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好像都安静下来,原本投注于此处的目光渐次移开,在太上葳蕤离开后,大多数人便也失了兴趣。
未来注定会成为废人,又开罪过妖尊,容玦实在没有什么再值得他们留心之处。
闻人昭越嘴唇翕动一瞬,背过身,跟上了闻人颜的脚步。
罗浮教的圣女,不可能与一个废人成亲。
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灵光交错,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此时尚且还有不少天水阁弟子仍在负隅顽抗。
凡天水阁门下,手中沾染了苍栖州无辜修士性命与罪孽的不在少数,既然清楚不能得到宽宥,就只有拼死一搏,说不定还有突围的可能。
诸多仙门世家的修士俱都动了起来,向其合围而去。
赵父原本打算将偷跑来参加远征的赵立拎回来教训,却看见他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有自己这个爹在,头也不回地跟在太上葳蕤身后跑了。
被亲儿子完全无视的赵父磨了磨牙,暗道,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不过,他心下又有几分欣慰,或许是傻人有傻福,以妖尊如今声势,哪怕只是得其一点荫庇,或许都前途无量。
他身旁青年看着这一幕,带着几分酸味儿道:“没想到小弟还有这样的本事,能攀附上堂堂妖尊。”
赵父冷眼看着长子,语气难辨喜怒:“你有本事,也尽可以跟上去。”
青年低下头,不敢说话。
赵父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尽心培养的长子,却是全然比不过那余氏的女儿。或许清溪赵氏中,最后能有出息的,反而是他那个一向没什么心眼的幼子。
人之际遇,实在无常。
在他暗自感慨之际,不远处,望着太上葳蕤的背影消失,容洵终于收回目光。他缓缓站起身,走向镜明宗太上长老。
女子着一身缁衣,容色端仪,此时面上神情难掩复杂。她乃洞虚修士,长容洵许多年纪,从很多年前起,便已经是镜明宗太上长老。即便容洵突破渡劫之后,在她面前,仍旧也执弟子礼。
此时,容洵取下手上掌门令戒,在女子面前跪下身来,袍角染尘,姿态颓然:“容洵无能,既未光耀镜明宗声名,又无力护持弟子,今日,请长老收回掌门令戒。”
不管是对少虞,还是对阿鸾,他都未能尽到师尊该有的责任,倘若他能尽到自己的责任,许多事大约都不会发展到今日地步。
如今,以他与妖尊的关系,已经不再适合任镜明宗掌教之位。
“师尊!”越重霄闻言,不由失声唤了一句,他没想到容洵会做出如此抉择。
相比之下,商白鲤就平静太多,白纱覆眼,他并未开口。
“掌教……”周围镜明宗弟子纷纷看向容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在听到容洵这番话时,容玦瞳孔不由微微放大。容洵所为,显然也在他意料之外。
他怎么也没想到,容洵会选择自请辞去镜明宗掌教之位。
“叔父——”
容玦嘶声开口,话还未说完,便被容洵抬手禁言。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缁衣女子低头看着容洵,轻声问道:“你意已决?”
容洵将掌门令戒双手奉上,神情决然:“阿瑾伤势沉重,弟子欲带其前往西洲求医,此行未知归期,已是无力承担掌门之责。”
缁衣女子对上他的目光,叹息一声,接过了缓缓飘起的令戒:“阿洵,你不该如此自苦。”
容洵深深向她一叩首,只沉声道:“我离开之后,白鲤与重霄还请长老代为看顾一二,洵,感激不尽。”
越重霄沉默下来,容洵要带泠竹前往西洲求医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他不应阻止。
“师尊放心,我与重霄,足以照顾自己。”商白鲤开口,声音清冷如常。
容洵站起身,向两人点了点头,停在容玦面前。
“我曾经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便如他当年照顾我一般,可惜,我还是没能做到。”容洵开口,语气中带着深重无力。
他这一生,想做好的事,似乎都未能做好。
容玦终于被解了禁言,他盯着容洵,眸中幽深。
容洵只哑声道:“我与阿瑾离开后,容家便只剩你一人,往后,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容玦念过这四个字,扯了扯嘴角:“叔父觉得我错了?”
“你没有错么?!你险些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话到此处,容洵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容玦低声笑了起来,似乎带着几许讽刺:“因为她是我妹妹,所以我就理应保护她?爹娘拼死护着她,我便也要护着她?”
“叔父,你看到了么?”容玦抬起手,“便是为了她,我如今才会到如此境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日日沦为废人!”
说到最后,他喉中发出的声音像是在低吼,带着几分压抑的疯狂。
从太上葳蕤出现在苍栖州那一日起,容玦头上便悬起了一把刀,让他日夜不得安眠。
“我为何每一次,都要顾念着她!”
“你若为了她护送天水阁洞虚离开,便是所有苍栖州修士为敌,届时他们同时出手,你非死即伤。”容玦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化作令人心惊的漠然,“叔父,我杀了她,也救了你。”
周遭只剩一片寂然,长久的沉默后,容洵才再次开口:“你杀阿瑾,不过是不想我与苍栖州修士为敌,有渡劫为倚仗,有镜明宗掌门在背后,你才有资格继续玩弄权术,算计你所想要的!”
即便失了修为,有容洵在,容玦也能达成所求。
容洵从来不傻,只是从前,他并不愿意以恶意揣度容玦。
“如今,我已不是镜明宗掌门,西洲路途遥远,我与阿瑾或许难有归期。玦儿,你我,就此别过。”
容洵语气低沉,往后容玦如何,他已然没有心力打算。
“叔父是要舍弃我?”容玦眼中像是酝酿起一场风暴,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容洵,就算他对泠竹下了杀手,在太上葳蕤面前,容洵仍旧会拼死相护。
但他终究还是料错了一点。
“容玦,这是你的选择。”容洵转过身,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
容玦收紧了手,一字一句道:“这不是祖父的教诲么?当日,他要我在爹娘牌位前立誓,此生此世,必要不折手段倾覆天水阁,光耀容氏,我如今,不过是遵他教诲罢了!”
对容氏而言,渡劫期的容洵,比泠竹重要太多。
容玦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愤怒,他出生后不久,父母便前往天水阁,容洵这个叔父对于他而言,更像是父亲的存在。
而现在,他的父亲要舍弃他了。
在今日,他同时失去了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
容洵没有回头,他语气萧索:“你可以不折手段,但也理应为此付出代价。”
“玦儿,你还欠少虞一声对不起。”
抬步向前,远远对上濮阳鸾的目光,容洵抬手一礼。
他们已然不是师徒。
濮阳鸾忍下鼻尖一点酸涩,遥遥向他回以一礼。
此去山高水远,望君前路顺遂。
容洵抱起昏迷中的泠竹,身形消失在天水阁内。
他错了么?
容玦仰头望着天空,徐徐笑了起来。转过身,口中鲜血滑落,染红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径自向前行去。
他的抱负、野心,终究都成了一场泡影。
无数修士从容玦身边错过,没有人在意他是谁。
众叛亲离,孤家寡人,这终究是容玦自己的选择,人心,是最不能谋算的。
两日之后,天水阁一战的余波也已然平息,在诸多仙门世家围剿之下,天水阁众人或当场殒命,或被缉拿看守,几无遗漏。
在各方修士打扫战场之时,众多远征天水阁的大能已然先后前往大殿议事。
虽然天上阙已然化作废墟,但要在下方找到一处合适议事的殿宇还是不难。
天水阁覆灭,治下领地之后要如何划分,尚且还无定论,这正是众人齐聚于此的原因。
大殿中央摆了一处沙盘,正是苍栖州疆域,各处都插上了代表不同势力的战旗,唯有天水阁一处还是空置。
其中,罗浮教幽紫色的旗帜占据近半数疆域,仅次于其的便是青鱼。但殿中众人清楚,在今日之后,罗浮教便未必还能保得住这些地盘。
闻人颜费尽心机,在青鱼之前抢占延津一带,终究成了徒劳之举。
人声嘈杂,数名渡劫大能已然列席殿中,太上葳蕤却还没有到。
不时有目光自青鱼和小孤山众人身上掠过,隐隐带着几分审视,不知妖尊之后会作何打算?
一股庞大的威压渐近,殿中修士无论境界如何,此时都不由呼吸一滞,随即齐齐向殿外看去。
太上葳蕤自殿外缓缓行来,烟紫裙袂以银线混合织就,行走间像有流光闪动。她身上气息正如昭昭明日,让人轻易不敢直视。
众人原本以为,与桑南淮一场大战,太上葳蕤虽然胜了,但必定伤势沉重,实力也不可能在三两日之间恢复。
而今看来,这样的猜测只怕是错了。
随着太上葳蕤出现,大殿之内骤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低沉,无数目光交织,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
“我等见过尊上——”
众多青鱼修士在余紫嫣带领下,齐声行礼。
“见过大师姐!”
此时正在大殿内的小孤山弟子也不甘示弱,震声开口,向太上葳蕤下拜。
太上葳蕤微微抬起手,众人起身,恭谨地立在她身后,气势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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