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餐厅包厢。
桌上热菜吃得七七八八,几个人喝得醉意上头,服务员拿着刷卡机进包厢时,张迁站了起来,“我来吧。”
一个圆头大耳的男人醉醺醺站起来,摆手道,“哎,老张,都说了这顿aa的,怎么能让你请客?”
“好不容易哥几个聚着,给我个机会。”张迁一笑,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递给服务员。
“大块头,这你就不懂了,现在可不能叫老张,要叫张总。”一个男人扶着大块头的肩膀,两颊酡红,小眼迷离。
“张总现在可是副总经理,又即将成为董事长的乘龙快婿,很快就一步登天,这点小钱对他来说算什么。”
“说得也对,让我们敬张总一杯。”
站在一旁的张迁垂眸,捏着□□,手渐渐掐红,眼里笑意惨淡,举起酒杯跟众人干杯,伴着张总的响亮名号一饮而尽。
一个搀扶一个上了出租车。他站在原地,跟一个个趴在窗户边的兄弟笑着挥手。
车子汇入人海,张迁笑意渐敛,挺立的肩膀松弛下来。
他打开手机,打算喊辆出租车回去,微信上冒出好多个小红点。
置顶那条是潘蘅的消息:你在哪呢,怎么都不回我消息啊,我想去吃城东的小笼包,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如果换作往日,他早已开车屁颠屁颠去买,可现在他低头看了下自己,体面的西装盈满酒气,多出好几个褶皱。
张迁提起一口气,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间,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刚毕业那会,没什么钱,偶尔为了省出租车钱,要走好几站去坐公交车。一走就是半小时。
脚上越酸涩,心里觉得这路越走越光明敞亮。可现在……
他摇头笑笑,随意拐进一家酒吧里。
坐在吧台上,叫了一瓶威士忌。
维宣的合作还是丢了,潘殊荣提拔了一个经理,美其名曰给他当副手。
实际上是什么心思,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昨天陪潘蘅看电影时,无意中听了一耳,断断续续听潘蘅说道,“爸,我跟张迁在一块呢……早点回家,我知道了知道了。”
放在以往,他可从没听见潘殊荣会催潘蘅回家。
张迁和着酒,把经历都灌进杯子里,烈酒下肚,肚子里烧着融融的感觉,大脑也轻飘飘很多。
耳边突然听见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大哥,跟你说,这房子地段特别好,三面朝阳,附近都有学校商场,交通便利,你要是买房,我真推荐这个……”
张迁觉得这声音怎么那么吵,他忍了忍,旁边那人倒是比他先忍不住,晃晃悠悠去了卫生间。
那小兄弟一脸郁闷,顺手拿起一杯酒,灌进肚子里,嘴里愤愤不平,“什么人啊,说想买房,把我喊到这里,又不买了。”
“买不起房就别看房,打肿脸充胖子。”
张迁蹙了蹙眉,醉眼迷离插嘴道,“怎么,买不起房还不许看房了?”
小兄弟转过身,哎了一句,“没说不能看,但没有钱,买不起这不让我白跑一趟吗。”
张迁手指着他,喃喃自语,“钱,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
“是,希望你有,你有钱了记得千万到我这买房,”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他口袋里,“认准我,圆家中介,杨皓。”
张迁拿着名片看了眼,点了个头,拿酒杯跟他碰杯,“行,兄弟,我买房一定找你。”
杨皓高兴地直乐,正想开口,服务员拿着账单过来,“先生,刚刚您朋友点的酒,麻烦您结下帐。”
他看了眼,账单五千多块,差点背过气,声音都结巴了,“这不是我点的酒,你要结账找那个人去。”
“他刚刚离开酒吧了,不好意思,麻烦您先垫付一下。”
“我又没喝这酒,我凭啥付钱?”杨皓拿着酒杯,突然反应了下,目光缓缓下移,服务生也正看着他手里的酒杯。
不是,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不赔,我告诉你,不是我叫的酒,让我付钱就没有这个理,哪有这种事?”
“喊你们经理出来,我要好好掰扯一下。”
……
尹簌收到信息时,眼睛刹那睁圆。杨皓的声音憋屈又不耐烦,“你把钱转我就行了,我以后会还你的。”
她没答应,愣是要了酒吧地址,上出租车前,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周怀岸的电话。
“你到那后,先别进去,站在门口等我过来。”
周怀岸赶到那时,尹簌正站在街边,相当镇定从容地来回踱步。
一见他来,尹簌便着急地拉着他,“走吧。”
可很快,尹簌就傻眼了。
杨皓悠哉悠哉地坐在吧台,小口小口饮着酒,正跟旁边穿西服眉目和善的男人交谈着。
嗯?这怎么出奇的祥和?
她看了眼周怀岸,旁边这人笑得有些古怪,脸上颇有几分闲庭漫步的意味。
“尹簌,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发微信跟你说都解决了嘛?我靠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解除了危机,还成功交到一个朋友。”杨皓举着酒杯嬉皮笑脸,一扫阴霾,面上十分得意。
尹簌没搭理他,目光投向西服上别着经理名牌的人,那人笑了笑附和着,“是个误会,误会。”
嗯?电话里不是说不结账就别想走出酒吧?
周怀岸瞟了眼尹簌,噙着淡淡的笑,“谢谢经理,酒多少钱,我们还是要结下账的。”
经理正要开口,爽朗的笑声传出来,众人循声望去,目光愕然。
一向不露面的光头老板捏着一串佛珠走了出来,传闻中穷凶极恶的脸此刻倒是笑了起来,看着竟有几分和蔼。
他主动伸出手,“老弟,你都多久没来了,这点酒钱还要给,倒是看不起我光头了。”
周怀岸一笑,伸手去握了握。
杨皓捅了捅尹簌胳膊,小声嘀咕,“你带来这人谁啊,这么有排场,连酒吧老板都认识。”
“我说这酒吧的人突然变得这么和气讲道理,敢情我是沾了你的光。”
“不过也挺好。”说着,他支着下巴,像看猴一样又美滋滋地喝了杯酒,“我也算是狐假虎威了。”
除了他们,酒吧还有不少看客,目光聚集在热情寒暄的两人身上,只是满足个好奇心,看了几眼也就挪开了。
而这其中有道冷冷的视线一直黏在两个人身上,游离在众人之外。
张迁。
方才剑拔弩张的局面一霎变得其乐融融,只有那个傻乎乎的小兄弟会觉得讲道理能行得通。
他大学刚毕业就进了商场,要人脉没人脉,要关系没关系,赤手空拳、摸爬滚打,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以为自己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鲲鹏,没想到只是借势而起的风筝。
牵着他的那根线说断就断,他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而眼前的人呢,一出生便含着金汤匙,吃穿用度自不用愁,还握着大把的机会。
人跟人的差距,心寒地让人直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太过凌厉,周怀岸转过头,看了过来。
眼神晦暗不明,像是穿过深海,折射过来。
眸光笑了下,冲他点头。
他其实有时候看不太懂周怀岸。好好的太子爷,偏偏跟自己老子过不去。老周总心脏病去世后,遗产都给了周怀岸。
群龙无首,大家暗自捏一把汗,不知道周怀岸挑不挑得起这担子。
万万没想到,人家撂挑子不干了。撒开脚丫子跑回国外,说要继续读书。
呵,老周总在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勤奋好学,人死了倒是装样子。不还是在外花天酒地,混了个毕业证,又玩了两年才回来。
江山早已易主,这人像倒是个没事人。
如果是他,他会拼命攥住这机会。可谁知道呢,公子哥的脑回路不是他能懂的。
周怀岸跟人聊完,又走过来,轻飘飘说了句,“这么巧,张经理也来喝酒。”
张迁泛着冷意的眸子,早已换成客气的笑容,“周总也在。”
“那件事我听说了,别灰心,张经理,”周怀岸拍了拍他的肩膀,懒散笑着,“时间还长,慢慢来。”
“谢谢周总,还要仰仗周总提携。”
两人还在聊,尹簌拉着杨皓走了,“以后别再被人骗了,你要是这份工作干得不开心,回老家,姨妈和表姐也不会说你的。”
“谁说我卖房卖得不高兴了,我就要靠这个扎根南都。”
杨皓像个赌气的小男生,尹簌拧着眉,不再开口。
“尹簌,那人是你谁啊?”杨皓努了努嘴。
“你问那么多干嘛?”
“男朋友?”他刚刚恍惚看见两个人牵着手,可又不确定,尹簌这种乖乖女,怎么会交上那种大人物。
尹簌不好否认,只得默认。
“你们说什么?”周怀岸走到尹簌身旁,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她。
“没事,我们正说你呢,姐夫。”
“………”
尹簌刹那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杨皓,后者恬不知耻地朝她笑了下,“是吧,姐。”
杨皓什么时候叫过她姐,一声表姐都没有听过。
周怀岸侧过头笑着看她,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尹簌闭了闭眼睛,招了辆出租车,赶杨皓走,“你到家的时候给我发个微信。”
杨皓扶着车门,笑嘻嘻道,“行,姐,姐夫再见。”
尹簌皱眉。
幸好周怀岸也没有调侃她,只是问道,“这是你亲弟弟?”
“不是,我表弟,我家只有我一个小孩。”
周怀岸点头,牵着她往停车场走。
“你认识酒吧老板吗?”
“之前喝酒聊天,我是熟客,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刚刚来的时候,打了一个招呼,没想到真帮上了忙。”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周怀岸拉着她的手停下来,微微抬眸,睨了她一眼,“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尹簌语噎,抿抿唇,小声哦了句,准备继续往前走,手却突然被人拽住。
头顶着一轮弯弯的月亮,皎洁无瑕的月光铺在地上,亮堂堂地晃在心里,晃在他的脸上。
随后一个吻猝不及防地印在她嘴唇上。
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继续被他带着往前走了。
尹簌撇过头,没控制住,唇角弯了弯。
心里像是徜徉在柔软的花海里,可往往这时候,她心里又会生出几分隐忧。
花海下面会是什么?她不知道。
思虑良久,还是车上给杨皓发了条信息:你别跟家里人说我谈恋爱的事,尤其是你妈妈。
时间已经很晚,尹簌让他早点回去,自己拿钥匙开门进去。刚想走进卧室,门被敲了敲。秦朗戴着耳机,提了一篮子鸡蛋。
“这是……”
“上次堵在你家门口的那个女人晚上过来了,让我跟你说声抱歉,鸡蛋是她拿过来的。”
鸡蛋堆得像小山那么高,尹簌小心翼翼地托着底部抱回家,才发现鸡蛋里头压着一张字条。
“姑娘,那几天堵在你家门口,真是对不住。我们拿到赔偿金了,不会再去打扰你的生活,周总还又额外给了我们笔补偿金,还帮我解决了儿子上学的问题。真得谢谢你们。”
“鸡蛋是老家母鸡生的,别嫌弃,好人一生平安。”
字是用铅笔写的,写字的人很认真,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像是用力写下感恩的心与希冀的未来。
尹簌把那张字条认真压平,夹进了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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