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如春的实验室里,悄无人声,爱琳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望着窗外被积雪压得沉甸甸的树枝,深灰色的天空在缝隙里如同干燥沾灰的棉花,随时都要扑簌簌掉下点什么。
紧闭的窗户依然挡不住严寒的侵袭,一丝冷意咝咝啦啦地挤了进来,又被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炉火逼退,在明净的玻璃窗上结出一颗颗水珠。
这是期末前最后一周,本就繁忙,她还激活阵法带着学生去熟悉考试的场所,在此过程中布兰登等几个孩子试图悄悄走开划好的安全区域、往拥有更高阶的魔兽的深处走去,爱琳为了把他们拦住费了不少力气。
兵荒马乱的场景让爱琳很疲倦,此时恰巧无人,雪地似乎会吸走一切声音与烦恼,于是她大脑放空,意识如没有缰绳的马,在思维的草地上随意乱走。
考试的安排、卡萝新换的耳钉、米勒表哥写给她的海上异闻,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维德这个名字上。
已经六天没有见过他了。
她旋即思维迟钝地想,她竟然用了“已经”。
不过是六天而已。
她在心里纠正。
太过熟悉维德的陪伴让她有些惶恐和抵触,她已太久独自一人,很怕有了拐杖就会忘记怎么走路,被撤去之时摔得狼狈耻辱。
脚步声从隔壁的门里响起,爱琳抬起头,忙站起身来。
“弗雷德校长。”
“小爱琳,等久了吧?”矮个子、红头发的中年人一如既往地笑得亲切敦厚,手里捧着一沓纸,用下巴示意她跟上,“材料都准备好了,你过来吧,不用紧张,只是测一测,很快就好。”
尽管是这样忙碌的时节,雷德校长还是没有忘记和家长委员会的承诺,要测试她的魔法力以及她的控制力。
爱琳讷讷点头,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右耳上极小的红宝石耳钉。
没关系的。她给自己打气,假装没听到心跳在隆隆叫。大长老早就说过了,她已经可以完美地掌控自己的魔力了。只要她不过于慌张,就一定没问题……
“判断一个人是否是一个伟大的魔法师,从古至今都有很多种办法,而现代最为流行的,是尊敬的劳伦斯创立的劳伦斯规则。”
弗雷德校长随口说道,吭哧吭哧准备着器材。
“他是第一个将评价体系分为三个部分的人,分别是与赫顿神签订契约的能力、吸收魔法的能力,以及应用能力。第一条是前提条件,第三条是使用方式,而我们今天要测评的,就是第二条。”
爱琳对实验室很熟悉,目光在纯白的刺眼的墙壁上晃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回忆起舞,她的身体反射性地进入了紧张状态。
弗雷德校长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拿昂贵的袖子抹着汗,道:“我在你面前说这些,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爱琳回过神来,忙说道:“怎么会,我需要学的还有太多。”
“那么你来说说,关于吸收魔法的能力又有哪些?”弗雷德校长笑呵呵地说道。
“转换效率、储存能力、储存空间。”爱琳不假思索地说道。
她从小就不太爱和人打交道,魔法的世界缤纷繁复,她总是埋首在书本之中贪婪地汲取知识。
所谓的和赫顿神,抑或是月亮签订协议,在她看来只是一种颠倒因果、充满浪漫色彩的说法,是教会为了建立它的合理性而故意宣传的谬误。
一切的魔力来自于月亮,而契约三族只是恰巧拥有许多能够接纳魔力的天才的家族罢了。
如同海浪受到潮汐吸引,如同身体受到重力影响,月亮自顾自地提供着魔法的源泉,而她并不觉得这与月亮抑或人类的意志有任何关系。
但严格来说,他们三族其实并不完全相同,这主要体现在第二条和第三条。
他们在第二条中的转换效率和储存能力上都比普通人拥有极大的优势,但细究起来,白狼所在的朗曼家族和瑞秋所在的希家族在第三条的“应用方式”上尤为突出,一个体格健壮,能将魔法力运用到□□上,善于制服魔兽;一个拥有极为稀缺的预言能力,是看向过去与未来的眼睛。
至于鲁伯特家族,则是在第二条的最后一点,即“储存空间”上拥有着可怕的潜能。
如果说普通人在身体内能够贮存的魔力有一滴水那么多,那么一般的魔法师有一缸水,普通的高级魔法师有一池水,而如爱琳这样的天赋的人,则拥有探不到底,宛若汪洋大海一般的储存空间。
细细思考就会知道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所以爱琳自展现出天赋起就受到了家族的严格监视和管控,耳朵上的红宝石耳钉正是族里花重金请布罗格部落顶尖魔法工匠制作的封印,能锁住她绝大部分的储存空间以及既存魔力。
然而,即使是这剩下的一部分,也足够让她成为魔法界的天才。
有时候天赋如同暴力,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别担心,这些测试都是经过很多验证的,不会有任何问题。”弗莱德校长拉上了窗帘,屋里只有一豆烛火,散发出昏昧的光芒,点燃的香味叫人昏昏欲睡。爱琳的双手被锁在了桌子上的银质镣铐,当镣铐碰触皮肤的时候,她冷得一颤,“试着把魔力集中在这块测验靶上,准确地击中圆心……”
校长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爱琳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内心里仿佛藏了个稚嫩而又畏缩的孩子在用力挣扎,眼前的画面模糊又凝聚,似曾相识、缤纷陆离,五感像是被打碎又恢复如初的花瓶,不同的声音与颜色重重环绕,是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谁?
奇怪的是,她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迟滞,她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突然从身体里抽离了出来,冷静而又机械地按照着弗莱德校长的话一步步完成了测试,指挥魔法稳定得如同在指挥自己的手指。
当光线倏然明亮的时候,她也从恍惚的状态中惊醒,一切意识重归于身,她喘着气,看着弗雷德校长用他一如既往的愉快亲切的语气说道:“好了,都结束了。辛苦你了,小爱琳。”
爱琳看着他,调整着呼吸,没有说话。
“完美。”弗雷德教授知道她想问什么,耸耸肩,翘着短而粗的手作弄,叮啷两声,镣铐被打开,“我们能够提供给所有人一个叫人放心的报告,我敢打赌,下个学期你依然会是斐文德学院的教师。”
“那真是太好了。”
爱琳回答道,直到走出建筑物,被寒风吹得清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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