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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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霎时顿住脚步, 狭长的凤眸因为惊讶而睁大一圈。
他蓦的想起了很多事情,头脑里炸开了花。
“你们两个,跟本官进来。”
跟小福子说闲话的小太监背脊一凉,被吓得手指头开始打颤。
背地里说时小将军的闲话, 还被大人听见了, 他还能有小命活吗?
府里谁不知道大人对时小将军很是在乎。
他颤颤巍巍地跟着沈青走进厅中, 站定了之后,立刻就跪了下去:“大人, 小的不是故意在背后嚼时小将军的舌根的, 请大人恕罪啊!”
小福子刚没回话,但牵扯其中,也跟着跪下。
沈青沉着脸,眉间的褶皱形成了一个“川”字。
他紧抿着嘴唇, 沉吟了许久, 才道:“你把昨天晚上看见的,再跟本官原原本本地叙述一遍。”
他整个人看起来焦躁而不可置信,往日中的沉着冷静不见踪影,似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再问一遍只是保障。
或者说,他更期待小太监的话能打破他的答案,告诉他, 他想的是错的。
小太监不敢隐瞒,把自己看到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些话没能打破沈青的答案, 反而让他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他坐在太师椅上,身子越来越冷。
很多人都不知道将军世家时家中,原本有一对长相极为相似的双胞胎。
他身为朝中老人,这件事情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当年, 他还受邀参加过两个孩子的生日宴,亲眼所见,两人外貌酷似,若非是熟悉的人,只要他们不开口说话、少有动作,就很难分辨出两人的身份。
十一年前,时家的小女儿不幸去世,剩下小儿子时浅渡一人。
小女儿去世后,传闻时浅渡也病了很久。
而次年,时浅渡便随父亲开始了南征北战的生涯,京中的世家权贵们,再见到时浅渡时,已经是两年后了。
如果这“消失的两年”中,离京的是小女儿呢?
间隔两年时间,又有生死的历练,变化天翻地覆,不论是谁,都不可能看出端倪。
真正的答案呼之欲出。
沈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头脑又胀又痛。
脚下如同生了根,没法挪动半步。
怪不得呢……
怪不得他昨天晚上,觉得时浅渡那张安静的面容跟平时看起来有些细微的不同,略显女相。
怪不得时浅渡的身材比起男人的普遍身高身量来说,略显矮小瘦弱。
怪不得时浅渡从来不近女色,对所有世家小姐敬而远之,时家也对娶亲与传宗接代之事丝毫不着急,时浅渡已经二十又一了,却还不为“他”说亲。
“时浅渡”代替了自己兄长的身份,以这个身份活到了现在。
若一早就暴露出时家是小儿子去世,恐怕时浅渡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时家会早早地没落,不会再有半点荣光;而他们大梁也很会失去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没有再能大胜蛮夷的人才。
所有人都获了益,除了时浅渡本人。
被迫隐瞒身份,诸事不便,自己用命换来的荣誉,却只能落在已逝兄长的头上。
她被剥夺了一生。
这样听起来,倒是比他们这等人,还要惨上不少。
他这么一想,心里就泛酸。
不,不对。
时浅渡这次回京,寻了个闲职,莫不是为了“恢复女儿身”做准备?
这么说来,接近他的理由也有了。
顶替兄长,再怎么说都是欺君之罪。
时浅渡有战功加身,应是不会被判重罪,也应该不会被轻飘飘地略过去。
这种时候,不就需要说客了么。
一个足够叫皇上信任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皇上抉择的人。
从前他叫时浅渡提要求时,定是觉得他们之间不够相熟,不敢如实相告。
“大人……?”
沈青怔怔地沉默太久了,小福子实在没忍住,轻声唤了一句。
自家大人这幅表情,一直不说话,他看着都觉得吓人。
沈青回过神,搭在桌上的手已经冷得像冰块,硬邦邦地快要不会动作。
他强压着剧烈的情绪起伏,黑漆漆的双眼注视着说出真相的小太监,把人盯得打了个寒颤。
“来人,堵上他的嘴,就……杖毙了吧。”
到底是爬到了这个位置的人,即便平时不喜打杀,这二十余年里,死在他一声令下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小福子怔了一下。
那小太监连连在地上磕头,几下就把额头磕破了口子:“大人,小的知错了,求大人饶过小的吧!求大人饶过小的吧!”
门外窜进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拿破布堵上了他的嘴,拉扯着往外带。
哭喊声顿时消失,只剩下挣扎声和喉咙中的哼哼声。
沈青撑着膝盖,缓缓起身:“你的父母家人,本官会好生安顿。”
此话一出,小太监的挣扎便小了,双眼里说不出是怨恨还是怀念。
怨恨父母为了二两银子就把他卖给了人牙子,又怀念七岁入宫之前,那些短暂而美好的快乐。可惜,他早就连父母哥哥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他渐渐不再挣扎,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潄漱地滑。
希望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入宫了……
声音渐远,不多时,厅中只剩下了沈青和小福子两个人。
沈青双腿一松,跌坐在太师椅上,冲小福子摆了摆手。
“小福子,你下去吧。”
小福子心有余悸,觉得自家大人不太对劲儿,也不敢多问,欠身应道:“小的下去为大人取早膳。”
“今天的事,给本官烂在肚子里。”
背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小福子背脊一凉,连忙跪下磕了个响头。
“请大人放心,小福子绝对烂在肚子里。”
他意识到,如果不是自己跟了大人数年,有大人的信任……
今日恐怕也要一卷草席,丢到乱坟岗去了。
小福子离开后,厅里彻底陷入了安静。
沈青以手遮住双眸,遮住脸上再也没法平静的神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好男风,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又为了是否要雌伏于人纠结好一阵,到最后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时浅渡竟然是个女子。
哈……
若是个好男风的男人,或许还可能因为他的样貌,多瞧上他一眼,不介意他的身份。
是女子啊,女子怎么可能会乐意同一个□□里没东西阉人接触!
他回想起前些日子,在广阳侯府的花园中碰到的那三位世家小姐,她们眼中的嫌恶、不喜、晦气等等在他的脑海中翻涌而出。
这才是普通女子们对待他们这等人的表情。
一想到时浅渡终有一日也会恢复原型,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心里抽疼。
入宫二十余载,他以为自己什么疼都受过。
直到今日才知道,心疼没受过,而且疼起来会是这样痛不欲生。
胃里搅弄在一块儿,又疼又恶心,让他很想干呕。
除了想要恢复女儿身,来请他帮忙,他想不出任何时浅渡接近他的理由。
捧着他,救他于危难,不生他的气,不在乎他的冷嘲热讽……
话说得那么好听,冲他笑得那么好看,眼底干净透彻,染着懒洋洋的笑意。
呵,得了废了多大的功夫,才能装得这般像模像样啊。
实际上,她应该觉得很恶心吧,每天陪他虚与委蛇,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待夜晚回了将军府后,指不定要洗上多少遍才算干净。
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在手心刮过,留下微不可察的浅浅水痕。
他像是自虐一般继续顺着自己的思维往下想——若时浅渡恢复了女儿身,那么下一步,便会去寻个世家名门的公子哥结亲吧。
或许就是广阳侯府世子。
与世子那般相熟,时常一起在外游玩,想必……也不是像她说的一样,把世子当成普通朋友,当成“钱袋子”来看吧。
以往种种,现在回想起来,着实讽刺。
他太蠢笨了,有些时候,竟是自欺欺人地相信这些鬼话。
果然梦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半晌,他收回遮住眉眼的手,露出有些木然的神情。
很绝望,又觉得理所应当。
这些天来,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他不是早在入宫那天,就已经知道,他们这样的人不该有这种期待的,不是么。
早就知道该是如此。
怪这场梦太美妙了,几乎让他信以为真。
……
“你们这群废物!朕要你们何用?!”
“黄河决堤,下游十二个县被黄水淹没,千余村落受灾,百姓颠沛流离!灾情已然严重到如此地步,地方官员一连瞒了数日不做上报,你们就一点儿消息都不知?”
“还得是沈青前来说明情况!”
“再有几日,灾区的流民百姓怕是都能走到京城了吧!”
“沈青与朕说起此事,主动拿出入宫二十余年积攒下来的家当为受灾百姓倾囊相助,朕当时还不那么相信,又问了你们。”
“你们说说,当时是怎么信誓旦旦地跟朕说绝无此事的?”
“就因为你们众口一词,朕险些错怪了沈青,若不是沈青跪在朕面前以命相保,求朕救救受灾的百姓,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灾情扩大成什么样子,朕才能知晓此事!”
勤政殿中,铿锵有力的怒斥声爆炸了似的,持续了很久都没有结束。
除了沈青垂眸恭敬地立在孙正梧身边,各部官员跪了一地,颤颤巍巍地不敢有任何反驳的话,再多的想法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咔咔憋回去。
两日之前,沈青突然向皇上陈词,说黄河决堤,难民流离失所。
皇上当即震惊,二话不说就怒气冲冲地把他们召集到宫中议事,责问他们为何这样重大的灾情不在朝堂上禀报。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谁也没接到过地方传来的消息啊!
众人面面相觑,加上前一阵数名官员被沈青从背后使绊子的事,全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回又是沈青在搞鬼。
他们没有提前商量,但在皇上面前一口咬定,从未收到过地方的消息,并未听说有灾情。
还有人当时大着胆子,拐弯抹角地参了沈青几句。
皇上当时信了他们的话,后来不知怎的,第二日一早,就派人八百里加急去打探灾情的事了。
一炷香的功夫之前,探子进宫来报,证实了沈青所言句句属实,黄河决堤,受灾严重,是地方官员自以为能够处理好情况,想要往上面邀功,这次故意隐瞒下来,导致灾情在几天之内迅速恶化——现在么,就变成不敢上报了。
这样严重的情况,需得马上从京中派出人手、粮食与银钱,并且商议出配套的赈灾政策,才能助百姓度过此次天灾。
孙正梧骂完,平息了些许怒火,看向沈青问道:“沈青,你说说看,此次派谁去赈灾最为合适?”
沈青眼眸低垂,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立刻恭敬回应道:“回皇上的话,广阳侯府世子韩亦弛近日正在禁军大营历练,长进不少,广阳侯府如今虽不如往昔,但也是名门望族,有威慑力,且老侯爷为人刚直、宽带百姓,想必父传子教,世子面对受灾百姓,绝不会从中谋私,奴才以为,是赈灾的上好人选,或许可以命世子领一队禁军前去赈灾。”
孙正梧点点头,越想就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韩亦弛他见过几次,从小就机灵,现在虽说是不务正业,不过真要认真起来,必定不会太差。
此番让韩亦弛带人去赈灾,再找个靠谱的人从旁辅助,能历练历练他,日后或许能成事。
“那这边就按你说的做吧。”他冲沈青摆摆手,“去办吧,具体事情,你和时浅渡商议。”
沈青应声说是,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勤政殿。
他是有私心的。
即便他永远也不能被时浅渡看中,也不想看着时浅渡跟别人越走越近,这番特意推荐韩亦弛去赈灾,一去一回,少说也要三四个月之久。
这样,时浅渡就没法跟他相见了。
希望这几个月里,他那控制不住的感情……能减淡一些。
“大人,好久不见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青一愣,抬眼,果不其然看到了时浅渡。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相交的视线,声音淡淡:“时小将军,你怎么来了?”
负在身后的手指狠狠地攥起。
本以为几日不出宫、不见时浅渡,他可以掌控一些自己的情绪,不再那般难过。
可是,听见这张笑脸的瞬间,他心里被剜了肉一般剧痛。
“我怎么不能来?”
时浅渡前行几步,走到沈青身旁,围着他优哉游哉地绕了一圈。
那天她在沈青府上睡醒的时候,沈青就已经离开了。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着人影,听说是一直宿在宫中,忙碌得很。
她一想,应该是在处理灾情的事,可以理解。
今日皇上召她入宫,她正好过来见见沈青,想着拿戏楼的事情调戏调戏他几句。
可这人怎么……看起来比从前冷淡了不少?
“大人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救灾的事不顺利么?”
沈青的双眸闪了闪。
微凸的喉结一滚,他强壮镇定,掀起眼皮看向时浅渡。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能装的这样好?
没有一丝丝破绽,他在宫中办事,阅人无数,都没能看出时浅渡的虚情假意。
这么一张散漫的笑脸之下,大概在嘲笑他,咒骂他,嫌他肮脏恶心。
一想到这儿,他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想要掉眼泪。
混账。
一个招人厌的阉人,再掉眼泪的话,更叫人厌烦了啊。
他的薄唇蠕动两下,语气故意拉满嘲讽:“时小将军就没有其他事情,想与本官说的么?”
“我说什么?”时浅渡挑眉,有些不解。
这是让她解释,为什么在戏楼里亲他还是怎么的?
这人阴阳怪气地语调一上来,她这么聪明都有弄不明白的时候。
沈青的脸颊抽动两下。
呵,直到现在了,已经成功地让他陷进去了,竟然还是不肯说实话。
他强压着心头的情绪,语速缓慢,开门见山道:“时小将军,你若是想要什么,有什么需要本官做的,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本官有的全都可以给你,再难的事情……也会替你斡旋。”
想恢复女儿身也好,还是什么其他的也罢,他会帮忙的。
他会的。
鼻间眼眶又有点发烫。
他垂眸,扯扯唇角:“只是,日后就不要再来……找本官了。”
别再来撩拨招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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