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钺思绪混乱。

    从东宫出来后,他本打算直接去江南苑找杜千城的也临时改了主意,但他也没有回九回宫。

    而是一个人踏着夜色闲逛在金陵城。

    现在还未到宵禁时分,金陵城内人还算多,很多夜宵铺子也没收摊。

    林钺漫不经心的走在人群中,走着走着,见前方有家酒铺就停了下来。

    “小二,来一壶……”

    “两壶。”卫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钺回头,“卫大人?”

    卫临还穿着之前那身衣物,想来是一路跟着他走到这。

    卫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长剑放在桌上,道“先生似乎有心事”

    先生

    林钺实在听不惯他这么称呼自己,便建议道“卫大人还是叫我…长宁吧。”

    “长宁”卫临问“这是先生表字?”

    林钺有些心虚“算…算是吧。”

    卫临不知是没听出,还是听出了却不打算追究,总之,他没说什么,只讲口的很快熟稔地唤了他一声,“长宁兄。”

    林钺微微颔了颔首。

    说话间,方才打发去拿酒的小二回来了。

    “二位官,酒来了~”

    酒上上来了后,林钺也不用杯,巧合的是,卫临也不用。

    二人就这么各自端着各自的酒壶,一口接一口的喝了起来。

    气氛略显安静。

    几口黄汤下肚,林钺看着对面的人心里难免就生了股惆怅出来。

    曾几何时,他也常常和卫临这样喝酒。

    不同的是,那时他们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喝酒只是为助说话的兴致,不像现在,除了偶尔碰几下酒壶之外没有任何话好聊。

    林钺开始慢慢地发现,原来不止是自己变了,卫临也变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也不爱笑了。

    明明才十九岁的年纪,却像历尽沧桑后那般老成蹉跎。

    林钺眼神落在桌上的长剑上面,忽然开口“卫大人,这几年为官带军的感受如何”

    “长宁兄想听场面话还是真话”

    “自然是真话。”

    “真话啊…”卫临顿了一下,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却不算高。

    “老实说挺没意思的。”卫临说。

    “没意思”

    卫临点头,“嗯”了一声。

    林钺有些惊讶。

    他是真的没想到卫临会这么说。

    禁军是直隶于皇帝的一个部门,专门用来保护皇帝和皇宫的安危。

    卫临身为禁军统领,手中虽然兵力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人,但官职可不小。

    居正四品。

    可别小看这区区四品,要知道卫临今年不过十九岁,且他还是景丰帝把持朝政时亲手提拔上来的,后又效忠与太子,一旦太子登基前途不可估量。

    林钺和卫临一起长大,自然比谁都清楚这厮从小“官瘾”就大,当年咋咋呼呼说要与自己一同去边关也只是舍不得两人自小的情分而已。

    边关险阻,卫临生怕他走了之后就回不来,更怕他一走几年,再回来就与之生分。

    可林钺清楚,他最喜欢的还是留在金陵,位极人臣才是卫临的本心本愿。

    可如今……

    他这么年轻就已官服加身,佩剑在侧,走到哪里不得别人仰望羡慕

    怎么就没意思了呢?

    “是不是手下的人不好管教还是……”林钺有些担忧。

    这个世上能让他称之为牵挂的人已然不多。

    卫临算得上一个。

    他是真心实意希望卫临过得好。

    比他还要好。

    “不。”卫临苦笑着摇头,“不是那些问题,就是我单纯的烦了、倦了…”

    “不说这个了。”卫临话音一转,抬眸望着林钺道,“方才我问长宁兄是否有心事,长宁兄还未回答呢。”

    “我…”顿住,又是一怔。

    林钺恍然想起如今他两的关系已然不复从前那般亲近,无论从什么角度出发,他都不该在肆意妄为像从前一般把心里话一股脑对其诉出。

    他再也不能对卫临坦诚了。

    “没什么。”他只能说。

    “哦”卫临勾声一声,挑眉道“那不防让我来猜猜…”

    “是因为燕世子。对吗?”卫临道。

    林钺喝下一口酒,敛眸掩去心事。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卫临此人心有七窍,最善于察言观色,可现下却不知为何像没开窍一般,明明林钺已经摆明一副不想谈的架势,他楞是没看出来。

    只顾着自顾自道:“若真是为他,那长宁兄不妨听下官说两句。”

    林钺不懂他这是何意,抬着眼望他。

    卫临解释道“当年下官在国子监听学时与燕世子有过两年的同窗之谊,说来也算旧识……”

    说到这,他停下话头空出嘴巴笑了一下,笑容不算多恶意,但林钺还是看出了其中的不屑。

    虽然从前就知道卫临极其反感燕长微,但林钺却时至今日都不知道原因。

    当年在国子监他因为砸坏了燕北王府的马车,而被禁足了七日。

    似乎是等他在回国子监时,卫临与燕长微就已经两看相厌了!

    林钺百思不得其解。

    问卫临,卫临打死都不说,问急了还同他生气,于是他就只能去问燕长微。

    说来也怪,那小世子也不知怎么了,明明都说好要做朋友了,仅几日不见,又与他生分了起来。

    林钺也不是泥做的,脾气这玩意儿,难道就光这娇滴滴的小世子和你卫临有吗?

    我也有!

    于是他谁都不理,管他们高不高兴。

    就这样,卫临和燕长微在没有他的那七日了,究竟在国子监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眼下到似乎是一个良机!

    林钺把握机会,抓住卫临的话音,问“几次交道下来,我观卫大人似乎对自己这个旧识不太友好啊!怎么…”

    林钺边打量着卫临神色,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难得你俩同窗时有过什么嫌隙不成”

    闻言,卫临握着酒壶的手一顿,壶口尚未触及到唇边就被放下。

    “倒也不算什么嫌隙。”卫临囫囵盖过,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林钺有些失望,但也明白以卫临的个性来说,若他不想讲,你便是拿刀子撬开他的嘴都没用。

    他依旧不会说。

    也罢也罢。

    “那不知卫大人想跟我说什么”林钺问。

    卫临缓缓摇了摇头,笑道“原是有些话想说的。可既先生已知下官对燕世子不喜,那想来下官再说什么,先生也会先入为主的认为是下官的偏见。既如此…下官还是不说为好。”

    林钺有些尴尬,“卫大人多虑了,我并不会……”

    “你真想知道?”卫临眉梢挑起,要笑不笑的看着他。

    林钺点头。

    “那么下官说就是了。”卫临把玩着酒壶,语气变得有些漫不经心,“先生可知当年燕世子为何会被驱逐离京?”

    “驱逐?”

    卫临把他的惊讶看在眼里,娓娓说道“观先生反应,想来先生还不知道此事才是。”

    林钺满脸哑然,想说点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景丰十九年,千山围场国子监春猎时,数名学子突遭一猛兽袭击,彼时燕世子赫然在列。幸得…”卫临突然顿住。

    林钺抬眼看他,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哀色。

    卫临在沉默中举起手中酒壶,仰头将壶中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之后,才慢慢悠悠地接着说道“幸得我一好友出手相救,才使得他从虎口中脱险。”

    “后来,围场一片大乱……”卫临缓缓陷入回忆。

    ……

    林钺受得伤全然不是他后来与人谈笑的那种程度。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当时的情况比后来听别人说起的还要严重百倍。

    他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阿钺!阿钺!”

    “林钺醒醒!林钺!”

    “快!快让太医过来!”

    不出片刻,随行太医一路小跑过来

    少年卫临嫌他动作不够快,拎起人一步并做两步跑。

    可怜那太医久居皇宫,素来是过惯了清闲日子的人哪见过今日这种场面,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如今再被卫临这么一提溜更是最后一口气都将将喘不过来了。

    “卫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随行太医连声安抚道。

    林钺已是奄奄一息之际,生死攸关,卫临哪里还能做得到稍安勿躁?

    他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将那太医一把摔到身负重伤的林钺面前,“别废话,快救人!”

    “是是是。”

    太医蹲下一瞧,眼入眼帘的正是林钺皮开肉绽血淋淋的背。

    刚暗道一声不好,又见他身子底下还护着个人。

    “燕回世子!”随行太医惊诧一声。

    众人这才顾得上把林钺抬开。

    小世子除了脸色惨白之外毫发无损,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无论众人怎么与之搭话都不理不睬。

    只立即掏出妥帖收在胸口的釉色小瓶,倒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直塞林钺的口中。

    卫临仿佛亲眼目睹好友被贼子灌下毒药一般。

    一掌推开灌药的贼子,大喝道“你喂他吃什么!”

    还不管不顾的就要去扣林钺的嘴。

    看似是想把燕世子喂进去“毒药”扣出来,免得林钺遭受迫害。

    燕世子被推开的老远摔倒在地,就像不知道疼似的,面无表情地起身,仅三个字就让卫临停住了扣药的动作。

    他说,“定魂丹。”

    这三个字一出口众人都吓了一跳。

    “定魂丹?”

    惊诧声此起彼伏。

    无巧不成书的是,前两日在学堂上夫子刚刚讲到过这定魂丹。

    夫子会讲起此丹倒不是因为它有活死人药白骨的功效,也不是因为它当今世上只此一粒的稀贵。

    而是在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八个字。

    传闻此丹本是柔然族圣物,是上天入地都难求的一颗灵药至宝。

    夫子说,突厥当年四处掠杀柔然人的起因正是因为柔然族不肯将本族圣物献于突厥王。

    后来柔然一族被灭族,这颗定魂丹也在战乱中不知所踪

    在今日之前,大多数人都认为此丹已被突厥王据为己有。

    可怎么……

    居然是在燕世子手里?

    此问过后,更令众人疑惑的是,若这真是定魂丹,那可是“万两黄金易得,一粒丹药难求”的定魂丹啊!

    这燕世子怎么眼睛都不眨的就给林钺吃了?

    等回过神来,只见小世子已然半跪在昏迷不醒的林钺身边并死死握住了林钺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一低清泪砸在林钺手背,同时也砸醒了怔楞中的众人。

    燕世子他……

    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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