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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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 看来本官数月不在府里,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了,等回府自己去领罚吧!”
沈青话音落下,轻哼一声, 率先负手走进校场。
此时天早就大亮, 士兵们开始了每日的训练。
小福子犯了大错, 被罚是理所应当,能免得重罚只在府中受过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所以不疑有他, 冲着沈青离去的方向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谢大人宽恕小的。”
“将军!将军,您没事吧!”
赵梓天风一样飞奔过来,巨大的惯性和冲劲让他停在时浅渡身边时,差点摔个狗吃屎。
他刚才在校场指挥练兵的高台上观摩士兵练习, 隐约听见马蹄声, 就看了一眼,谁想到竟是瞧见那马车没停稳,害得将军险些吃了苦头。
要不是将军身手敏捷,若是被撞飞出去摔倒在地, 必定要被马车轱辘从身上碾过去!
更严重的,没准儿马蹄从身上踏过去,这非死即伤啊。
他在上面看的, 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确认时浅渡确实没受什么伤,他双眸一沉, 转身瞪视向小福子,抬起手来就挥出一拳!
“你这狗奴才!”
时浅渡抬手想要阻止,被沈青抢先了一步。
沈青死死地抓住了赵梓天的手腕,掀起眼皮, 神色淡淡地注视着他:“本官府上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是啊,沈大人府上的人,连辆马车都停不好,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赵梓天一直对沈青不满,此时更甚了几分,牙齿磨得咯咯响。用力挣了好几下,都没能把胳膊从沈青手里抽出来,不由得奇怪,沈青这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谁知道是不是沈大人亲自言传身教,这才教得府中的下人这样对待我们将军?”
他针锋相对地瞪视着沈青,把不悦都写在脸上了。
这是话里有话,说沈青故意叫人陷害呢。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时浅渡插了话,重重地在赵梓天后背上拍了巴掌,“我跟沈大人关系好着呢,你这个做下属的别从中挑拨行不?”
“嗤,谁跟你关系好了。”
沈青扯扯唇角,见闹剧消停下来,松开了赵梓天的手腕。
他瞥见一旁走来的人,俯身行了一礼:“世子。”
“沈大人不用多礼。”侯府世子韩亦弛缓步上前,动作表情中,尽是散漫“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可是有什么需要本公子评评道理啊?”
赵梓天冲时浅渡解释:“啊,将军,这位是广阳侯府世子殿下,从今往后要在军中历练。今日属下来到营外时,守卫是不让属下随意进入的,碰巧遇见了世子,这才能跟世子一同进去,事先观摩了一段时间。”
谁人不知广阳侯府世子放荡不羁,终日沉迷戏曲字画,浪迹于市井之中,不思进取。
这番实在是老王爷忍不下去了,狠心把他丢到军营里吃苦历练,希望在历练中能够静思己过、开始懂得进取。
不过老王爷还是不够狠心,逼人历练也只是把他扔到了相比较之下最轻松的京郊禁军大营。
韩亦弛前来历练,这是早早就通知到营地的,守卫便直接给人放行了。
“世子,这就是我家将军,时浅渡。”
赵梓天也不忘介绍一下自己上司。
“原来这位就是时小将军啊,我听闻将军威名许久了,我爹也经常提起你呢。”
韩亦弛上下打量了时浅渡几眼,又叹了口气,忽而嗓音一变,掐着嗓子模仿起了自家父亲说话的语音语调,表情动作全都惟妙惟肖。
他道:“别人家的孩子十岁出头就南征北战,十五岁一战成名,成了整个京城闻名的少年将军,十七岁官拜从二品,为国家在寒苦之地驻守数年……可你呢,二十多岁了,还只会舞文弄墨,听曲唱词,你为国家社稷做过什么吗?堂堂七尺男儿,不思进取!”
他学得太像了,身边的下人都没忍住笑了一声——
时常在家里看到老爷训斥世子的样子,这段话他也快背下来了。
时浅渡也被他的表演逗笑:“舞文弄墨,听曲唱词,这些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些东西,才是真正能够流传后世的,或许世子的文宝词曲,能在数百数千年之后,真迹千金难求呢。”
韩亦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呆愣愣地盯了她半晌,突然双眼放光。
训斥他的有,对他唉声叹气的人有,当面夸赞背后嘲笑的也有,不过这么真真切切地、打心底里这么认为的人,倒是少见。
“我以为时小将军只是不懂文墨的武夫,没想到竟然如此有远见!正是如此啊!五百年前画仙的一幅真迹,不正是跟宝贝一样,被……”他压低了一点儿声音,凑到时浅渡耳边道,“被先帝收藏于宫中,时常品鉴模仿?”
他的小跟班早就熟悉自家主子的脾气秉性,连忙轻咳一声,提醒他不要乱说。
时浅渡没接他的话茬,笑眯眯道:“喜欢这些没毛病,不过世子既然被送到了我手底下,那我就会替令尊好好鞭打鞭打的。”
“……”
韩亦弛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他追上时浅渡的脚步,嘴里的话要多密有多密,整个就是一个不正经的话痨。
“不是吧,时小将军真要那般严谨地对待我么?实在是伤了我的心啊!”
“亏我刚才还以为,这次是碰到了一生难觅的知音!”
……不正经之外,还得加个自来熟。
时浅渡扫他一眼:“世子吵得我脑袋嗡嗡直响,再多说一句话,一会儿的训练我就加一分的力道,请世子自己好好考虑。”
“时小将军要动真格的?”
韩亦弛双手负在身后,走路有点摇摆,一点儿都不像是侯府里面出来的公子。
这是在市井之中混迹久了,潜移默化中养成的习惯。
他嘴上一套一套的:“时小将军要是真把我打伤,我爹肯定是会心疼的,到时候啊,你可要小心两边不讨好,既让我爹觉得你下手过重,又叫本世子觉得不爽,弄得里外不是人。”
时浅渡白他一眼:“世子可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一套的。”
“什……什么?”
韩亦弛懵逼地眨眨眼,没能完全听懂,不过有耳朵的人就能听出来,这是在损他呢。
他没揪着“损他”这事儿不放,问道:“时小将军,胸罩是为何物啊?”
“………………”
这回轮到时浅渡被小小的噎了一下。
她笑:“你能听出来这不是好话不?”
“你这语气,听不出来才怪吧。”
时浅渡拍拍他的肩膀:“嗯,能听出来不是好话就行了,别的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韩亦弛常年混迹于市井,那肯定是不拘小节之人,必定不会在乎那些礼数。
面对这样的人,开开玩笑打闹几句都不成问题。
更何况,时浅渡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沈青瞧着眼前的两人。
广阳侯府跟将军府可没有什么故交,即便时浅渡驻守北疆之前两人有见过面,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从未听说有多深的交情。
可现在,这两人竟是一见如故般聊得如此投缘。
收在广袖中的手指轻捻了捻,他越看便越是觉得碍眼。
“时小将军好像不太需要本官带路,既然如此,本官就回府了。”
他语气不太好,好像多了两分怨念似的。
时浅渡循声回头一看。
沈青这人,嘴上说着要回府,脚上却没有动作,好像等着人回头请他去。
她好似看穿了沈青,轻声一笑,伸手就抓住了沈青的手腕:“沈大人别走啊,大人还未跟营中说明白呢,我就是想恪尽职守好好练兵,也没人认我啊。”
“你……”沈青被抓得一愣,“放肆!”
他甩开了时浅渡,摸在刚才被他人摸了一把的手腕上,轻抚了几下,才垂下眼眸,轻轻地哼了一声:“亏你还记得,若没有本官的话,就没人认你这个新上任的统领。”
“那是自然,忘了谁都忘不了沈大人啊。”
时浅渡跟在旁边插科打诨,对待沈青这样的人,就应该时而逗弄两句,时而捧着两句。
果不其然,沈青拿眼角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唇角却不经意地翘起来一点儿。
她见沈青心情愉悦,继续说道:“说起来,沈大人的力气好像不小,刚才我看赵梓天都没能挣脱大人的桎梏。”
沈青唇畔的笑意落下来一些,语气藏着轻讽:“杂役出身,力气自然小不了。”
他从不到十岁时就开始做重活,一直持续了几年。
那么大点的孩子,又饿又累,可就算累的快要站不起来了,也得好好地把活干完,不然等待着的就是难忍的惩罚。
他们这种出身低贱的人,不就是这种命么。
“原来大人是杂役出身。”
沈青脚步略顿一下,说得阴阳怪气:“怎么,时小将军莫不是在想,本官是宫里的杂役出身,不配跟你说话,还是侯府世子才能有资格同你谈天说地的资格?”
时浅渡语气一本正经:“那怎么会,沈大人出身不好,却还能一步步地爬到现在的位置,正说明大人还是有所长处的,不像有的人,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受祖上恩荫就能有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青面上不显,心里受用得很。
他有些得意地扬了扬脑袋,轻哼:时浅渡怎么也学会拍他马屁了?
韩亦弛:……怎么感觉好像在说我。
他暗戳戳地瞪了时浅渡几眼:“我怎么觉得时小将军是话里有话。”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时浅渡顺着应下,“这是帮令尊敲打敲打世子。”
“……”
韩亦弛心说,时小将军这是能胡言乱语,找借口压他一头。
他好歹也是个侯府世子,怎么就沦落到这种田地了。
是因为他性格过于随和吗?
“动不动就拿我爹打压我,看来……”
“看来,要想破解这个局面,就只能从源头入手了。”时浅渡脸上的笑意扩大,“世子可以回府好声问问令尊,为什么要害的你落入如此田地。”
韩亦弛:……那他这真是送死去了。
沈青才被一句马屁哄得高兴,没两分钟就又被打回了原形。
他见到时浅渡跟谁都是嘴上不饶人,净说些容易落人口实的胡话,本应觉得时浅渡实在是蠢笨到没边,活活一个大傻子,狠狠地嘲笑一番;瞧见时浅渡不只是故意对他嘲讽不敬,对其他人也一视同仁,本应心里舒坦一些,可是说不好怎的,他竟是……
越发不爽了起来。
就不想让时浅渡跟韩亦弛也说这种口无遮拦的话。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受虐倾向不成?
想让时浅渡独独气他自己?
就没见过有谁,像他这样自虐的!
他听不下去两人之间的谈话,压着嗓怪里怪气地开口:“时小将军,要本官说,你往后跟人少说两句话,没准还能多几年性命。”
时浅渡眨眨眼睛,故意说得有点儿可怜:“沈大人就这么不想我跟你说话么?”
“……”
沈青背在身后的手,蓦的握紧。
好在手指藏在衣袖里,不会叫任何人瞧见了去。
“你……”他拉长了些声音,嫌弃地瞥瞥时浅渡,“多跟本官说说倒是无妨,本官就勉强教教你,怎么跟人说话,才能活得长久一些。”
韩亦弛跟着附和:“沈大人可得好好教教他,不然以后我们日日在校场相见,岂不是要天天受他埋汰?”
好一个……日日相见啊。
沈青的脸颊抽动一下。
“这么说来,沈大人是很想同我多说说话了?”
时浅渡侧身到沈青面前,眉眼带笑,直勾勾地望着他。
沈青抿唇,忽而垂下眼眸。
“自作多情。”
……
仗可以百年不打,兵不可一日不练。
今日百官休沐,而校场中练兵之事不在此范围内。
沈青不喜欢这武场中的事,却破天荒地留了下来,观摩观摩他们练兵的情况。
他稳稳当当地坐在台上,看着被无数士兵围在中间的人。
想要提升实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实战。
时浅渡便从士兵中随意选出了几个人,一一亲自进行实战训练,指出问题所在和改进办法。
校场正中央,两个人影你来我往。
不出两分钟,就有一人败下了阵来。
“喂——时小将军,我现在能不能停下来啊!”
角落里传来韩亦弛生无可恋的声音。
他从前一直是个浪荡公子哥,让他弹琴作画还差不多,练武什么的,是从来就没接触过,所以时浅渡让他从基本功开始训练。
此时,正独自一人在墙角挥刀呢。
一把刀少说也有三五斤重,双手持刀不算很沉,挥个十数下不是问题。
而三十一组、一口气十组,这就很累人了。
韩亦弛还没挥刀到一半,就已经是双臂酸软,身上的力气都快要耗光了。
他额头上汗涔涔的,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金色。
时浅渡无情拒绝道:“不行,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可是我真的撑不住了,胳膊酸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韩亦弛故意哭丧着脸,一副没个正行的样子。
他把刀往土地里狠狠一戳,开始摆烂,颇有一种“爱谁谁,老子不干了”的架势。
“早就听说广阳侯府世子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如今看来确实没差。”
“似乎老侯爷就是看不下去了,这才把他送到咱们这来。”
“我看啊,说不准咱们世子连一天都坚持不下去……”
“嘘,别说了,你们不要命了,这种事不该咱们讨论也不该咱们想。”
里三圈外三圈的士兵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窃窃私语声。
有人提醒后,声音渐渐消失了。
……果然是没人不知道韩亦弛是个游闲公子啊。
时浅渡思索片刻,走到韩亦弛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世子你按照我的要求好好练习,等下午的练兵结束后,不管是看戏还是听曲任你选,我都可以跟你去。你可以说是刚从校场回来,训练一天太过劳累,过来放松放松,或者其他什么理由,随便说好了,这就省的令尊总是说你不务正业了,怎么样?”
韩亦弛一想,现在他爹把他残忍地丢到禁军大营历练,要是他跟禁军大营的统领在一起……人家统领都会在一天的疲惫之后休息休息,他爹自然就无话可说了啊。
要不然,去玩一次就被说一次,耳根子清静不下来。
为了能看戏玩乐不被人说,在校场忍一忍努努力也是值得的!
他觉得时浅渡的提议可行,脸上露出笑意:“时小将军这提议不错,那就这样吧。”
“不过——”时浅渡拉长了声音,“我这份差事月奉不多,时常出入茶楼戏馆的话,恐怕没几天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这个好说,我虽然是游手好闲地不干正事,但花钱并不大手大脚,有时候还叫人去做点小买卖赚点小钱,这么多年来攒了不少。”韩亦弛干脆利落地一口应下,“时小将军那份银钱,我出便是。”
时浅渡笑得开心极了,露出一口白牙。
这兄弟能交,有钱他真出。
她就是个喜欢玩乐享受的性子,平时去看看戏听听书瞧瞧杂耍之类的,是她打发时间必不可少的外出活动,这个钱,不管有没有韩亦弛,她都得花。
如今有人主动给她花这个钱,她能不高兴么。
沈青的目光一直追着时浅渡走。
他看到韩亦弛和时浅渡两人先后笑起来,还笑得那么灿烂,好像投缘的不得了,一阵没来由的不悦。
胸口闷闷的,不爽利,不得劲。
真是个随便的混账小子,跟谁都能聊得这么高兴。
难不成,这人还以为帮侯府世子历练是个什么好差事吗?
说真的,要是他提前知道侯府要把世子塞过来,都不见得会给时浅渡放到这儿来。
万一扯上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好在时浅渡没过多久,就回到了校场中央。
沈青心里的气也跟着落了回去。
他想,这还差不多,练兵时间,跟世子哪那么多话。
时浅渡重新开始实战指导士兵们。
他看着那些凌厉的招式,丝毫不拖泥带水,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明白。
是习武的天才,任谁看了都要夸上几句的程度。
动作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秋风吹起耳畔的发,露出带笑的眉眼和唇齿,张扬得不可一世。
不愧是当年名冠京城的少年将军,惹得无数女子倾心。
他一介阉人,都会打心底里觉得这混小子确实有几分颜色。
时家的门槛儿,在过去那些年里,都快要被人踩破了。
可惜时家从来没有应下任何一桩婚事。
久而久之,曾经官家女子中的香饽饽,就变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了。
真不知道时家是怎么想的。
当武将的冲锋陷阵,伤亡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时浅渡十六岁才离京去往北疆,按照普通人的思维,怎么也应该在十六岁那年娶了哪家小姐进门,留个一男半女的,以防战场上刀剑无眼才是。
沈青有些走神。
不知不觉间,日头渐渐升高,很快就到了午时。
禁军大营每天中午提供饭菜伙食,到了时间,便有人击鼓报时。
“咚咚咚。”
三声鼓声提醒着所有士兵,到了放饭的时间了。
时浅渡松开刚刚擒住的一个士兵,拍拍他的后背:“先去吃饭吧。”
“谢统领指点!”
士兵们齐刷刷地抱拳行礼。
赵梓天也行礼道:“将军,属下先去厨房那边看看。”
“去吧去吧。”
时浅渡摆摆手,四周的人都散了,她揉了揉脚腕。
沈青心思细腻,一下子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这是……扭伤了?
许是在营外被马车碰那一下时扭到了。
其实他那时,是想着去关心时浅渡两句的。
怎么说都是同僚,就是因为面子,也得假情假意地关心一下才是。
可他先是瞧见时浅渡对小福子好,后又被韩亦弛岔开了话,一个比一个让他窝火,便一直没有言语。
他冲着小福子招招手:“马车上是不是有治疗扭伤淤堵的药,去取来吧。”
小福子看看自家大人,又拿余光瞥瞥校场上的时浅渡,心中了然。
他俯身应道:“大人,小的这就去拿。”
时浅渡双臂一撑,就爬上了高台:“沈大人,这边的伙食似乎不算很好,可能要委屈一下大人你了。”
沈青一如既往地没好话:“只要时小将军不给本官下毒,就已经不错了。”
“我要想害大人,何必下毒。”
时浅渡凑近了沈青一些,在他耳畔低声开口。
“我会直接去府上见大人。”
“……”
沈青还是不习惯有人离这么近,只是,这次的“不习惯”似乎跟从前有所不同。
他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微沉:“真是放肆。”
“时小将军跟沈大人关系真好。”
韩亦弛一边揉着自己又酸又疼的手臂,一边跟着凑了过来。
他笑道:“想来是沈大人去北疆监军之时,跟时小将军结成了深厚的情谊吧。”
“免了吧。”沈青眯起凤眸,想起在北疆时,一个个把他气得半死的画面,“还深厚的情谊,能不被时小将军气死,那都是本官上辈子积了德了。”
“大人。”
这时,小福子从马车里找出了药,小步快走着来到沈青面前。
“我将大人说的……”药膏带回来了。
他的声音消失在沈青黑着脸的死亡凝视之下。
大人都这么看着他了,谁还敢继续把话说完?
手里的药膏没敢当面递给沈青,偷偷摸摸地过了一阵,才背地里交过去。
小福子瞧着自家大人神色不太自然的模样,又顺着大人的视线看了看时浅渡。
事情好像有了几分明了。
清晨,大人叫人把甜食包起来,是为了时小将军。
现在,大人叫他去拿药膏,也是为了时小将军。
而且看这模样,大人还不想让时小将军知道,这是刻意为他准备的。
他拍了下脑门,突然就明白过来,早晨为什么被大人骂了。
从前他还以为大人跟时小将军不合,现在看来,怕是刚好相反。
以后可得多注意一些,不能怠慢了时小将军。
军营中的午饭比较简单,几个人围在一块儿,随便吃了点东西。
从前代为掌管禁军大营的将领,在桌上给沈青恭迎奉承了好大一通,就没怎么闲着。
沈青从前挺吃这一套的。
今儿个吧……总觉得跟时浅渡夸的差了点味。
沈青没打算一整天都待在这地方,用完午饭就要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来到时浅渡身边。
“早晨马车那事,是本官管教不力,让小福子出了差错。”他脸色如常,好像对所说之事浑不在意,然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着那小罐药膏,“是本官的问题,本官不会推脱,所以……”
拇指在药罐上来回来去地摩擦了好几下,才伸出手掌。
“要是扭伤挫伤到了哪,就用这个擦擦。”
“这……又是御赐的好药?”
时浅渡挑起眉头。
她一早就看出,沈青手里一直握着东西,没想是给她的。
沈青面露不悦:“怎么,御赐的就是好的,本官的就不是好的?”
他重重地把药罐放在桌上,甩手而去。
“你爱用不用。”
他没走出两步,就被时浅渡拉住了手。
“大人。”
沈青手指一蜷,温热的触感叫他忍不住往回缩。
可惜力气没有对方大,败下阵来。
他耳尖有些泛红,板着脸回眸瞪过去:“还不给本官放手。”
“多谢大人。”
时浅渡才不听他的,稳稳当当地握着手不松。
她的脚确实在落地时稍微扭了一下,不严重,就是隐约有些疼而已。
“赵梓天跟了我很多年,都没发现我走路不得劲,这么多人,也就大人发现了。”
沈青顿住动作,安静地听她把话说完。
在他以为,自己能听到时浅渡感激涕零的话时——
时浅渡轻车熟路地凑到他耳畔,轻轻地笑:“没想到沈大人这么在乎我关注我,我受宠若惊呐。”
沈青心里一跳,险些后退两步。
得亏他这么多年练出好定力,站在原地没什么动作。
谁在乎这混账小子了?
胡言乱语!
他耳尖红的越发厉害,抽出自己的手,语气淡漠:“本官没发现你脚腕不适,只是怕你因为本官府上的人受了伤,这才意思意思罢了,你少自作聪明。”
说罢,他不再多看时浅渡一眼,甩袖离去。
广袖遮住了不停磨搓的手指。
他一口气走出了很远,坐到马车上时,缓缓地舒了口气。
混账小子,信口胡言,瞎说八道。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最近见了时浅渡,越发地急躁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揉着揉着,手指顿住。
他睁开双眼。
刚刚时浅渡只说是走路不得劲,却没说是“脚腕”不适。
……混账。
他以手遮了双眸,神色晦涩不清。
这么低级可笑的纰漏,他有十年未曾犯过了。
……
一整天的训练结束后,韩亦弛立刻撒欢地一跳老高,拉着时浅渡就去戏楼听戏。
胳膊酸腿酸的事,一下子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时浅渡先把条件说在了前面:“有些事儿得先说好了,我这人洁身自好,不去那种有陪酒姑娘的戏楼。”
“那正好啊!兄弟我也是不喜那种环境,听戏就应该认认真真听戏才对嘛!”韩亦弛当即拍手叫好,“我害怕你喜欢去那种戏楼呢。”
两人的喜好出奇的一致,坐着侯府的马车,就直奔戏楼而去了。
傍晚时分,戏楼正好热闹起来,无数疲惫了一整天的百姓在饭后花上一点儿铜板,三三两两地挤在戏楼一层的大厅里。
有钱人则是包下二楼的雅间,上些茶水点心,更显自得。
这戏只开场了一炷香的功夫,时浅渡桌上的点心,就已经全入了肚腹,吃得一干二净了。
她摸摸肚子,觉得有些抱了,便执起茶盏,喝茶以去甜腻。
喝了茶,将茶盏放回桌上时,动作稍稍顿住。
有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好像是有一人在逃,数人在追。
戏班子这种地方,许是欠债的被追赶,或者有人起了争执吧。
这些都不少见。
她没太当回事,顺手打开时管局的系统,查看一下沈青的情况。
一查不得了,正看到沈青被几个像是流民乞丐的人追赶着。
这些人手中藏着做工良好的匕首,明眼人一细看就知道,绝不是普通的流民乞丐,而是假扮而成,为的就是做事掩人耳目。
她“刷”地起身,下了韩亦弛一跳:“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了有点事,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时浅渡留下话,照着地图上的小红点飞奔过去。
韩亦弛不喜欢那种特别高大上的、都是贵宾的场所,觉得那种地方缺乏味道,所以选择的地方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她飞速穿过吵闹的人群,赶在最后一刻把沈青拦在身后,抬脚就踹倒了一人。
这些人不是她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几下就把三四个人全都打翻在地。
四周围观看戏的百姓还以为是普通的打架斗殴,不少人往这边看上几眼,就没当回事地继续看戏了。
对方大概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敢做得太显眼,很快就被时浅渡借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给甩开了。
一行人藏着匕首,穿行与普通百姓之间,小心搜寻着沈青的下落。
此时沈青已经被时浅渡拉回了雅间里。
他被人追杀一路,除了跑得额头上冒了汗,神色如常,倒是淡定。
时浅渡用食指在他额头上重重点了一下:“我说沈大人,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看你眼红,恨不得你现在就立刻暴毙街头,竟然还敢自己一个人出来……大人可很是心够大的,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大人现在就很危险了,至少又要受伤个把月。”
被人用力点了下额头,沈青出乎意料的没生气。
还有些想笑。
他又想到了时浅渡的那时的话——你碰上麻烦时,我能找到你。
真的又在最危急的时刻,被混小子找到了。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这种“只要见了某人,便觉得安心”的感觉。
心底熨帖一片,一点一点儿地柔软下去。
他微凸的喉结滚了滚,避开时浅渡的视线往雅间里一瞥。
瞧那空了的点心盘,就知道里八成是时浅渡定下的。
“时小将军好雅兴,才过了练兵的时间,就跑来戏楼听戏了。”
他避开了时浅渡的话题。
因为不好答。
他极少独自出府,一般来说都会带几个侍卫或者身手还行的小太监。
今日回到府中,心里总觉得闷,这才自己出来散散心,不想别人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
现在看来,出府遛一遛散散心,这个决定是对的。
现在他心情舒畅,郁结之气消散无影。
“时兄,你回来……”韩亦弛撩开门帘走了进来,见到沈青微微一怔,“沈大人。”
他侧身给后面跟着的侍女让出空间。
侍女把新出炉的点心一块块地摆放在盘子里后,便欠身退下了。
“没想到沈大人也喜欢看戏,大人请坐吧。”韩亦弛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手指点了点装满的点心盘子,“刚才我看时兄喜欢吃点心,吃得盘子都空了,便去叫人重新上些。”
沈青的脸色黑得没法看。
从韩亦弛走进来的那一刹,心情立马回到了出府前。
甚至比出府之前还要糟糕。
时浅渡竟是跟韩亦弛一起出来看戏了。
两人才正儿八经地认识一天啊。
还时兄……
还知道时浅渡喜欢甜食。
好像独享的“小秘密”被其他人知晓,他不爽,非常不爽。
这个地方,他一秒钟也不想再待下去,直接转身离开。
“本官不好这些,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说罢薄唇一抿,成了一条直线。
时浅渡担心那帮假扮流民的人对沈青不利,便道:“沈大人,外面还有人正在寻你,独自回去恐怕危险,不如我送送大人?”
“呵,用不着你费心,本官的人,估摸着也该到了。”
沈青往戏楼一层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乱哄哄的人群中,有两个追杀他的流民已经被府上的侍卫按倒在地,看起来是捉了活的。
只要审一审,就能知道很多新的消息和情报。
他收回视线,缓声道:“时小将军还是莫要辜负了……”眼珠一转,落到了韩亦弛的脸上,“和世子共处的好时光啊。”
这声音和语调都很平,明明是个普普通通的陈述句,却叫人觉得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韩亦弛没忍住嘚缩了一下,背脊发凉。
这才是秋天,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冷?
时浅渡把沈青的眼神语调全都收在眼里,细细一咂摸,觉得不对劲——
这人生气,不会是因为不想看到她跟韩亦弛在一块儿吧?
沈青甩完脸色,撩起衣袍就走。
头也没回。
他以为,以时浅渡那没脸没皮的性子,应是会追上来再同他讲两句话。
可时浅渡没有。
直到他上了来接他的马车,时浅渡都没跟出来。
他撩开马车的窗帘,望着灯火通明的戏楼。
橘红的亮丽颜色随着马车的移动,消失在眼前。
“……”
平心而论,时浅渡对他不错,对他没有鄙夷和不屑,有时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可就算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看戏谈天,还不是去找那些名门公子一起。
心里那些失落,大抵是因为,他以为时浅渡与他人不同,到头来却发现,是他贪心了吧。
对他挺好,不过是客套。
救他于危难,不过是碰巧在那戏楼。
马车缓缓停下。
他眼皮动了动,隔窗望着明月。
轻轻地一扯嘴角,唇畔便带上了若有似无的好看笑容。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显出几分自嘲。
罢了,这样正好。
那些能够扰乱他头脑的情绪,刚好一并消除了吧。
沈青有些疲惫了,下马车后,直接回了卧房。
他前脚刚落座房间里,后脚小福子便敲响了他的房门。
“大人,方才有人送了礼……”
“丢到库房里去吧。”沈青打断他的话,“本官累了。”
“是时小将军差人送来的。”小福子补充了一句,“小的这就放到库房里去。”
“慢着。”沈青咳了一声,眉梢见染上些愉悦,“还是拿进来瞧瞧吧。”
再普通不过的木盒被奉到桌上。
他有点嫌弃,心说,这么寒碜的破盒子也好意思送。
修长的手指拨开盒子,立刻看到了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玩具。
是他在马车上,觉得很合适献给皇上的那个。
他一怔,继而扯扯唇角。
脸上分明在笑着,嘴上却不饶人。
“嘁,他正跟广阳侯府世子听戏,哪还能想得起本官,此番送礼必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本官更应该小心着些,免得着了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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