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玦在镜明宗, 常做的事便是垂钓。
不过他垂钓的技术显然有限,每次能被他钓起来的,只有胖头鱼。
闻人昭越跟在他身边几日, 自然也知道这事,立时便明白容玦是在骂她蠢。
她在心中暗暗咬牙, 原来他早就看出自己是故意接近他身边的, 这些日子,分明是把她当猴耍!
“你钓的鱼是她, 试探的,是我。”太上葳蕤看向他, 再次开口。
她微微抬手, 一枚大小不过米粒的石珠隔空飞到了她手中, 灵光盈盈。
这石珠的效用,大约便如留影珠一般。
闻人昭越不可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身上飞出的石珠,随即恨恨瞪向容玦,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将东西放在自己身上的?!
容玦当即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手,分毫没有被人看穿意图的恼怒:“少虞, 你如今怎么变得这样聪明了?”
将玉蝉给了太上葳蕤,便是借此逼闻人昭越动手。同样,也是想借她试探太上葳蕤。
短短几月间, 太上葳蕤的修为增长得太快, 性情也变得太多, 容玦与她相识十六年, 心思缜密,如何能不起疑。
但容洵知道他曾经对太上葳蕤做过什么后,始终心怀愧疚, 如果容玦亲自出手试探,大约会被他阻止,便只好兜了个圈子。
闻人昭越目光灼灼,恨不得在容玦身上烧出个洞,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亏!
容玦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赵月姑娘,你向我下毒,我利用你一回,当是两清了。”
闻人昭越没想到他连这件事也发现了,一时有些心虚,她也没想害死他……
容玦那张温良的皮囊下,流的血却是冷的,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和事,在他眼中,大约都是可以利用之物。
好在太上葳蕤已经不是容少虞,不会再因为这一点而痛心,她随手捏碎手中石珠:“你想做什么,我没有兴趣。”
“不过,我实在很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给我找麻烦的人。”
话音落下,太上葳蕤甩袖,一股灵力掀翻棋盘,黑白色的棋子就此散落在空中,下一刻,尽数疾射向容玦。
容玦没有起身,他伸手接住棋盘,举重若轻一般,挟裹着棋子落在棋盘上。
太上葳蕤飞身而起,去势如雷霆万钧。容玦不得不起身后退,直到被逼到角落,他身形一转,向太上葳蕤右肩擒去。
“这不是镜明宗的身法。”容玦声音微沉。
他早已探过,太上葳蕤的身体和魂魄契合,并无夺舍之虞,那她如今的身法,用出的符阵,难道都是在这外出游历的几月间学会的?
要怎样的修为境界,才能让她在短短时间内有如此进步?
太上葳蕤抬手挡住容玦招式,借力而起,毫不留情地踢在他左膝。
容玦不受控制地半跪在地,他眼神微冷,运转心法,以灵力强行摆脱桎梏。
太上葳蕤躲开灵力的冲击,足尖卷住一旁纱幔,悬停在墙边。
在容玦向前之时,她也动了。
素白的裙袂翻飞,太上葳蕤眼中不见多余情绪,她踩在容玦肩上,脚下用力,随即旋身,再次踢在他背后。
容玦摔在地面,狼狈地滚了两圈,还未起身,太上葳蕤已经落在他面前。
近身而斗,容玦显然不是太上葳蕤的对手,她身法诡谲,容玦躲闪不及,后背撞上屋内桌案,杯盏跌落,发出清脆声响。
容玦躺在这片狼藉中,咳嗽两声,连脸上都出现了几处明显青肿。
太上葳蕤深谙,打人先打脸的道理。
而身为容家少主,容玦活了二十年,再没有什么时候比今日更狼狈。
“少虞如今全然不同,可是遇到了什么大能指点?”容玦躺在地上,开口问道。
倒不是他不想起身,只是太上葳蕤动手的地方很是刁钻,他一时是爬不起来了。
太上葳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容玦这话,却是帮她找了一个好借口。
“你可以猜猜看。”太上葳蕤冷淡回道。
她没有兴趣同容玦不曾多说,转身向外行去。
赵立在方才打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躲在了门外,见太上葳蕤出门,才小心地探出头向内瞧了瞧。
看着屋内一片狼藉和地上鼻青脸肿的容玦,长大了嘴,大师姐竟然把容家少主揍成了猪头?!
不愧是他看中的大腿,真是太厉害了!赵立毫无同情心,他理直气壮地想着,这容家少主挨打,一定是他有错在先。
老爹天天夸这容玦,他现在还不是被大师姐打得找不着北,赵立乐颠颠地跟上太上葳蕤。
屋内,闻人昭越费力地吐掉嘴里的破布,冷笑着看着容玦:“活该!”
容玦摸了摸青肿的脸,望着上方雕花的横梁,眼神有些悠远,第一次被打脸,这滋味儿还真有些新鲜。
“赵月姑娘,如今你当可以告知在下,你的身份了吧。”容玦没有生气,反而看向她笑问。
可惜顶着一张五彩斑斓的脸,便再看不出平日的温雅气度。
闻人昭越冷哼一声,不肯说话。
“姑娘若想全须全尾地走出镜明宗,还是说实话比较好。”容洵慢条斯理道。
——
三日后,天边乌云蔽日,沉沉欲坠。
赵父正带着儿子,不紧不慢往回走去。
看着天色,赵立忍不住抱怨道:“老爹,这种天气还跑出来钓鱼,能钓上个什么啊。”
“逆子,要不是你磨磨蹭蹭的,我早就到了,一定能在变天前钓上几条鱼。”赵父理直气壮道。
赵立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今日我本来要去向大师姐请教阵法的,你非要拉我来钓鱼,白白浪费了我时间!”
赵父听了他的话,吹胡子瞪眼道:“要你陪我钓个鱼都不愿意,我生你这个逆子有什么用!”
赵立从小到大,早就被他骂习惯了,此时不痛不痒回答:“反正你又不止我一个儿子,十几个里总能有几个听话的,你何必非得和不听话的儿子多说。”
赵父一巴掌拍在赵立后脑,见他还想动手,赵立马上拔腿就跑,赵父立刻挺着发福的肚子追了上去。
一艘楼船停泊在湖边,赵立踏过竹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随即目光一凝。
“濮阳师姐?”
赵立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揉了揉眼睛,真的是濮阳师姐!
他急了,快步上前,对着楼船上的人道:“你们是什么人,船上的人是我师姐,你们做了什么,还不快将人交出来!”
师姐的模样分明是昏迷了,他们干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谁这么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敢在镜明宗里掳走掌门弟子?!
楼船上的青年轻蔑地看了赵立一眼:“不该管的闲事,最好少管,否则小心丢了性命!”
赵立捋起袖子:“你还敢威胁我?”
他作势要爬上楼船,却被赶来的赵父拦下。
赵父恭敬向楼船上的几名青年拱手作礼:“犬子无状,还请天水阁使者念他年幼,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青年冷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是示意楼船扬帆。
“濮阳师姐还在船上!”赵立高声道,却被赵父死死拦住动作。
眼看楼船缓缓远去,赵立急了,他奋力挣扎着,但以他的修为,又如何比得上自己的父亲。
“爹,那是濮阳师姐!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濮阳师姐带走?!”赵立质问道。
赵父脸上再没有笑意,他看着儿子,厉声道:“难道你想赵家为了一个并无关系的镜明宗弟子,得罪天水阁?!”
“你可知道开罪天水阁是什么下场!”赵父声音愈高,随着一声惊雷,大雨滂沱而下。“短短一年间,只在清溪郡内便有十余方势力因开罪天水阁家破人亡!”
雨水淋下,赵父的神情异常严肃,近年来,天水阁对苍栖州各大宗派世家收的岁贡越来越高,门中弟子行事也越发无忌,凡有丝毫不从者,多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天水阁以各种借口蚕食各方势力,吃相也越发难看,但有天水阁阁主在,所有人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你是想让我赵家也步他们的后尘吗!”
惊雷阵阵,赵立的神情在雨中显得有些茫然。他今年还不满十六岁,还未经历过人世无情的风雨。
见他如此,赵父轻叹了一声:“濮阳鸾出身濮阳氏,又是镜明宗掌教弟子,我们现在去拜见容掌门,一切或许还有斡旋的余地。”
大雨倾盆,落在湖面,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有赤金色的锦鲤在水中游弋。
殿内气氛一片沉凝,濮阳烈抱着手,脸上满是阴谋得逞的畅快:“没错,是我伪造了濮阳氏的印章,将濮阳鸾送给了天水阁三十六公子做奴婢!”
天水阁阁主有几十个儿子,此次随游子方前来清溪郡的,便是他第三十六子桑庭。因嫌弃镜明宗内无趣,桑庭便留在了镜明宗外的云中城。
“你们不怕得罪天水阁,尽管去要人好了!”濮阳烈有恃无恐道,“不过她是以濮阳氏的名义送去的人,你们现在去要人,且不说三十六公子允不允,先考虑考虑濮阳家会不会被天水阁嫉恨!”
“容掌门要为了一个濮阳鸾,不惜得罪整个濮阳家吗?”
若是几十年前,要将濮阳鸾要回来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如今,天水阁是悬在苍栖州所有宗门世家头上的利刃。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借口,这把利刃就会当头落下。
容洵拂袖一挥,濮阳烈便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他阴沉地看向容洵,却不敢再说什么挑衅的话。
容洵看向一旁的游子方,只见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实在没有本事左右三十六公子。”
听到他如此说,容洵有些颓然,他是镜明宗掌门,要顾的不止一个濮阳鸾,还有整个镜明宗。
他不能让悬在镜明宗头上的那把利刃落下。
赵立看着这一幕,心惶然地沉了下去,他们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不管濮阳师姐了吗?
“掌教,你快去救濮阳师姐啊!”赵立叫嚷道,满脸急色。
赵父将他往后一拉,无奈地对容洵一礼:“还请容掌门见谅……”
游子方又道:“容掌门先别急,你的弟子虽被送去三十六公子身边,但他并非暴虐之人,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并不建议容洵妄动,阁中长老对云湖禁地早有觊觎之意,若是找到借口,只怕会立时发难。
濮阳鸾身为镜明宗弟子,却沦为奴婢,的确屈辱,但只要性命无虞,未来也不是没有办法摆脱。
赵立不信他的话,为奴为婢难道是什么好事吗!他甩开父亲的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他要去找大师姐,大师姐一定有办法救濮阳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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