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晋江独家发表/禁止一切盗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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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纾言把花了一个上午录制、剪辑好的视频用ipad上传到了网站上。
ipad旁边, 是个笔记本,上面记录分析了几个不同分享平台的优劣势、对新人的鼓励政策以及规则玩法,先到哪个平台试水, 以后再怎样引流,他都提前铺好了后面的路。
他对时浅渡的提议很上心。
读书分享的稿子是花了大半天才写出来的,视频的构图也有认真找参考学习, 剪辑也是。
每一样都是他废了不少心思, 确认自己做好了80的准备后, 才上手的。
他不是专业学中外文学的,一上来就大谈文学未免显得自大和可笑,所以, 他先是选择了几本有关物理的科普类书籍, 比如《改变世界的方程式》等等, 做成了一个小集合,用他擅长的知识把书里的知识讲得有趣又容易理解。
有关他的老本行,他敢说, 即便他不是真心喜欢物理学,但讲课水平在同龄人里是出类拔萃的。
在网站上选择几个读书相关的标签和活动之后, 他点击了发布。
页面上很快就现实了“发布成功”几个可爱的字体。
何纾言轻轻闭上双眼, 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地呼出。
在坚持、信心和尊严遭受过多重打击后,他总是缺乏些自信,害怕自己又面临失败。
希望精心准备的视频,不会石沉大海,一点儿回音都没有。
要知道新注册的号,第一个视频总是有流量扶持的。
如果第一个视频都毫无水花,那……
他不敢坐在原地观察结果, 便草草锁定了ipad屏幕,转身去厨房了。
上午,除了剪视频,他还提前准备了一些晚饭需要的材料。
至于午饭么,他随便凑合一点儿就好了。
草草地给自己做了个土豆玉米香肠炒饭,还煮了两碗紫菜蛋花汤——
他有时候觉得,监狱里一菜一汤的伙食是给他养成了习惯了,现在一顿饭不来点汤,他就别扭。
来到餐厅,他拿起ipad准备找个纪录片看,却见一个小时前刚刚上传的视频有了几个提醒。
他一顿,忐忑与期待同时蔓延。
缓缓伸出手指,轻点在屏幕。
只见他发布的唯一一个视频,竟然已经有了一十余个赞藏和六七条评论弹幕!
【wow手真的好漂亮!】
【油皮主讲物理讲得好有趣啊!对物理感兴趣的文科生竟然大都听懂了!】
【声音真好听,温温儒儒的感觉,讲话的语调真舒服[心]】
【互赞□□】
【听声音就是大佬的感觉hhh】
【手控爱了爱了,我直接嘶哈嘶哈!】
尽管大部分都是在夸他的手好看声音好听,只有一个人说他讲的有意思,这依然给了他很大的鼓励,因为他知道,人在看到内在之前,总要先通过外表了解对方,这是不可避免的,没理由要求别人必须先关注内在。
因为这一条视频,他还多了10个粉丝。
除去视频内容确实风趣又有干货,不得不说,手和声音确实也给他加分不少。
也多亏了时浅渡从一开始就给他建议,推荐他把画面重心落在书和手上。
“您的手很漂亮,声音也好听”。
时浅渡的话在耳边回响。
何纾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搅在一起。
真的……很漂亮吗?
他心中是有些雀跃的,一种看到评论时没有的雀跃。
沉静的面容上露出浅浅的笑。
他想,距离跟时浅渡说好的租房期限,他还能住在这儿20天,如果这些天勤奋更新,或许能把这个账号弄得小有起色?
他过去十多年的阅读,一直在积累,却从未输出过,只勤奋更新一个月还是能保证质量的。
现在先不要跟时浅渡提起账号的事,等小有起色了,再跟她说吧。
他拿定注意,到时候要给时浅渡一个惊喜。
可就在下一刻,他看到账号中蹦出来一条私信提示——
老师,第一条效果不错嘛。
个人账号就像是一个私密的空间,何纾言还没做好让时浅渡看的准备,突然见到这么一条,他脑子里嗡地响了起来,一阵心慌和紧张。
他用微信发信息道:你怎么知道那个是我?
【大数据会把在网上发布的内容推给可能认识的人啊。】
对面消息回复地很快,何纾言看的有点蒙。
也就是说,他发的视频也会被推给以前的学生么……?
如果被拆穿了屏幕背后的是他,该怎么办?
六年前,入狱前那长达近一年的审判中,他经历过网暴。
那时,b站、小红书、抖音等平台才刚刚走入大众视野,主要的战场还是微博、贴吧和论坛。
他的一切信息都被人肉出来,po到平台上,他的手机、社交平台等账号都被疯狂地攻击;外出的话,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网暴最强烈的时候,他只敢在夜晚出门买些生活必需品。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些,他还是会不自觉地打颤。
若是被推给可能认识的人,被拔出了身份……
修长的手指搅在一起。
他的呼吸不经意间变得沉重。
许是见他这边一直没有回复,微信里又蹦出几条消息。
【老师不会真信了吧?】
【别当真呀,逗您玩呢,我是因为通讯录好友才发现账号的。】
【您现在的手机号,应该只有我知道吧?】
何纾言松了口气,忍不住发了条语音控诉:“你就知道骗我。”
不过骗骗也有好处,他现在不会因为被时浅渡提前发现而感到尴尬了。
他想了想,咬咬嘴唇,略显忐忑地打字一条:你觉得这样做内容怎么样?让熟人……
打到一半,他犹豫几面,把“熟人”两个字删掉。
琢磨琢磨,改成了“让认识的人看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刚把文字发过去,对面就打来了微信电话。
他一愣,稍微调整下情绪,清清嗓子:“你那边不忙吗?”
“我这儿是休息时间。”时浅渡靠在窗台旁,透了口气,“我真觉得我一点儿也不适合在研究所实验室这种地方,工作的时候大家都太规矩太正经了。”
何纾言不由得笑,这跟他印象里成绩优异却不太规矩、懒里懒散的样子基本没有区别。
他都能想象得到,像时浅渡这样的性子,在实验室里多么格格不入。
“你有实力,曾老也很看好你,只要任务完成了,偶尔偷偷懒也没关系吧,曾老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您算是说对了,老曾确实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时浅渡长长地叹了一声。
最近深入学习透支了她不少精力和脑力,今儿个再闷研究所里大半天,实在是难熬啊,还是当个总裁之类的更轻松更手到擒来一些。
“其实我现在就是提前出来透几分钟的气,一会儿跟大家一起去吃东西。”
“正常,优等生特权么,到哪儿都一样。”
时浅渡顺口调侃:“啧,老师您这么懂啊~”
何纾言垂头摆弄摆弄桌上的筷子,长长的睫毛遮下来。
他轻轻应了一声:“我以前……也是优等生。”
被所有老师围在中间、期盼他考到顶尖大学为校争光的那种优等生。
一晃就是一十年过去了。
没经历过或许永远也不会懂什么叫恍然若梦。
他现在回首,真觉得就是大梦一场。
“什么嘛,我刚才的意思是——”时浅渡撇撇嘴,继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故意拉长尾音,“老师,您在我上高中时,也像您刚才说的一样,给我优等生特权,对我有特殊照顾吗?”
“……”
何纾言瞬间被这话从沉闷e中拉扯出来,耳根发红。
他掩唇轻咳:“我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
他听见听筒里传来几声轻笑。
耳根莫名又红了一点儿。
“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好好好,那咱们跳过这个话题。”时浅渡没继续逗弄他,“到中午了,吃饭了吗?”
“刚做完午饭。”何纾言张望两眼,“你稍等。”
他用手机找好角度,拍了几张午饭的照片。
之后,还特意打开修图app加了合适的滤镜,保存图片。
还没等他把图片发过去,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小渡,吃饭了……诶?跟谁打电话呢,还神神秘秘的。”
“走了走了,咱吃饭去!”
“哦,没什么,那走吧。”
研究所里属时浅渡年纪最小,水平又可以服众,所以其他人都对她很友好,从上到下从女到男,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几乎等同于团宠地位。
她对何纾言道:“老师,我就先挂了,您也赶紧吃饭吧。”
“好,你去吧。”
微信电话很快就挂断了。
何纾言面对因为这通电话凉了大半的炒饭,还有温嘟嘟的蛋花汤,轻轻敛了下眉。
他们只是普通合租关系,吃个午饭就要发照片……
确实有些逾距了。
于是,他沉默地把刚拍的几张图片从相册里一张、一张地删除了。
屏幕页面跳转到微信上。
最后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发过去那句“你觉得这样做内容怎么样?”上面。
他眨了眨莫名酸涩的眼睛。
“局外人”的感触更加深刻了。
他不属于这个房子,不应该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他的存在是突兀的。
可是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尽管他跟时浅渡交流没有很多,但一日三餐却总是坐在一起吃的。
看到时浅渡喜欢他做的饭菜,听见真切的夸奖,他特别高兴。
以至于现在,他独自吃饭,会有觉得有些……孤独了。
父母早就离世,亲戚、朋友、以前同事和学生,都因为他犯罪而淡了联系。
独自一人背井离乡地生活在陌生的城市里,因为犯罪记录无法融入光鲜亮丽的环境里,加上他自身害怕他人的眼神、害怕与旁人接触,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边缘者。
只要知道他的身份,人们便厌恶他,排斥他。
向他伸出了手的女孩,好像成为了他跟外界之间的唯一联系。
所以,他珍惜每一次能跟她交流的时刻。
手机微信响了几声。
【老师,我早就说过您很适合做视频嘛,没问题的,别怀疑自己。】
【第一条视频效果不就挺好的么。】
【可以多跟网友交流两句,反正谁都不认识谁。】
【也可以白天出去溜溜弯晒晒太阳,小区里绿化挺好的,跟大爷大妈们聊聊天也不错。】
【您在现在太闷了,多跟外面接触接触,习惯习惯就好了。】
何纾言眼眸低垂,注视着刚发过来的信息,睫毛轻颤了颤。
时浅渡不是漂浮在水面的救命稻草,而是一直在岸上,努力把他从泥泞中往外拉扯的人。
把他拉上岸,让他可以自己走路。
而她就转身离开了。
他明白,时浅渡是希望他能渐渐地回归从前的正常生活,希望他可以敞开自己,主动去与别人接触。
但她有感觉到吗?
他在小心翼翼地迈向她。
……
何纾言有把时浅渡的话放在心上,所以下午读了三个小时书后,便开始到厨房准备晚饭。
他提前从网上查了关于时浅渡所在的大学和研究所。
国大作为全国核物理专业绝对的领先者,培养和吸收了大量人才。研究所是跟国大合作的单位,作为深度合作的研究机构,坐落在国大校园一角。
每天会有几名博士、硕士生出入其中,跟着导师做研究。
只有专业里的佼佼者才能被选入。
研究所每天的规定工作时间是早八点到晚六点。
时浅渡收拾东西坐车回家,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如果不加班的话,六点半左右就能到家了。
但还是留出加班半小时的富裕吧。
何纾言行动力很强,做事悠然又稳妥
他很快就按照计划开始准备晚饭。
他是安静的。
牢狱生活让他习惯了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不被外界打扰,也不打扰外界。
他不听歌也不会说话、哼歌,就专注地做事。
小三居里偶尔响起清水冲洗蔬菜、刀落案板的声音。
一下、一下,很清晰。
不会叫人觉得死寂,反而有一丝惬意的人气。
说来奇怪。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明明只想躲在没人认识的地方,独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不与别人来往,最初对时浅渡也是比较排斥的,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和边界。
现在时浅渡不宅在家里、要天天去研究所了,他反而……不习惯她离开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他一边做饭,一边在心里跟自己说了两句玩笑话。
他又想,这没准还真应了前几天查的周公解梦。
根据他梦里的情形,从网上查的解梦说,他是因为受过伤栽过跟头,所以害怕跟外人接触,总把自己缩在壳里,但实际上还是需要跟外界的交流。
梦到类似的事情,说明他正逐渐适应外人的存在,慢慢打开自己,会恢复到从前最好的状态的。
是的,他这个学物理的,现在还信周公解梦。
这要是放在六年前,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些玄学的。
何纾言的思绪略有点儿飘,胡思乱想了一阵。
不知不觉中,晚饭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
他洗干净手,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要七点了。
时浅渡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初冬时节,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路灯一盏盏地亮着,照亮了小区里的路。
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刚好能看到这栋楼的居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他一边用小火温着刚做好的食物,一边往外张望了两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眼见着过了七点,还没有把人等回来。
他心说,应是时浅渡请假在家这段时间落下的东西有点多,需要她多留一阵。
于是他把弄好的食物调成保温状态,从次卧拿了本书读。
这栋房子是自供暖,每家每户自己调节壁挂炉控制供暖时间和地暖的温度。
时浅渡怕热,不喜欢温度高的环境,所以地暖温度常年保持在18度。
白天这个温度很合适,到了晚上会有点儿凉,加上家里没多少人气,就更显得清凉了些。
何纾言规规矩矩地坐上沙发,拎了个薄薄的小毯子盖着。
合租不像是自己家,他从来不会脱掉拖鞋,把脚放在沙发上。
最多就是像现在一样,找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半倚在一侧。
起初,他一口气读了四十分钟的书,才抬眼看看时间。
然而注意力集中的时间越来越短。
到最后,他每隔五分钟,就要抬头看一眼,没办法静心下来。
期间他给时浅渡发了个微信,却一直没有等到回复。
墙上挂钟的分针不知不觉间绕了两圈。
已经九点了。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壁挂炉每隔一段时间,就“嗡嗡”地响上一小阵。
客厅大灯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清亮又冷寂。
“……”
手指微微用力,捏在书脊上。
时浅渡不会回来吃东西了吧?
临走前的话,应该就是跟他开了句玩笑。
他竟然当真了。
感受很微妙,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鼻尖有一点点酸涩。
他想,再等半个小时,如果她不回来,就草草吃点东西,把餐具厨具收拾干净了吧。
何纾言把书放在身旁,闭上双眼,摘下眼镜放好。
揉了揉太阳穴,又打了个呵欠。
监狱里十点统一熄灯睡觉,现在已经到了他每天的洗漱时间。
加上昨天睡得晚,此时困倦一点点上涌,他便把灯光的亮度调低,拉着小被子往上盖了盖,靠在沙发边闭眼小憩起来。
许是今天太累了,他的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
这时,放在身边的手机轻轻震动一下,屏幕亮起来。
【老师,我现在在回去的路上,是一进门就能吃到好吃的吗?】
时浅渡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她背着包走进家门,先往客厅里望了两眼。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身量修长的男人规规矩矩地靠在沙发上,盖着个薄薄的被子。
他眼皮瞌着,一看就是睡着了。
而眉头轻轻地拧起,似乎睡得不算安稳。
厨房里一直处于保温状态的电器,在黑暗中亮着红色的光,异常显眼。
她换上拖鞋,到厨房溜了一圈,很快就确认,何纾言做了不少好吃的。
而他自己,直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
一直在等他,等到了快十点。
她心中多少有点儿感动,蹲在沙发前,戳了戳何纾言软乎乎的脸颊。
他面容清俊,高鼻梁,薄嘴唇,因为戴一整天眼镜,鼻梁上被压出两块小小的印子。
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眼尾不太明显的细纹,让他看起来略显疲倦。
整个人窝在沙发的一角,捂在薄被之下,看起来有点让人心疼。
“老师?”
时浅渡小声唤了两声,何纾言眉头动了动,但没有真的醒过来。
看起来睡得比较沉。
说来也是,每天这个时间,他差不多要睡觉了。
昨天又熬了夜,今天肯定累。
她便没想把人叫醒,打算直接把他抱到次卧里去,让他好好地睡一觉。
然后么……她就自己在餐厅享受大餐啦!
她卷起毯子把何纾言大半个人裹起来,左手穿过他的膝盖下面,右手去揽他的肩膀。
正当她就要把人抱起来的时候,何纾言猛地睁开双眼。
他大吼:“滚!”
那声大吼声嘶力竭,身子也在同时往后缩去,呈现出一种极端的排斥。
他对面前的人怒目而视,整个人情绪紧绷,跟从前表现出的文儒模样判若两人。
倒是跟他被混混逼在ktv里的状态差不多。
双手紧随吼声,从薄被里伸出来,一话不说就死死抓住时浅渡的手臂!
这一切都是下意识地连带反应,像是炸了毛的刺猬。
“离我远点!不然我叫狱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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