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爱琳一如既往的起得很早。她睡觉较浅,从小就不需要别人叫她起床,有一丝阳光照进来就会醒来。
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到侍女希瑞夫人来到她屋中的时候,已经见怪不怪的发现她着装整齐地坐在窗前的桌旁读书。她把凉透的红茶重新沏上热的,轻轻叹了一声。
爱琳低着头拼命读书,绝不肯抬头看她。希瑞夫人出身贵族,嫁的也门当户对,手脚利落、举止得体、谈吐文雅,若叫不知情的人来品评,任谁都会觉得坐在这里的应该是她而不是爱琳。
“爱琳夫人,您会让这栋宅邸的侍女失去工作的。”希瑞夫人半开玩笑地说道,将红茶轻放在她的桌上。
再也不能逃避的爱琳含糊地应了一声,胡乱地点了点头,见到希瑞夫人的笑容,慌忙又迅速地摇了下头。
希瑞夫人笑了一声,走到她的身后,拿着沾了油的梳子替她把卷曲的长发梳起来:“您继续看书就好,我不会弄疼您的头发的。”
她轻柔地堵住了爱琳的拒绝,她只好重新低下头,任希瑞夫人给她攒起头发。希瑞夫人的手放的很柔,梳子划过头发的声音也很轻,窗边的光线浅浅淡淡,爱琳闻着红茶热腾腾的香气,渐渐也放松了下来,继续读起了书。
等到了要出门的时间,希瑞夫人送她到了马车停放的地方,扶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祝您今天也是愉快的一天。”希瑞夫人一贯温暖优雅的笑容在今日显得格外特别。
爱琳心里略觉得奇怪,直到她抬头,看到了对面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维……维德阁下?”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想打开车门,然而马车已经驶动了起来。对面的男人仿佛没看到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狠心跳下去,微笑着自然地说道:“早上好,爱琳小姐。”
“早、早上好……”
爱琳惊疑不定地抓着衣襟,这狭窄的空间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今天正好要去斐文德附近办事情。”他语气有礼而节制,俊朗的脸上笑容温和如阳光,和晚间见到的不同,碧绿如宝石的沉静双眸能看得一清二楚,光是那样随意笑着时就已像是珠玉一样会发光,而当他着意凝望着谁的时候,眼眸明亮而专注,就会让人产生他眼里诸般深意只为你而起的错觉。
——只可惜他正对面的爱琳小姐很不幸地拥有见光死的体质。
爱琳死死低下头,双手攥紧膝盖上方的裙子,从未觉得这马车如此小过,只恨不得他去深情款款盯着那马,马蹄咯噔咯噔沿着城里陈旧的石板路敲,两个人之间飘着话语落地无人接后的沉默。
她从未感到去学校上班的路如此遥远,只希望这沉默能够维持到天荒地老。
想起学校,她眉头微蹙,睫毛垂下,投下浅浅的一斛阴影,苍白纤细的脸上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忧郁。
她今年二十一,从小到大都按部就班地在斐文德学院上学,十八岁毕业以后,因魔法出众,留在这所历史悠久的母校里继续任职,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从上学、结婚再到工作,她全都在家族的规划之中,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决定完了就告诉了她,而她也沉默地接受。
她仅有的一点反抗,全都在那次无声的离家出走之中,如同炭火激烈地燃烧殆尽,只剩下灰扑扑的烟落下,如她本人一般,无用而暗沉地湮灭。
她没有愿望,没有目标,也没有意见,只是个丝毫没有可爱之处的提线木偶,努力不给人添麻烦已经是她的人生意义。
再没有更多的了。
这学期是她第一次当班主任,管的是初等学院六年级的学生,这个年级很特殊也很微妙,能不能留校、想不想留校,都是需要慎重考虑的。
然而还没等开学就被家族关起来,又有结婚的事情,等到重新回到学校,已经是十一月了。
年纪轻轻、怯懦畏缩、毫无存在感,本就不被学生放在眼里,消失了几个月以后,更是完全压不住这群孩子。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境遇,就算被十一二岁的孩子轻视瞧不起,她也不会在意,但今年这个情况又有些不同。
只因班级里有一个叫做里德·舒尔茨的霸王。
他是侯爵家的末子,生下来不久侯爵就去打仗,于是一直养在了母亲的封地里,极为受宠,据说在当地议会里当着众贵族的面说过,她的封地以后都是他的了。
他从小性格霸道,在男孩子堆里吃得开,耀武扬威得连老师也敢惹——这样的学生、这样的老师,爱琳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谁安排的,但确信那人没有安好心。
她一向低调隐忍,就算被人瞧不起,至少也没有结仇,究竟是得罪了谁才会那样针对她……
再次为了这个想了百八十遍的问题郁结得胃痛,她不经意地抬眼,对面支着抱胸假寐的男人反应灵敏,察觉到了这一眼就睁眼,朝她露出问询的眼神,还没开口说话,阳光似的笑就清清朗朗地从眼里透出来,英俊得如同会发光,而爱琳如醍醐灌顶,顿悟了。
得罪了谁?
嫁给了眼前这个大麻烦,得罪的人那是数也数不过来了……
她顿感无力,颓然地垂下了头颅。她生得手脚纤长,常年未见阳光的肌肤极白,但一直被她包裹得严丝合缝,这么一垂首,露了一节伶仃修长的脖子,隐隐有青色血管的颜色透了出来,维德看了一眼,滑开了视线,右手捏了捏左手的食指骨节。
马车渐次慢了下来,能听到学生们欢声笑语,奔跑、打闹,与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维德也有许久没来了,侧耳听了一会儿,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刚要开口说什么,马车停了,还没等到坐在车夫旁的侍者达达跳下来说话,外面就响起了一道讥讽。
“爱琳·鲁伯特小姐,想要等到你真是不容易。”那声音辽阔粗野,语气很不耐烦。
听到这个声音,爱琳脸色微变,奇怪的是,她注意到维德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了。
“哎,等一下……”达达气急败坏,却没拦住,门被那人自说自话地打开了。他结实的手扶着车顶,弯腰探过来,朝着爱琳皱起浓眉,压着几分火气说道,“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话语猛地一顿,他这才发现车厢里还坐着个面无表情的维德·罗德尼。
沉默了一会儿,他眯起乌黑的眼睛,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口吻有着如狼一般的残忍野性:“新婚夫妇,我说怎么这么慢。维德阁下,久仰大名。”
他体格高大健壮,五官开阔,棱角分明,浓眉如剑一般,单论五官比不上维德的俊朗,但他有一种强大的存在感,如站在旷野中的狼群之首,只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不自觉地被他那坚硬的气质所吸引,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忽视。
爱琳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她说她怎么觉得里德·舒尔茨的种种做法如此熟悉,原来她从小到大早就经受过了这么一遭。
“白狼”雷切尔·朗曼,同为契约三族之一的朗曼家族出身,因为他霸道张扬的性格肖似祖先,同龄人都半是戏谑、半是敬畏地用其家徽上的白狼称呼他,久而久之,竟成为通称固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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