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贺知澜神色微变的细节,顾夕翎没注意到。
仅仅四目对视的两秒,他的存在就强到将她溺入。
今天的贺知澜一如寻常,重而利落的黑色大衣,身型挺拔颀长,立于光下,备显出挑的矜贵。
只是他以往都穿得随意的黑衬,今天扣领扣得格外端正,正经下的冷淡,压出鲜少的严肃。
顾夕翎直觉陌然,但心神依然被搅乱。
她在试衣间尝试了好几次深呼吸,直到气息都平稳,不会漏馅半分,才拉开帘子往外走。
贺知澜已不在刚才的位置。
顾夕翎下意识找他。
可走了一圈,都不见人,心情无意低落下来。
衣服还没试完,工作人员那边还在引导,顾夕翎不想浪费时间,又拿好剩下的衣服,打算再回试衣间。
可中途路过二楼长道连接的露台,意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贺知澜。
贺知澜站在风里,天地浓云厚雾的暗。
冷风将他黑发吹得凌乱,勾勒得他棱角冷锐,整个人更是由内而外的凌厉倨傲,似化不开的浓影,压住黯淡光色,将风温都逼得冷。
模模糊糊,顾夕翎勉强听到了他的讽刺——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戏弄一把好手,难道这就是顾家的行事作风。”
“如果是这样,来就接待,走就恭送,他们当贺家什么?”
“这顿饭,有什么必要吃?”
牵扯的内容,顾夕翎屏息凝神听。
可实在没法表现的云淡风轻。
因为就贺知澜现在话里的意思,顾家原定是两天后到这儿的行程,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提前了,甚至在贺家并无知晓的情况下,已经抵达首都国际机场。
这样,贺家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迎接的动作,就已经显得怠慢。
这是江秘书的电话。
刚才接到消息,江秘书就紧急赶了回去,所以电话一接通,就是贺知澜在和江秘书对话,但等在一边的钟丝筠似乎忍不住了。
她一把抢过电话,熟稔拿捏住贺老太太的名头,开口就说:“贺知澜,今晚这顿,必须由贺家来做东。”
贺知澜并不意外,嗤笑:“奶奶的名头,现在也是你能肆无忌惮做主的?”
“贺知澜!”钟丝筠明显是被这事儿烦得手忙脚乱,那头背景也嘈杂,她根本没有多谈的心思,只说,“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今晚,你不来,你就是在驳顾家的情面,所以今晚究竟多重要,你不会不知道!六点之前,必须到!”
完全没了平时的讨好,钟丝筠丝毫不计后果地复刻贺振威平时的态度,把不由分说都摆出来,就是情况紧急,她被逼得没办法了。
贺知澜最近处理了贺振威的所有联系方式,所以江秘书不在,贺振威就联系不上他,贺振威又绝不可能再联系第二遍。
自然,压力都逼到了钟丝筠头上。
钟丝筠表面看,深受其位,但实则,一枚棋子的寿命能有多久,完全看贺振威愿意给她多久。
那次顾夕翎机场差点儿被送走的事情,钟丝筠已经吃了贺振威一记警告,她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其实那是贺振威给她下的圈套,只妄自以为只要她表现好了,接下来照旧能够地位依然。
所以这段时间,钟丝筠安分守己的很。
再看不惯贺知澜的放肆,她也根本不敢找麻烦。
再加上这种时候,关键时分,小妈真是明事理极了。
贺知澜就看破不戳破她和贺振威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毫无波澜。
钟丝筠只沉浸在自己“太负责任”的自赏怪圈里,急着又重复:“顾夕翎必须到场,同样,你也必须到!”
贺知澜笑,不置一词。
大概也明白了贺知澜的意思,电话很快交还江秘书手里。
贺知澜只问:“顾家,来了几个人?”
江秘书坦言:“顾先生一家,没有再年长一辈。”
那就是盯着顾夕翎来的。
贺知澜微微眯眼,轻佻的目色逼出威慑。
江秘书交代了很多,最后事无巨细说:“公司和老宅两边都在招待,预计餐点在晚上六点。”
“司机那边已经等待就位,只要顾小姐挑好衣服,就能立刻出发。”江秘书问,“小贺总,还有什么需要我做吗?”
贺知澜敛了神色的漠然,说没有。
江秘书还是补了一句:“现在只有顾先生一个人在公司。”
话外音,就是顾母和顾钦轩都在老宅了,不论顾家长辈,就谈顾钦轩,无论调查,还是现实,无疑都是为了一个人。
贺知澜的脸色微沉了些。
再论顾家这番不按套路出牌,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都是有头有脸的家庭,礼数相待,毋庸置疑。
可贺、顾两家表面再交好,都藏不住近几年实力上早已交相制衡的实态,南北的利益链自牵扯开始,一山就难容二虎。
这也是贺振威为什么会动拿捏并私并吞顾家念头的原因。
而现在,顾夕翎的无辜入局,就是顾家在赌。
他们赌贺家招待优劣,如若今晚他们借由顾夕翎的身份来表达关心的过程中,抓住了任何一丝贺家关及顾夕翎的怠慢,那他们第一步就赢了。
就是有资格、有足够的资本去压下贺家这头下马威。
但什么时候轮到顾家牵着贺家鼻子走了?
贺知澜冷笑,可惜,一切准备就绪,只待请君入瓮。
他转身,抬眼,意外撞见已经木讷站在门外,安安静静看着他的顾夕翎,贺知澜神色微变,但很快,还是压下了异样情绪。
电话那头还说了什么,贺知澜没关注。
他只知道,顾夕翎看他的眼神,乖巧,伶俐,这一秒,印在风里,刻进了他脑海,犹如中蛊,附有唯她所有的灵气。
让贺知澜到此为止漫溢的戾气,不自主地收起了几分锐利。
这么久以来,的确,站在他的角度,贺知澜很清楚针对顾家将是贺家必为,但他不是没有过迟疑。
不是因为惯性违逆贺振威做出的决定,而只是因为顾夕翎本身。
是从顾夕翎进贺家开始,贺知澜就发现的。
她很单纯,也很纯净,就像那一钩悬于黑夜的清明镰月,稀少,讨人喜欢。
她是姓顾,但只是姓顾,并不代表什么。
贺知澜不是贺振威,行事处事,他自有原则。
所以贺知澜从没动过要利用她,拿她做担保的念头。
从头到尾,贺家给顾夕翎的一切,都是贺知澜给的。
从不是利用的手段。
而仅仅是在贺知澜的规则里,她完全值得拥有这些,仅此而已。
但这些,顾夕翎并不知道。
她虽然站在门外很久了,可守底线,她并没刻意偷听。
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模模糊糊地只听到了“顾家、机场、晚餐”等等关键词,一联系,困于内心的拘谨和紧张就漫了出来。
贺知澜开门往外,顾夕翎还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顾夕翎。”贺知澜淡声喊她。
顾夕翎愣,回神,手下意识抓紧裙边。
她从头到脚打扮虽清甜柔软,但现在丝毫没一点儿温和模样,她急呼吸,眼睫轻颤,贺知澜就能感知到她的抗拒。
“在想什么?”他走到她面前,替她挡住风口。
顾夕翎抬头,望他,很认真地问:“是他们来了么?”
小心翼翼的提问,贺知澜没否认,但他开口,也只是说:“衣服都试完了没?”
顾夕翎习惯性点头,但很快,又轻轻摇头。
她举了下手,给他看,“还有这些。”
贺知澜直接领她去了试衣间,“都试完再出来。”
他语气很淡,像是与此同时发生的任何事都影响不到他,还是那么云淡风轻,无形中带得顾夕翎惶然都消散了。
她没多问,听话进了试衣间。
一件又一件,真的直到试完为止。
全程,贺知澜都给足了她决定空间,任由她一个人在试衣间里边的镜前纠结到底最后该选哪一件比较好。
他就在外面等她。
时间试得太久,以至于顾夕翎都不好意思了,最后赶紧试完就拿着两堆衣服往外走。
闻声,贺知澜抬头,就见她手上分开的两堆,左手是她能接受的普通不起眼的素淡款,而右手,就都是应对华丽场面所需。
顾夕翎觉得穿不到,干脆把两种风格分开,指着右手的摇头。
她还没说理由,贺知澜就问她:“尺码不对?”
顾夕翎摇头,那贺知澜就明白了。
他轻轻扫过两边衣服,直接抬头给了工作人员眼神,淡道:“老规矩,都送到老宅。”
顾夕翎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只手上的衣服就被工作人员一齐抽走,当场混在了一起。
她一时懵,就见贺知澜已经转身去刷卡了。
顾夕翎:“”
-
回去路上,外边的天色更沉,云雾都浓厚得堆积到了一起,苍茫苍茫地掩盖住整个天地,将暗色压得阴翳。
果不其然,车没开多久,天就落雪了。
绵白的雪花轻飘而下,打着旋儿地附着在车窗上,干燥的天,漾出一抹霜白感。
是顾夕翎从未认真看过的风景。
就算明知顾家的到来,她紧张,还是一时被这风景迷了眼。
贺知澜同样坐在后座,就在她身边。
他稍一侧眼,就能看到她欣然看向窗外的目光,澄澈,清净,极为珍贵。
贺知澜突然陷入了沉默。
恰巧,手机那头接连传来消息。
是季楚岚:[你猜对了,点给顾家人的这家菜里,的确全是你说的那些大菜,撑足了场面。]
贺家来不及准备,所以动及了季家餐厅。
现在,季楚岚按照贺知澜说的,把该补上的,顾夕翎能吃的,全部补上。
季楚岚问他:[贺知澜,反季订什么进口草莓?]
贺知澜没理他。
季楚岚得出结论:[用来哄人的?]
贺知澜:[你很闲?]
季楚岚:[但你贺家有谁喜欢吃草莓?我怎么不知道?贺奶奶么,我可记得她老人家不喜欢啊。]
贺知澜没什么耐心了:[季楚岚。]
季楚岚:[得,原来是哄小姑娘的。]
贺知澜:[]
季楚岚发了个笑的表情,赞许:[兄弟,真有一套。]
贺知澜:[]
对话到此结束。
他们也快抵达贺家老宅。
天空,雪意更重。
老宅门口,江秘书早就等待多时。
贺知澜先下的车。
接过江秘书递来的黑色双人伞,他走近,替顾夕翎开了后座的门。
顾夕翎微愣,贺知澜手里的伞就大半撑于她上方。
他的肩膀沾染薄雪,撑她直到她下车。
顾夕翎不适应贺知澜这个举动,她站在他身边,紧挨着,抬眼,疑惑。
话还没问出,贺知澜余光就扫过某一处落寞。
他勾唇,低沉问她:“想不想好好成为贺家人?”
顾夕翎不懂,“什么?”
随即,她的手腕就被他隔着毛衣牵住,带起,轻搭在了他大衣臂边。
几乎烫过衣衫的温度,将她融化。
顾夕翎甚至感受不到冷了。
她僵在原地,只放任雪天,伞下,她勾住了他臂弯,极为自然的动作。
“我教你。”他说。
而后,顾夕翎正要跟贺知澜往老宅方向走时。
她一抬眼,撞上了门口顾钦轩那抹冰冷刺骨的眼神。
一下子,她心乱。
却是因贺知澜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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