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岸把电话挂断,“她估计觉得找我有用。”

    尹簌刚听周怀岸说了医院碰到的事情,却还是不解,“那她干嘛跑过来堵在我家门口?”

    周怀岸瞥了她一眼,语气闲闲,“我这么多天往谁那里跑,自己心里不清楚。”

    呃呃……

    刚刚方典娜与魏兰的对话全通过电话传过来,她听得很清楚,那个女人估计是真没法子了才跑过来找她,追根溯源,那还是舟远的错。

    尹簌语气无奈,“你们为什么不能按照劳动合同正常地赔偿给她呢?”

    周怀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事没你想得这么简单。”

    几个工人后半生的津贴与补助金,相当于无底洞。这责任与损失由谁承担呢?张迁正处在升职的节骨眼,多半都不敢报上去。

    而上面又真得没人知道吗?怕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尹簌不吱声,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周怀岸自嘲地笑一声,语气闲闲,“你觉得我有这么大本事,一声令下,就能让赔偿金到位?”

    尹簌目光犹疑。

    他是舟远的总经理,难道没有这个权力吗?

    周怀岸平淡地挪开了目光。

    天色暗沉,车内没开灯,昏暗一片,两个人陷落在阴影里,焦灼渐渐弥漫开来。

    尹簌收回视线,靠在座椅上,手扣着衣服下摆。

    周怀岸拿出一根烟,点燃后沉沉地吸了口,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烟。

    过了一两分钟,他熄灭烟头,伸手去揽她的手臂,声音软了几分,“等那个人走后,你去收拾下行李,搬到我那去。”

    尹簌脑袋宕机,迟缓地扭头看他,缓缓开口,“没必要吧,她今晚应该会死心,我感觉她也不是坏人,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她是不会做出格的事,那她要是跟着你去公司呢?你这栋楼是独立的,连安保都没有,也没有人拦着,到时候你怎么办?”

    溺水的人为了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那……”尹簌古怪地看他一眼,周怀岸一眼戳破她,语气平平,“你要是担心,我去其他地方住。”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搬过来。”

    短短几个字,态度有几分强硬,不容拒绝,尹簌没再吱声。

    从旋转电梯进去,像是进了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大理石拼接的浅咖地面,透着水晶壁灯微黄的光。

    夜凉如水,一轮弯月悬挂在高楼之上。

    尹簌在卧室走了一圈,又回到她的行李箱前,她没带多少东西,也并不打算在这常住,衣服也没挂起来。

    稍晚些,方典娜送来了好几个纸袋子。

    打开一看,沐浴露、洗发水、毛巾、拖鞋、牙刷、漱口杯,一应俱全,而且洗发水什么的多半都是她用的牌子。

    她不禁赞叹方典娜的细心与贴心。

    回去时路过书房,门没关严实,漏出明亮的光。

    周怀岸靠在转椅上,桌上放着杯红酒,手上转着手机,眼神并没有焦点,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她来这后,他只是领她逛了一圈,后面就好像一直待在书房。

    一连两天,周怀岸早出晚归,除了早上送她去上班,尹簌与他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

    仿佛主客关系颠倒过来,她才是这房子的主人。

    尹簌周五下班后,弯弯绕绕又回到熟悉的梧桐路。

    楼道旁边是间水果店,西瓜切了一半,套着保鲜膜,摆在冰箱里,鲜艳的瓜瓤吸引了不少回头率。

    她买了一牙西瓜,轻手轻脚地走到到二楼楼梯转角,渐渐停下脚步,假装掏出钥匙,偷偷瞄了一眼。

    女人坐在门前,合上了眼睛。

    那是一张充满风霜的脸,眼角细纹宛如山间沟壑,细数沧桑。她靠着门,似乎疲倦至极,正睡得香甜。

    她见过很多张这样的脸,隔壁邻居阿婆、张婶。

    印象中,她们年轻时一直都是很漂亮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岁月在上面雕刻出印记,一笔笔写着生活的累累伤痕。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这样一张朴实的脸也不会堵在别人家门前吧。

    她家里是不是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与风烛残年的老人需要照顾?顶梁柱轰然坍塌,她心里得有多苦?

    唐昕咬着苹果,振振有词,“资本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们哪知道众生皆苦,你以为周怀岸是什么好人,想指望他帮忙,做梦吧。”

    尹簌拿了个抱枕放在怀里,轻轻地叹口气,小声辩驳,“这事跟他关系不大,不是他干的,负责人也不是他。”

    “他坐视不管,也是帮凶,他们这群资本家就是一伙的。”

    他们……你们……

    尹簌想起自己质问周怀岸的那句话,也用了你们这个词。

    她是不是下意识也把他与他们混为一种人?

    “你就记住我一句话,保护好自己,别把自己交代出去了。”

    尹簌蹙眉。

    唐昕幽幽一笑,“别嫌我啰嗦,资本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尹簌认真想了想,周怀岸是这样的人吗?

    好像不是。

    挂了电话后,尹簌目光看向灯火闪烁的窗外,脑海倏然又浮现起上次他站在窗前那个孤寂落寞的背影,心里索然又空寂。

    那会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颓然孤寂?

    尹簌把抱枕放下来,走去厨房,拿了瓶果味饮料,想着事情,思绪游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拧开了瓶盖。

    ……

    晚上,车子缓缓开进小区停车场,方典娜已等候多时。

    方典娜找了大妈去跟魏兰攀近乎。人在诉苦时,极易卸下防备。几天聊下来,话也套得七七八八。

    她拿出一叠照片,“老板,魏兰上周去看过俞大妈的儿子,听俞大妈一直念叨着一句话,说还是找领导管用,她就跟病房的人打听了医院发生的事。”

    “她找不到您的住处,无意中听到有人在卫生间说了你跟尹小姐的事,还问到了准确的住址,后来魏兰就半信半疑地来尹小姐这边了。”

    周怀岸冷笑一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确实,我借故丢失项链,查了卫生间门口的监控,正巧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

    方典娜拿出一张照片,周怀岸瞅了眼,皱眉,“这是?”

    “程茉莉,最近一直跟在尚思源身边的那位。”她又翻出张照片给他看。

    周怀岸这才有了点印象,那天漫山赛车场,程茉莉就是站在路中间挥旗的女人。

    “查到这就不好往下查了,不知道尚思源对这件事知道多少,有没有说出去。”

    “没事,不用管,他不敢。”

    尚家这几年一直都跟周氏有合作,毫不夸张的说,尚家能顺风顺水走到今天这地位,全倚仗潘殊荣的支撑。

    尚思源再蠢,也不敢把这事捅出去,只敢撺掇人堵在尹簌门口,来恶心他。

    周怀岸把照片扔回信封,长腿交叠着,燃了根烟,撇过头,夹着烟往外掸了掸,眸光与夜色一般深重、阴冷。

    夜间起了一阵凉风,树叶哗啦作响,几片叶子转悠着落在了地上。

    周怀岸上楼时,手机铃声响起来,吴蓓蓓不容置喙道:“怀岸哥,我爸明天去南都出差,我让他把我捎上,给你个机会,尽个地主之谊。”

    “你要是想让我带你出去玩,就直说。”

    吴蓓蓓毫不意外地跟他叫板起来,他笑笑不理会,按了密码锁,推门进去,室内一片漆黑。

    客厅只亮着壁灯,微弱照拂着地板,纱幔被风吹拂起来。

    周怀岸走去关阳台的门,才发现沙发上卧着小小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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