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道目光落在太上葳蕤的背影上, 其中意味不一。
她真的是霄云帝女的女儿么?
其实霜纹印的出现,已然足以佐证太上葳蕤的身世,但太上霄云女儿这一身份, 实在牵扯太多。
何况太上葳蕤还拔出了地阙, 被天武卫奉之为主,如此一来, 她被认归太上一族后,势必对太上非玦一派有巨大影响。
涉及君位, 从来不会有小事,即便是烈帝,也不曾表露急于将她认回的态度。
他望着少女的身影, 久久没有动作。
见太上葳蕤离开, 濮阳鸾、楼玄明与花月自也不会多留,抬步跟上。
在花月从身侧经过之时,方灵犀轻声开口:“灵犀,多谢前辈一路护送。”
花月嘴边噙着笑, 神色不曾有什么波动:“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斛律和林戎对视一眼, 不必多言, 领着数名天武卫, 护送在太上葳蕤身侧。
兰絮阁内,褚灵坐在桌案后,紧抿着唇, 眼底隐现焦灼之色。
为何还没有回来?
她握紧袖中木匣, 指尖因为用力甚至有些发白。
褚家灭族, 褚父身首异处,尸骨无存,对自幼娇养长大的褚灵来说, 无异是山崩地裂般的打击。
世人总是健忘,对于上京的地方,尤其如此。短短几年间,褚家在上京存在过的痕迹已经不剩分毫,连昔日府邸也早已改名换姓,换了主人。
在极致悲恸之后,褚灵心中剩下的便是一片茫然。
从前她在上京也有三五说得上话的朋友,只是彼时她最看重身份,自认为只有家世相当者才配与她一处,如今褚家败落,她想见从前这些朋友一面便也成了不易之事。
心中苦闷,褚灵偷偷回到昔日褚家府宅,翻进了院墙中。
她在侧门向左数第十三棵柏树下,挖出了当年自己亲手埋下的木匣。
木匣中装的,是她幼时曾珍爱的玩物,其中不少,甚至是她父亲亲手为她做的。
褚灵的记性不算差,是以不必多久,她便发现了木匣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在木匣底部,绘有一道繁复阵纹,但褚灵分明记得,当日她埋下的木匣内,是没有这样一道阵纹的。
她对阵法一道并不了解,便也看不出这道阵纹有何作用。
而知道这木匣存在的,除了褚灵自己,便只剩下她父亲,难道……
这阵纹既然可能是她父亲留下的,那褚灵定要弄清其中有何意义,只是在这上京之中,她想来想去,自己现在能求助的,好像只有一个濮阳鸾。
就在她出神之际,太上葳蕤一行踏入了兰絮阁中。
见此,褚灵眼中不由闪过些微喜色,只是目光落在太上葳蕤身上,她脸上当即添了几分敬畏,不敢贸然上前。
直到太上葳蕤与濮阳鸾说过话,向楼阁之上行去,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凑到濮阳鸾身边:“濮阳姐姐……”
濮阳鸾闻言,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几分疑色。
褚灵向她抬手一礼,怯怯道:“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在不清楚褚灵所求何事前,濮阳鸾当然不会随意应下。
褚灵取出袖中木匣,微微垂着眉眼道:“我想知道,这道阵纹是什么。”
濮阳鸾将木匣打开,只见其底部正有一道繁复阵纹镌刻其上。
即便她并不长于阵法一道,也能看出这道阵纹中不曾蕴含灵力,像是有人描摹绘下。
不知为何,濮阳鸾觉得这木匣中的阵纹颇有几分眼熟。
她转头看向楼玄明:“你可曾在何处见过?”
楼玄明皱起眉,神色有些严肃:“这与师姐之前在研究的血阵,似有几分相似……”
“虽然并非同一道阵纹,但这几处核心阵纹,是完全相同的。”
话说到如此,两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不妙。
片刻后,内室之中,褚灵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桌案后,在她面前,正是太上葳蕤和燕愁余,濮阳鸾和楼玄明自然是在的,从庆王府回来的花月也侍立在一旁。
太上葳蕤放下木匣,平静道:“不错,这与血阵阵纹系出同源,效用也相似。”
在突破渡劫后期之时,她曾再次体悟到天地法则,也是由此,察觉到了此界法则中存在的缺漏。
在对天地法则体悟更深一重时,太上葳蕤也因此明白了燕愁余从追日族手中得来的血阵究竟有什么效用。
那道血阵根本不是所谓的召唤阵法,而是要以血煞怨气,削弱此方界壁。
倘若木匣底部的阵法是褚父留下,那他又是从何得知?
从褚灵口中可知,她父亲也并不通阵法一道。
“褚家当年,是因何而被降罪。”太上葳蕤看向了褚灵。
见她看向自己,褚灵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嚅嗫着说道:“是为瀛州商丘水利之事……”
商丘那条水渠,是褚家负责修建的。
“师姐是觉得……”濮阳鸾犹豫着开口,“褚家灭族之事有异?”
褚灵忽然白了脸,这是什么意思?
“褚家大约是察觉了什么,才会丢了性命。”太上葳蕤语气淡淡。
褚灵怔怔地坐在原地,看上去失魂落魄。
太上葳蕤看向花月,开口吩咐道:“你与她同去商丘,先查探褚家督造的水渠可有异常。”
七日之后,天下仙门将齐聚上京,太上葳蕤便不可能在此时离开。
花月躬身应是,姿态恭敬。
见褚灵还呆愣在原地,她轻声笑道:“若你的族人是蒙冤而死,你便不想为他们洗脱罪名么?”
听到这句话,褚灵陡然回过神来,她眼中亮起异样光芒,对,她应该为爹爹,为褚家洗脱污名!
如她这般性情,自是轻易便被花月把握了性情。
在花月带着褚灵离开之后,濮阳鸾有些担忧地望向太上葳蕤:“师姐,只怕域外之魂在中域内早已培植出了不小势力……”
褚家虽不是太上皇朝二十八氏族之一,但能在上京占据一席之地,也实在不是十八流的小家族,倘若他们真是因察觉端倪而被灭口,那么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在上京拥有的权势不言而喻。
燕愁余微微皱着眉:“三百多年前,天倾一战后,此界界壁已然被封禁,令域外之魂无法侵入。如果此世仍有域外之魂,或许就如寄生星冕阁下一般,是在三百多年前发生的。”
让他始终觉得奇怪的一点是,域外之魂即便寄生于人体内,也难以掩饰异样,便如星冕一般,但明镜天内,司徒元琛在被毁去躯壳前,分明与常人无异。
前日玉衡宫传讯,余紫嫣似为域外之魂寄生,但界壁封禁,域外之魂是从何处而来?
是夜,星河低垂,四周沉寂,只闻得虫豸在草叶间轻鸣两声。
兰絮阁内,内室纱幔垂下,烛火静默燃烧,光线有些朦胧。
“尊上。”余家老祖抬手向太上葳蕤一礼,脸上难掩疲色。
这数日间,她不眠不休,只为护送余紫嫣从玉衡宫赶来上京,即便身有洞虚修为,此时也有力竭之感。
太上葳蕤颔首,目光看向安静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的余紫嫣。
“紫嫣情形实在诡异,为防意外,老身只能暂时以法诀令其昏睡。”说起此事,余家老祖眉间紧锁,显出深深忧色。
若非得太上葳蕤一道符文护身,当日赵立或许真的就死在了余紫嫣手中。
太上葳蕤拂手,余家老祖留在余紫嫣身上的法诀便立时失了效用,床榻上的少女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眼中只见一片无边无际的墨色。
站在一旁的燕愁余神色沉凝,同样的情形,他曾在星冕身上看到过。
如此一来,余紫嫣身上异样便与域外之魂脱不了干系,她也是为域外之魂夺舍?
余紫嫣缓缓坐起身,她转过头,动作莫名有些僵硬:“尊上……”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滞涩。
我就是你啊,便在这时,有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你为何要背叛自己?
不……
告诉她,你也会死的,你不想活下去么?那道声音继续道。
余紫嫣收紧了手,神情现出几分挣扎。
这个世界迟早是属于我们的,何必与蝼蚁为伍!
不——
“神……”
余紫嫣喉咙中艰难地再吐出一个字,随即眸中墨色翻涌,渐渐恢复了黑白分明的情状。
“紫嫣?!”余家老祖欣喜开口,紫嫣这是恢复了神智?
余紫嫣站起身,眼中带着几分愧色:“之前是我心志不坚,才会为域外之魂迷惑。”
见她恢复如常,余家老祖欣慰道:“你能清醒过来,便是再好不过的事。”
太上葳蕤冷淡地审视着余紫嫣,未曾开口。
余紫嫣看向她,俯身一礼:“尊上……”
便在这时,太上葳蕤却向她拂袖一挥。
余紫嫣的身体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帷帐发出裂帛之声,她从地面撑起身,看向太上葳蕤的目光中带着冰冷杀意:“你怎么会发现——”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脸上神情再次挣扎起来,几息后,余紫嫣艰难地偏过头,看着太上葳蕤,再次开口:“神……谕……”
“窃……道……”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的手猛地拍向自己心口,好在太上葳蕤及时出手,才阻下她杀了自己。
你忘了自己是谁了么?!那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叫嚣着,语气饱含愤怒。
我没忘……
我是……余紫嫣,清溪余氏少主,余紫嫣——
太上葳蕤站在原地,眸中神光幽深。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前世余紫嫣为何会沦入鬼道,关于域外之魂种种,也都得到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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