康熙这样说,他眼中都在放光,连答是的声音,都比寻常大些。
康熙也有些睡不着,心腔鼓动,说不清是为着什么,又好像明确的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他有许多话的要说,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需要说出来的。
他今夜还有些奏折要批阅,这些奏折明晨就要发出去,今夜是一定要看完的。
康熙预估了一下,看完大约只需要一个多时辰。
于是,他便抱着姜鄢闲话家常。姜鄢刚沐浴过,发间都是清新淡雅的香气。
康熙拉着她,说些江宁府的过往,将县志上记载的好些奇闻异事都拿出来同姜鄢说。
姜鄢一开始的时候听的津津有味的,可到了后来,实在是顶不住困意,眼皮子耷拉下来,直接就在康熙怀里睡着了。
康熙瞧着前一刻还回应他的人,后一刻就睡着了,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他将人轻轻抱起来,然后温柔又小心的将人送到榻上,在她额上亲了亲,才替她将帷帐掖好。
这半月从大野泽到江宁,无论宿在哪儿,那天晚上买来的小兔子灯都一直挂在姜鄢的床头。
胤礽的小兔子灯也归了姜鄢。两个一块挂在床头。
手艺人做的还挺结实的,小兔子做的惟妙惟肖,看姜鄢的样子,也挺喜欢这个小兔子灯的。只是这一路走来,再未找到一模一样的。
这兔子灯到底是纸做的,康熙怕支撑不了多久。便嘱咐了李德全,让人再去大野泽寻一样的来,要多做些。
一部分送回宫中,一部分送到这里来备用,待姜鄢这两个挂不住了,就换上新的。
如今姜鄢夜里睡得极安稳,康熙便没再把小匣子拿出来给姜鄢抱着睡。姜鄢至今也不晓得康熙悄悄动过她的小匣子,还以为东西好好的放在箱笼里,康熙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小兔子灯这样得姜鄢的喜欢,又好似能安抚她的样子,莫说是百个千个,便是一万个,康熙也买得。
——只要那手艺人做得出来就行。
康熙精神十足,不用一个时辰就将奏折都瞧完了,分门别类的放好,翌日晨起自然会有专人送出去。
他起身活动活动身体,然后去拨弄了一下缸里的冰块,瞧着还是很冰的样子,便摁熄了灯烛,只留了床头小兔子灯微弱的光亮,撩开帷帐,悄悄安寝了。
康熙最是克己,从小也习惯了,如今在外头不用上朝,也没有凌晨就醒过来,但卯时刚过正刻,康熙就醒了。
这还是陪着姜鄢一道多睡了会儿。若是依着他自己,起的还要早些。
康熙起身,将小兔子灯里的烛火熄了,才开始洗漱穿衣。
姜鄢昨天是真的累到了,起的比康熙稍微晚了一些。
康熙其实动作都很轻,并未吵醒她。只是姜鄢睡着睡着,突然翻身自由,觉得床榻又大又空,她一个人来回翻了好几回,突然没了禁锢住抱着她圈着她的人,她实在是不习惯,就这么慢慢醒过来了。
醒过来还懵了一会儿,借着外头的透进帷帐的一点光亮,看见康熙在窗边读书。
姜鄢把帷帐撩开一点,伸出去半个身子,问康熙:“皇上用过早膳了么?”
康熙抬眸,看见她的那一瞬,周身气度一松,望着她笑:“朕在等你。”
姜鄢一骨碌爬起来:“臣妾这就起身。”
康熙失笑,瞧着李嬷嬷庆月松月几个进来给她挂起床帐,他说:“不必着急。保成也还未起。”
皇太子昨夜太过激情向学,不但做了当日的功课,还把过去半月的功课都复习了一遍,甚至还预习了第二日的功课,结果躺下去后睡得沉,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
姜鄢起的时候,胤礽也才刚刚醒过来。
康熙显然心情很好,对于胤礽的晚起没有说什么,甚至瞧见胤礽明显没有睡醒的模样还调侃了几句。
早膳是康熙一手安排的,姜鄢和胤礽都不曾过问,可等到膳食送到跟前来,胤礽傻眼了,姜鄢也懵懂看向康熙。
今日的早膳,全跟豆腐有关。
豆腐汤、鸡蛋花拌豆腐、豆丝小面、茄汁豆腐,还有豆腐焖白菜。
康熙勾唇一笑:“吃吧。”
胤礽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见康熙这样笑,他倒是问了,却只得一句,膳房今日的豆腐新鲜,换换口味,挺好的。
姜鄢什么都没问,豆腐挺好的,味道不错,夏天吃着下火,她爱吃的。
到了午膳,还是康熙安排的。
胤礽读了一上午的书,到了膳桌前一看。豆腐汤,豆腐面,小葱拌豆腐。
全是豆腐,而且,还不如早膳呢。
胤礽都还没问什么,康熙就笑,仍是那句话,豆腐新鲜,吃着挺好。
胤礽就没说什么了,姜鄢还是吃着挺好的,她挺喜欢这个豆腐汤的,味道很清淡。
可到了晚上,就只有一碗豆腐汤面了。
胤礽忍不住了,看向康熙:“皇阿玛,吃了一天的豆腐了。”
之前还不觉得什么,现下想起来,胤礽就觉得其中大有深意。可他琢磨来琢磨去,怎么也琢磨不出来,他皇阿玛究竟卖的什么关子。
姜鄢倒也不是吃不下去,就是让胤礽这么一说,她也好奇,康熙究竟借着这豆腐,打什么哑谜呢?
这当口,李德全禀报:“皇上,汤大人来了。”
康熙抚掌而笑:“好,豆腐汤来了。朕今日这谜底,就在这位身上了。”
姜鄢只是眨眼,胤礽却忍不住琢磨,豆腐汤?什么豆腐汤?
等外头通传的人进来了,胤礽一瞧,这不就是江宁巡抚汤斌么?
怎么就豆腐汤了?
汤斌年近六十了,他很瘦,却是个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的老头子。
眉目间十分严肃,常年在书堆里和繁琐政事里打转的人,眉间紧锁,一双眼睛十分光亮,可见是个精干的臣下。
汤斌请安,康熙抬手就叫了起,赐座后,又问汤斌可用了晚膳,汤斌说不曾:“皇上宣召,臣是从衙门直接过来的。未曾回家。”
康熙很高兴,叫再送一碗豆腐汤面来,让汤斌与他们一同进膳:“这是宫里小厨房做出来的豆腐汤面。你尝一尝,看看比之你家中如何啊。”
汤斌还不敢用,等康熙胤礽还有姜鄢都动了筷,汤斌才开始用。
康熙笑道:“朕听闻,你家里的豆腐汤面,油甚少,盐甚少,豆腐管够,汤面适量。朕全是按照你家里的法子做的,味道可还一样?”
汤斌放下汤碗,恭敬道:“回皇上,倒也不大一样。臣家里,舍不得用这样的好油。”
康熙又是笑,说:“朕知道。你素日经筵日讲,就是勤谨严慎。到了地方上,洁己率属,实心任事,在江宁,你是有官声的。”
汤斌哪怕做了江宁巡抚,也是廉洁持家,生活简朴,素日里不沾荤腥,总是用豆腐汤,每餐之中,必有一道豆腐做的菜式。久而久之,百姓知道了,就叫这位与众不同的巡抚为‘豆腐汤’。
汤斌得康熙称赞,跪下谢恩。
康熙叫起,说:“你不必这般拘束。起来坐下说话吧。”
汤斌应了是,起身又坐下。
康熙这才说:“朕的太子,过两年便要出阁讲书。朕想在他出阁讲书前,再磨一磨他的学问,磨一磨他的性子,朕瞧你颇为合适,想叫你做他的师傅,叫他做学问,读书明理。”
胤礽一直在旁边瞧着,万没有想到,话题竟然绕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领教了一日豆腐汤的厉害,没想到他皇阿玛还要叫豆腐汤做他的师傅。
他对这位汤大人知之不深,但就冲着这位汤大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生活简朴,他就知道,这位汤大人做学问肯定是厉害的。
他的明史修的那样好,胤礽想,要是这位汤大人用修明史的态度来对待他,他这个皇太子非得脱层皮不可。
而且他皇阿玛还说了,还得再磨一磨他的学问,磨一磨他的性子。胤礽顿时食之无味,嘴里发苦。
汤斌说:“皇上,臣在江宁任上,尚不满三年。况京中,比臣合适的大有人在,臣恐怕不合适。”
不满三年,按规矩尚不到晋升考核的时候。况且,他在江宁干的挺好的,将这里的一切刚刚弄熟了,此时又走,还是要回京城那个大染缸里去,汤斌有些不情愿。
他在朝中修明史,那是迫不得已。早先得皇上信任,大有可为的时候,因他性情耿介,为一些口舌之争,得罪了明珠,后来他丁忧回家,再度复起后,才来了江宁。
如今台湾事毕,明珠正是有功的时候,朝中多有附庸,汤斌实在是不想再和明珠共事了。
何况他在江宁,也并非不知京中情形,大阿哥的背后就是明珠,朝野上下都知道,太子是正统,将来是一定会继承皇位的。可大阿哥是皇长子,多少人暗地里跟随明珠。
表面上瞧着,如今是风平浪静的,可若有一日乱了呢?明珠与索额图斗的风生水起,两边党争,事涉皇子,皇子们没事,他却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他还是想留在江宁,为百姓们做点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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