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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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啸面容肃然地沉默片刻, 突然低笑出了声。
“倒是我说错话, 戳到你的痛处了。”他扬扬手,便有人立刻走进房间,“带白先生去打理一番,洗去狱中的脏污, 咱既然出了狱, 那就堂堂正正、干干净净地做人,时小姐, 你说呢?”
“谢会长说得有道理。”
时浅渡牵住白逾明的袖子,晃了晃。
她道:“你跟他们去吧。”
白逾明垂下眼眸, 稍微欠了欠身用以致意。
他没说话, 只在心中暗暗地自嘲一声。
出狱之前在旁人眼里尚且算不上是堂堂正正做人,最多不过一介逗人开心戏子,出狱后……
又怎能有所谓的堂堂正正呢?
恐怕以后的每一步,都会比从前更加艰难。
白逾明很快就被人带走了。
郑舒然关上门坐下,熟练地自顾自倒了杯茶。
他脸上带笑,插科打诨道:“师父,今天心情可好啊?早晨巡捕房接到报案,是我直接带着人去的王天耀家里,嘿,就那手法,您别说, 别说外行看不出来什么门道, 就是您亲自过去,也咂摸不出来什么线索。”
谢明啸剜他一眼:“客人还没有茶,你倒自顾自喝上了。”
“得得得,是我的错。”郑舒然别过头瞧了时浅渡好几眼, “我先给时小姐倒茶。”
他心说,师父今儿肯定是高兴坏了,不然怎么就为个只见了第二面的姑娘瞪了他呢?
更何况这人还是时嘉荣的大女儿。
“那我不客气了。”
时浅渡说不客气,那是真的不客气。
她手掌一翻,摆明了让郑舒然给她把茶杯放手上。
郑舒然见了,低声念叨一句:“嘿,真是个会使唤人的主。”
他没脸没皮惯了,倒不觉得没脸。
认认真真地在自家师父眼皮子底下,把茶送到时浅渡手上。
还卖乖似的来了一句:“时大小姐,请用茶吧。”
谢明啸缓缓地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说道:“说起来,你先替我动手,而把詹姆斯那边落在后头,不怕叫他不满么?”
“会长知道,詹姆斯叫人送给我的名单里都有谁么?”
时浅渡问完,浅浅地引了一口茶。
略带苦涩,更多是清浅的香味,沁人心脾。
“你不知道,对吧?你们虽然关系匪浅,但毕竟不是同心协力的同一阵营,他不想让你知道他想杀的是谁。”她弯弯唇角,继续开口,“你怎么知道他想要的命,跟你想要的不同呢?”
“……”
谢明啸眉头微敛。
“你是说……詹姆斯也想让王天耀死?”
他想杀王天耀,是因为这孙子利用手里的航线肆意进口鸦片毒品,使得大烟泛滥,久不能禁,还私底下避人耳目地将无数国宝运到国外,实在是害国害民,罪不可赦。
他早就对王天耀死后的形势变动有了预估和提前的准备,这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詹姆斯也想动手,是想做什么?
“我可没这么说,我就是随意说出一种可能,用来敷衍谢会长罢了。”
时浅渡将茶杯撂下,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她笑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还是谢会长自己琢磨琢磨吧。”
谢明啸转动扳指的手指一顿:“是得琢磨琢磨,不管怎么着,跟时小姐的交易,我这是稳赚不赔,于情于理得冲时小姐道一声谢。”
将桌上的圆盘轻轻一转,便把刚端上的热菜送到时浅渡面前。
他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请吧,今天不过是想跟时小姐聊上几句,吃顿便饭罢了。”
时浅渡微笑着抬手。
这回她没想再故意支使郑舒然,然而才一抬手,筷子就被放在了手里。
“郑探长应该挺受小姑娘欢迎的吧?怪有眼力见的。”
“嘁,你少贬低人了,我郑舒然什么时候给别人递过筷子啊。”郑舒然说完,又冲谢明啸嘿嘿一笑,“当然,孝顺师父的时候不算。”
见时浅渡要自己夹菜,他“哎哎哎”了好几声:“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吧,顺便给你介绍介绍桌上有什么,别看不见洒得到处都是了……”
“嘁,你少贬低人了。”
时浅渡顺着味儿就伸手过去,还拿筷子尾巴在郑舒然手背上敲了一下。
她总是能准确夹到自己想吃的:“这点儿小事还用不着你。”
郑舒然吹鼻子瞪眼:“那你刚才还……”
“行了,你别拌嘴了,真是永远也改不掉你这臭毛病。”
谢明啸开口,小徒弟终于闭了嘴。
他安静地用了一会儿午饭,突然笑了一声:“你这小姑娘要说心眼也不少,但先前谈条件怎么那么随便?不是所有人都会信守承诺的,你就不怕先想法子杀了人之后……我跟詹姆斯全都出尔反尔?”
“这有什么可怕的?”
时浅渡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在放下的同时,笑道:“我不觉得你们家中的防卫,能比王天耀强多少。”
“……”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谢明啸跟郑舒然对视一眼,全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危险。
确实,时浅渡找的这人,能悄无声息地杀了王天耀,岂不是说明……整个上海,几乎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不过你们放心,要不是有事,我不会轻易出手的。除非……”时浅渡抬起手,手指轻轻地捻了捻,“你们给的太多了。”
“……”
呵,还是个赤裸裸的财迷。
“既然这么贵,你这回只是为了救一个白逾明么?”郑舒然不太理解,挠了挠头,“即便曾经他是名满上海,但怎么说也比不上那么多钱吧?你救他做什么?”
时浅渡顿了顿,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你也知道我看不见,虽然做了手术,但也不知道恢复的怎么样,所以平时呢,就只能听些戏曲歌曲之类的,早就听闻白老板放在全国也是一绝,自然不舍得让他这样的人就这么陨落了啊。”
站在门外的白逾明听了个正着。
他心中一软,本来就因为“利用一个盲眼小姑娘结交权贵”这种事而游移不定、无法下定的决心,突然崩塌了不少。
他站在原地,缓缓地握紧了手指。
时小姐喜欢他的戏,欣赏他的戏,因此而救他,他却想着利用人家。
实在是可耻至极。
别管别人以前怎么看他,至少他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他觉得自己活得堂堂正正。
差点儿就成为连他自己都瞧不上的人了。
“喜欢他的戏啊,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竟然喜欢听戏。”郑舒然意外地扬扬眉头,“话说回来,他那嗓子……你也听见了,以后别说是唱戏了,说话都费劲,你这番功夫恐怕是白白浪费了。”
“没关系,我觉得他的嗓子还有救。”
时浅渡并不以为意。
她撂下筷子,声音淡淡:“我会找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嗓子,如果谢会长有熟识的高人,也麻烦推荐推荐,钱不是问题。”
郑舒然摇摇头:“啧啧啧啧啧,真够豪气的。”
谢明啸不是特别相信,时浅渡就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救一个死囚犯。
不过他没多说什么,现在两人怎么说暂且也算是同一阵营。
“惠安医院里有我入股,这两天我就差人问问,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你们,毕竟治病还是尽早比较好。”
时浅渡满意地笑起来:“噢,那谢谢了。”
行,省的她费力去找大夫了。
“客气什么?换你给我情报的人情罢了。”谢明啸摆摆手,“不过治不治得好,我可不能给你打包票。”
“这没什么。”时浅渡耸耸肩膀,“就算是治不好,白老板随便哼上两声,都比旁人强上百倍。”
她知道这个小世界的一切,知道白逾明就是最好的。
所以说起话来的时候,笃定得很。
门外白逾明听得一阵动容,眼眶不由得发烫。
时小姐看不见,对外界的一切了解,主要靠听觉。
她喜欢他的戏,这是他的荣幸。
他不能愧对了这份喜爱。
于是他推门而入,蹭蹭蹭地迈开大步,径直地跪在了时浅渡面前。
“时小姐,你救我性命,爱我的戏,捧我的场,我不胜荣幸,也感激不尽。”
他说话有点儿费力,嗓子沙沙的,卡得慌。
但他说得一字一顿的,异常认真。
他是真的会念对方的好。
时小姐救了他的命,就算是往后把命再收回去,也是应当的。
更别提时小姐还要找人医他的嗓子,那便对他有再造之恩。
恩是恩,仇是仇,没道理恩将仇报。
“我人薄言微,人都笑我是个低贱的臭戏子,没什么用场,但如果我的嗓子能恢复,只要时小姐想听戏,那您随便儿点,只要不是我不会,绝不推脱。”
时浅渡听见他膝盖磕地上的声音,“砰砰”的,听着就疼。
白逾明是有些骨气在的,要不是哑了嗓子听起来怪怪的,必定是掷地有声。
她起身,循着声音走到他面前。
微微弯下腰,她调侃道:“只有我想听戏时才不会推脱?”
白逾明微怔,立刻就改了口:“凡是时小姐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随时讲,我必不会推脱。”
他扬头瞧着眼前的小女孩。
神色复杂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透彻。
不能把这位小姑娘看成什么达官显贵,也不能把她当成往上够的跳板。
她只是个喜欢他的戏,救了他的命的善良小女孩而已。
多有一丝阴暗的心思,那必定是他的不是。
时浅渡此时看不见,都能感觉到对方盯着自己的赤诚眼神。
她突然意识到,跟这人开不得玩笑。
她无奈地搔搔头,冲白逾明伸出手:“快起来吧,我刚跟你开个玩笑,不用那么认真。”
白逾明神色不变,一本正经的。
“但我是认真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冲着一旁的谢明啸和郑舒然正正当当地行了个礼,“今儿个有二位爷在此见证,时小姐对我有再造之恩,往后要是我对时小姐有半点不敬,就是抽筋拔骨,也是我活该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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